第四章 你賠我門檻啊?
發放童生服后,許開和黃圖回到了自己的家。
二人的住處離得很近,因此許開能夠看見黃圖門口圍攏的一大堆人,各個手裏提着分量不輕的禮物,笑得很諂媚。
這是自然。天言大陸的童生的分量與前世的童生不可同日而語。天言大陸的童生已是修行者,與凡人區分開來,不必交稅,不用參加徭役,要知道這可是前世秀才才有的特權;若是參軍殺敵獲得功勛,當官也無不可能。
按照以往的經驗,童生試前十有很大概率考上秀才,成為舉人亦是有望,自然有許多人來討好黃圖。
相比之下,許開門口簡直可以說是門可羅雀,只有一二個人猶豫了下,送了一點禮物行了個禮就走人。
天言大陸的識字率相當高,現在全縣都知曉了許開那篇兩問甲等最上的答卷是何等的“低劣”,不少人懷疑其中有見不得人的東西,認為許開這個童生頭銜必會被迅速剝奪,甚至還可能被降下責罰,因此大部分人都巴不得離許開遠點。
許開沒有在意,準備開始弄今天的晚飯。
忽然有人叫門:“許開,出來!”
許開應聲而至。
來人許開有印象,是今天落榜的一人,不過成績相當靠前,據說若是再前進一名就可以成為童生。
若真是如此,他對於許開自然也最是怨恨。
他拿着一張紙,上面抄寫着許開的第二問的回答:“你寫的這狗屁不通的東西,也能成童生?我勸你還是自廢文氣,免得聖人責罰下來屍骨無存!”
科考舞弊的結果極其嚴重,他說的話並不為過。
許開平靜地說道:“我記得你是叫嚴河對吧?”
“嗯?”
“你覺得我寫的哪裏不對?”
嚴河大怒:“沒有文理,沒有引經據典,甚至還是用白話所寫,你這回答哪裏配得上甲等最上!內容也是錯得一塌糊塗!”
“我說的就是內容。你覺得我提出的這三條,有哪一條是錯誤的?”
嚴河一愣,看着許開的回答,略一思索,便說道:“且看你這第一條,‘物體在不受外力或受平衡力的作用時,總是保持靜止狀態或勻速直線運動狀態’,力是支持物體運動的關鍵,沒有力,物體如何運動?”
許開瞭然,看來這個世界的自然科學還停留在亞里士多德階段,於是他拿出一隻碗放在桌上,微微用力,碗用桌子這邊滑向另一邊:“碗在桌子上滑行,我並沒有碰到它,又怎麼來力去支持它運動?桌子倒有一些摩擦,可那是阻止碗滑行的,又怎麼支持碗的運動”
嚴河一愣,看着桌上的那隻碗,絞盡腦汁卻也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於是許開接著說:“你在生活中或許也因一時生氣扔過東西,那些東西離開了你的手也在運動,你是怎麼提供給它力的?”
“物體都有維持原本運動狀態的性質,我將其稱為慣性,碗的滑動、你亂扔的東西其實都是依靠慣性才繼續運動的……不,其實你亂扔的東西還有重力的作用……算了,那東西太複雜,以後有機會再講吧,伱只需要記住我前面所說的就行了。”許開搖搖頭,繼續去準備自己的晚飯。
“那這第二和第三……”
許開回頭,接着為嚴河解釋。
嚴河自出生起就苦讀經書,對自然科學了解不深,一些定式思維難以改過來,他時而不解地皺着眉頭,時而對着許開怒噴“一派胡言”,但許開一直為對方細心講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着修行體系的天言大陸其實並不需要這些東西,但修行者多,普通人更多,普及科學知識或許會有所幫助,所以許開目前雖不會主動去公開開課,但若有人提問,他也願意為對方講解。
是的,來找茬的嚴河在他眼中已經變成了求學的學生了。
終於講完,嚴河愣愣地回去了,他感覺自己好像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打開。
而這時,黃圖提着酒肉也來到許開家前,他看着回去的嚴河的背影,微微皺眉,問道:“他來找你麻煩了?”
許開搖了搖頭:“求學而已。你應付完那些人了?”
“唉,別說了,麻煩死了!今日你我都考上了童生,是大喜,當共飲一杯!”說著走進許開家裏。
許開無奈地準備兩人份的晚飯。
許開不喜飲酒,但天言大陸普通人喝的酒度數極低,跟前世的醪糟差不多,唯有那些修行者才有高度數的酒,因此許開也痛飲了幾大杯,絲毫沒有醉意。
倒是黃圖臉色微紅,已有幾分醉意,他問許開:“你跟我透個底,你小子這次到底有沒有作弊?”
許開哭笑不得:“說了多少次,你也知道童生試由天意榜全權閱卷,天言大陸歷史上,府試、院試、會試乃至殿試都出過舞弊,唯獨考童生的童生試沒有出過問題,難道要從我開始創造歷史?”
黃圖搖頭晃腦:“那你給我解釋解釋你寫的狗屁是什麼東西。”
許開認真地說:“你現在已有幾分醉意,我給你說你也記不住,等你醒了再說吧。”
黃圖不高興了,文氣一衝,醉意當場消失一空:“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許開認認真真地解釋,黃圖認認真真地學習,最後感嘆一聲:“沒想到這種平常之處也有不平凡的地方。你寫的這些看起來有些反直覺、反常識,但實際檢驗的話,會發現你寫的竟然都是真的。”
說完,他又灌了一口酒:“不過也終歸是些奇技淫巧罷了,算不得大道。”
許開不說什麼。天言大陸十萬年的歷史形成的觀點不是區區一個牛頓三定律能推翻的。於是他無言地吃菜。
“解釋得不錯。”一道聲音在二人背後響起。
二人一驚,連忙回頭,卻見竟是縣令大人在他們身後。二人連忙行禮。
縣令淡然道:“不必多禮。我沒想到你寫的東西倒也真有一番道理,不過正如你這朋友所說,你寫的這些不過是奇技淫巧,當不得大道,日後還是要多讀聖賢書才是。你第一問寫得確實好,沒看過經書是寫不出來的,勿要在這些小道上浪費時間。”
許開低頭行禮,沒有反駁,只是問道:“不知縣令大人所來何事?”
縣令拿出一封信:“你是大曆百年來未有過的兩問甲上的童生,在這上陽縣有些屈才了。”
“是甲等最上。”許開糾正道。
“……”
黃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麼就沒捂住這廝的嘴呢。
縣令輕咳一聲,接著說道:“我為你寫了一封推薦信,你可持之前往我定州的國院學習。”
兩人大驚,州國院那可是至少排名前列的秀才才可去得的地方,許開一介童生,何德何能?
許開接過信,面色有些狐疑。
縣令為他解惑:“我知曉你所想。我區區一縣令當然不具備舉薦一童生去往州國院學習的資格,但有一位大人物欣賞你的才幹,信上的章便是那位大人的私章,持此你便可在州國院暢通無阻。”
許開瞭然。
縣令既然不打算說那位大人物是誰,那他即使問了也得不到答案,那不如不問。
他收起信端詳了一陣,忽然說道:“我可以帶黃圖一起去嗎?”
此言一出,不僅縣令本人呆住了,連黃圖也被嚇了一大跳。
縣令沉默了一陣,閉上雙眼,好半晌才回答:“可。”
黃圖感覺自己心臟都要停跳了。
許開忽然又說道:“我沒路費。”
黃圖急得想親自上手給許開來倆巴掌,童生就能前往州國院是何等光榮的事,他竟然還提條件?
縣令深吸一口氣,心說這就是那位大人物看重的人?一般的童生若是得到如此榮譽,傾家蕩產都得湊夠前往州國院的路費,他竟然還敢問自己開口要。
不過一般來說也不至於。能前往州國院學習的童生都是人中龍鳳,別人巴不得往上貼着送禮。
他剛想呵斥許開,卻聽見耳邊傳來一道聲音,令他渾身一抖,最後還是從口袋默默拿出一張銀票。
“這是五百兩銀子,足夠你二人前往州國院。”
許開面不改色地接過銀票,拱手道:“謝過大人。我與黃圖很快就出發。”
縣令一言不發地離開。
許開把銀票對準蠟燭的光,仔細端詳。
黃圖沒好氣地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得了,縣令大人給的,還能有假?”
說罷,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過……你竟然肯帶上我去州國院,多謝你了。”
“我缺個端茶倒水的僕役。”
“滾。”
“那你別去。”
“開哥我錯了,我替您倒酒。”
倒滿酒後,二人碰杯再飲一杯,許開忽然說道:“我們後天就走。”
黃圖不解地問道:“你為何走得這麼急?”
即使前往州國院是天大的榮譽,許開也走得太快了些。
許開指了指黃圖門口那被踏破的門檻:“不走得早,估計後天我家門檻得跟你家一樣。”
黃圖瞭然。科考舞弊這是何等嚴重的大事,每次發生都有聖人親自出手審查,而這次的“舞弊”又只是童生試這等小事,若是過了一天許開依舊安然無恙,那他那份兩問甲上的答卷只怕並無內幕,到時巴結討好的人只怕比自己的還多。
許開再次將酒一飲而盡:“門檻太貴,換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