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大楞的出逃，對李小生不能不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他一直認為，這純粹就是栽贓陷害，可他們仗勢欺人，老百姓有什麼辦法呢？毋庸置疑，大楞是受了自己的牽連，是自己的所作所為激怒了那些人，最終他們把怒火都發泄在了大楞的身上。李小生好內疚，好慚愧啊！他真想大哭一場！
這段時間裏，他茶不思，飯不香，夜不能寐。為了尋找大楞的下落，他想盡了一切辦法，費盡了心機，最終連一點線索也沒找到。大楞啊大楞，你到底去了哪裏？你好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叫李小生如何面對，如何交代，如何活下去啊！
二粉看着丈夫愁苦不堪的樣子，便安慰說，“你放心吧，大楞他很聰明，肯定不會有事的，風頭一過他就會回來的！”
“我心裏急的慌啊！什麼就算風頭過了呢！”
“着急有什麼用啊！你現在把他找回來不等於害了他嗎？我看還是躲一陣子好，說不定有一天那個真正的盜竊犯就會犯案，他不就沒事了嗎？到時候吧他找回來也不遲啊！”
“怎麼與他保持連繫，他怎麼才能得到消息呢？”李小生蹙着眉頭無可耐何的直搖頭，不停地抽煙。當然他覺得二粉說的也有一定有道理，讓他先躲上一陣子，但願那個案子能早一上天破了，還大楞個清白。其實他早就明白，整大楞不是那些人的真正目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殺雞給猴看，顯示他們的淫威而已，對他下手是早晚的事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們出手會這麼快。就在他決定暫且把大楞的事放一放，把精力集中在下鄉巡珍和學習上的時候，一張由縣衛生局頒發的紅頭文件下發到了醫院，不點名地批評了李小生，說他干擾赤腳醫生工作，破壞無產階級革命醫療衛生事業，充當右派分子的代言人和馬前卒，帽子扣得很大。同時對公社醫院的領導斑子和部分醫生也進行了調整。林東旺被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叫左衛紅的人。白醫生和幾個資格較老的醫生也被調走了，一下又調來了兩男兩女四個年輕醫生，這東城子醫院可謂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這次調整丁傑不在之列，但來的這些人肯定都是郭志遠的親信，他們肯定不會給李小生好臉色看，更不會給他好果子吃的。
左衛紅何許人也？知之者甚少。只感覺他是個三十五六的男人，留着小平頭，方方正正的，也特別精神，言談舉止不像是醫生出生，倒也像個軍人出生。上任的第一天他就招開了醫院全體會議，話語很是尖刻，把過去的工作否定的一無是處，明顯有威震四方的意味。當然他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雷厲風行地開始了整頓醫院的工作。原有的機構全部打亂，並重新設置了外科，內科，婦科，兒科等門診室，唯獨沒有巡珍室，當然也不叫取締，就是不設置。李小生被安排在了內科，姜麗麗被安排在了藥房。
這是預料中的事，昔日紅紅火火的巡珍室一下子就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李小生心灰意冷了，隨後他就請了病假。幾天來，他窩在家裏，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毫無疑問，他的下鄉巡珍是被禁止了，在醫院裏他已經沒有任何的作為了，甚至變成了反面教材，他一時真的有點想不通啊！這倒無所謂，可那些病人該怎麼辦呢？這正是治療腰腿疼病最關鍵的時刻，按照鄭醫生的說法，必須要安全度過兩個冬春季節，才可談得上治癒，這期間必須不斷調整用藥，並適當進行針灸。治療中斷了，前面所做的一切不就等於前功盡棄了嗎？他們這些人只為了泄私憤，而於老百始的生死不顧啊！很明鮮，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要逼他李小生離開醫院，既如此，何不明智一點呢？想到這裏他就跟二粉說，“二粉，我打算離開醫院。”
二粉很吃驚，愣怔了許久說，“是他們欺負你了嗎？好不容易進去了，怎麼說離開就要離開了呢？你不怕人們恥笑你嗎？”
“你知道，巡珍室被取消了，我留着還有什麼用呢？”
“我還正為你高興呢！省得整天下鄉，那多受罪啊！坐在辦公室有多好，風不吹雨不灑的！”
“其實你不理解我！我坐在辦公室一點作為也沒有，我就是個沒用的人，而且還受他們的壓制……”
“他們憑什麼壓制你啊，咱是名正言順到醫院上班的，那是上級的政策，他們憑什麼壓制啊！多少人想進還進不去呢！再說了，你離開對得起你的老同學於美花嗎？她為你做了多大的努力啊！”二粉撅着嘴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說，“我堅決不同意你離開醫院……”
“二粉啊，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后做出的決定。你知道嗎？我在那裏有多麼的不開心啊！你看看，最近發生了多少事啊！好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要是繼續呆下去不知還會發生什麼事呢！我想好了，我離開醫院就是為了更自由地當我的醫生，更好地為人們看病……”
“別說了，不在醫院你還算是個什麼醫生啊！”二粉不想聽了，站起身來咣當一甩門就出去了，剛走到院子裏，只見姜麗麗從大門外走了進來。
“二粉妹子，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我正打算找時間跟你說呢！”二粉急切的樣子說，“小生他不想在醫院了，想離開……你說他這不是瘋了嗎？”
“是嗎？”姜麗麗一臉的疑惑說，“走，咱們進去看看。”
進了屋，只見李小生靠着被朵失神地坐着，於是姜麗麗便逗趣地說，“看你的神色病得還不輕啊！”
李小生苦笑着說，“姜姐，我真的是好難受啊！大楞的事還沒緩過來，卻又來了這麼一手，我簡直就要崩潰了！”
“有那麼嚴重嗎？”姜麗麗不以為然地說，“我算看透了，也想通了！大楞做的對，打死他才好呢！他們不讓咱們好好活，咱們也不讓他們好好活！你越是軟弱，他們越是欺負你！”
“話是可以這麼說的，咱們怎麼可以斗得過他們呢？”
“我就不相信！你不是說過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不到！”姜麗麗義憤填膺地說，“他們已經惡貫滿盈了，該遭報應的時候了！”
“姜姐啊，我真是不想跟他們玩這種毫無意義的遊戲了，我有許多事情要做啊！”李小生感慨地說，”我需要的是自由……”
“自由？呵呵，你太天真了，人活在社會中，哪有什麼絕對的自由啊！”姜麗麗用激將的語氣說，“你就別找借口了，說穿了你是想逃避！這不是你李小生的性格啊！總之我反對你離開醫院！”
“巡珍室撤了，我還留在那幹嘛呢？我的那些病人該怎麼辦呢？”李小生無耐地說，“他們還給我扣帽子，我簡直就成黑五類了！”
“撤了巡珍室不等於就能阻擋了下鄉巡珍，節假日，八小時之外總還是由你自己支配的啊！咱為貧下中農治病難道有罪嗎？他們才是阻撓破壞呢！怕什麼，群眾心中有桿秤，群眾的眼睛是亮的，有群眾這個堅強的後盾還怕什麼呀！”
李小生不吭聲了，他似乎被說服了。二粉當然很高興，一個勁地誇姜麗麗有文化，說的在理。
“我勸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從明天起，你就理直氣壯地去上班，看他們敢怎麼著你！”姜麗麗緩和了語氣干開玩笑說，“小生啊，至少還有我呢，你怕什麼啊！”
姜麗麗的一席語，讓李小生感到寬慰，心裏也踏實了許多。是啊，他說的對，社會如此複雜，工作上難免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困難和挫折，不能埋怨，也不要發牢騷，更不應該義氣用事。應該目光長遠，意志堅強，忍辱負重，卧薪嘗膽，只有這樣才能幹成一番大事業。於是他又想起了蘇武牧羊和越王勾踐的故事。
笫二天他就高高興興地去上斑了。
新手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當然就是重新設置科室，美化室內室外，把沒用的東西包括過時的標語牌匾統統處理掉，換上新的，室內牆壁也進行了重新粉刷。第二把火就是整頓紀律了，制這了一系列的規章制度和各種守則，明確規定了，醫院裏的醫生不得私自出珍，更不允許下鄉巡珍，不得干擾赤腳醫生的工作，這顯然是為李小生量身定做的。不過李小生已想通了，也想開了，不讓幹什麼就不幹唄！
李小生所在的內科門珍室就兩個人，主任是新來的女醫生李芬，三十多歲，戴一副十分精緻的眼鏡，舉止優雅大方，和顏悅色，極具標準的醫生氣質。她對李小生的態度也很好，小李長小李短的，大事小事都跟他商量，很謙虛，很隨和，也很親切，也就打消了他心存的顧慮。因此他也盡量做到盡職盡責，循規蹈矩，對這位李醫生也倍加尊重。很快，兩個人在工作上配合得很默契，私人關係也很融洽。時間就這麼一天天地過着，並不像當初想像的那樣，這些新來的都是郭志遠的人，是專門派來整制他李小生的，看來他真的是多慮了。
撤消巡珍室肯定是針對他的，領導不敢違抗，這是可以理解的。雖然他對那些病人很不放心，但也無耐，只能節假日抽時間對幾個重點病人給予特殊照顧，這也只能偷偷地進行了。其實這樣是挺好的，按時上下班，有病人就張羅張羅，沒病人就看看書，做做鄭醫生留的作業。
而姜麗麗對撤掉巡珍室卻一直耿耿於懷。一方面藥房就她一個人，一會兒也離不開，覺得太不自由。她這個人根本就不適合干這種工作，她是屬於那種坐不住的人，最適合干溜溜達達的工作，就像下鄉巡珍那種工作。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不想和李小生分開，說得嚴重點就是離不開他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很難想像，沒有他的日子裏她將如何活下去啊！好在他還在醫院，每天至少也能見上幾面，下班后或節假日還可以偶爾到他家裏坐坐，或者在一起吃頓飯，但畢竟越來越少了。總之，過去他們就像在一個家裏過日子一樣，朝夕相處，而如今卻被人為地拆散了，她怎麼能想得通呢？
她唉聲嘆氣，坐卧不寧，閑下的時候她總喜歡站在門口朝外張望，看房子最西頭的那個門。她不止一次數過，她的這個門距那個門不過二十米吧！中間就隔了六個門，經常看見有人出來站一會兒，唯獨不見他出來，他真夠尊守規定啊！不讓亂竄辦公室，最起碼能在門口站一站吧？他這個人心裏素質真夠差，活得太壓抑了！既然你都有離開的打算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她就這樣盯着那個門看了很長時間，最後終於按捺不住了，便隨手一帶門朝那個門走去了。
她敲了敲便輕輕地推開了門。李芬頭也沒抬，只是抬起眼晴，視線穿過眼鏡的上方掃了她一下，很快又把眼皮耷拉了下來。而李小生不但抬起了頭，而且還站了起來朝她笑笑。
“借我本書看看！”姜麗麗有點不自在地笑笑說。
“想看什麼書啊？”
“啥書都行。一天也沒個看病買葯的，坐那兒都快憋死了！”
李小生拉開抽屜找了半天，最後找出一本沒了封面的書，遞了過去。她接過書翻了幾下高興地說，“不錯，我最愛看這本書了！”正要出去，卻又猶豫了，回頭看着李小生說，“你抽空給我把那窗戶上的玻璃釘一釘，都快掉下來了！”
“好吧！”李小生朝她會意地又是笑了笑。
回到藥房，她把那本書往抽屜里一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杯子裏的水。然後，她抬起頭獃獃地看着窗外。此刻正是午後，陽光明媚，湛藍的天空上的那幾朵雲顯得格外潔白，就象是一團團剛剛被採摘下來的新棉花，還有不遠處的那幾棵小楊樹，樹葉是那麼油綠油綠的，幾隻麻雀在上面跳過來跳過去，是那麼的自由自在！於是，一股濃濃的沮喪襲上心頭，她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場啊！她想到了與李小生在一走下鄉的那些日子，雖然始終有一種惆悵縈繞在心頭，可那僅僅是一種欲罷不能的無耐，而內心始終充滿着激動和無比美好的幢景，而如今一連串的煩心事簡直讓她心力憔悴了，她多麼需要有人來安慰啊！於是她又想到了大楞，全是為了她，大楞他激怒了那些人，遭到栽贓陷害，最後亡命天涯，他在哪裏？多讓人糾心啊！然後又聯想到自己的人生歷程，越發感到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最可憐的人，難道這都是命運安排的嗎？為什麼自己的命這麼苦呢？
想到這裏，她便在趴了桌子上，一顆顆淚珠從眼角滾落了下來。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她趕緊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坐了起來。
“怎麼，你哭了？”李小生驚訝地看着她說，“又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姜麗麗苦笑着搖搖頭說，“我突然就感到很傷心……感到很孤獨！”
“是嗎？前天你還安慰我，激勵我，原來你比我的承受能力還差呢！”李小生調侃說，“看來我得哄哄你了！”
“你說對了，其實我內心非常脆弱，真是經受不了這麼多的事情啊！”姜麗麗振作了一下精神突然笑了說，“你出來就不怕人家說你亂竄辦公室么？”
“有的窗戶玻璃快掉下來了，砸壞人誰負責任啊！”李小生很認真地說。
“我是想讓你跟我坐一會兒！”姜麗麗說著開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