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從吉普車出來的那個人，身穿黑藍色半大衣，一顆圓乎乎的腦袋穩穩地按在立起來的領子中間，掃帚眉，丹鳳眼，和顏悅色，加上那敦敦實實的身材，活像是一尊彌勒佛像。他一邊往過走，一邊朝着李小生熱情地招手說，“小生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誤會了，誤會了！”
李小生茫然地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原以為下來的又是一個更加兇殘的歹徒，正還琢磨着如何應對，沒想到是這麼一個和善的小胖墩，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啊？
“小生兄弟，真是不打不相識，不打不成交！相見恨晚啊！”那胖墩走到跟前，主動伸出手來，大大咧咧的樣子說，“小生兄弟啊，真讓我大開眼界了，好功夫啊，佩服！佩服！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啊！”
見那人的手一直伸着，李小生禮節性地伸出自己的手握了一下。至此他醒悟了過來，斷定這胖墩一定就是幕後黑手了，於是他一臉嚴肅地質問說，“兄弟，你到底想要幹什麼？咱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老跟我過不去啊？”
“小生兄弟啊，我是聽了小人讒言，冤枉你了，冤枉你了！”那人誠懇地說，“小生兄弟，你就原諒我吧，要不是我親眼所見真還不相信呢！哎呀！相貌堂堂，一看就是個重義氣的好兄弟，值得相處，值得相處啊！”
“你別來這一套！你跟我講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小生依然一臉怒氣地質問，“你分明是想要我的命，有那麼大的仇恨嗎？你就不怕法律制裁你嗎？”
“小生兄弟啊，我錯了，全是我的錯！”那人直言不諱地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叫呂衛東，是姜麗麗的前夫，那封匿名信也是我寫的，我只想警告你一下，讓你離她遠點，沒想到你對我的警告置若罔聞，於是我一氣之下就干出這樣的傻事，糊塗啊糊塗！”
“哦，原來如此啊！”李小生氣憤地說，“因為這麼點事你就大打出手，你好狠毒啊！”
“啊呀，小生兄弟，我愚蠢啊！”呂衛東很難過地說，“你有所不知，我是多麼恨這個女人，她把我害得好苦啊！她讓我顏面喪盡，讓我失去了男人的尊嚴，我真想一刀把她宰了！好了，通過咱們的較量，我現在想通了，何苦呢，為了個臭婊子傷了咱們兄弟之間的和氣？不過，這也是件好事啊，要不然咱們怎麼會相識呢！哈哈哈！”
“我們僅僅是同事，我對她好是覺得她很可憐，請你不要往歪處想！再說了，你們既然已經離婚了，為什麼還糾纏着她不放呢？”李小生義正辭嚴地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你們還有個共同的女兒，為什麼要把她往絕路上逼呢？而且把我也牽扯進去，不問青紅皂白就下此毒手呢？就從這一點看，你不算是個男人，更不算是個君子，是個小人，一個無恥的小人！”
“嘿嘿！小生兄弟啊，現在你說我什麼都行，你就是罵我，打我，我也不會生你氣的！”呂衛東滿臉堆笑地說，“我是認準你了，當然你現在還想不通，我能理解，那你就先消消氣，過幾天我要親自登門拜訪，向你賠罪，然後把我的情況講給你聽，到時候你也許對我就有個重新的認識。好了，我的好兄弟，你們先走一步吧，咱們後會有期！”說罷，非常友好地又一次伸出手來握了一下李小生的手，然後招呼了一下身邊的同伴，朝躺在地上的那兩個人走去了。
“呸！”李小生吐了一口唾沫，然後招呼大楞收拾起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至此，大楞才從極度的緊張中緩解了下來，他歪着頭好奇地看着李小生說，“小生兄弟，沒想到你真有兩下子，打的真過癮哎！”
“唉！要不是有你在啊，我恐怕真的就沒命了！”李小生苦笑着說，“你看看那三個傢伙，像牛一樣壯實，他們成心是取我的命來了！感謝你啊我的好老兄！”
“嘿嘿，其實我什麼也沒做！回去以後我得好好向你學一手呢！”大楞憨笑着說，“你說他們會不會再找咱們的麻煩了？”
“這種人就是軟的欺硬的怕，也挺講江湖義氣的，我估計不會了吧！”
太陽快要落山了，怎麼還不回來呢？在家裏的二粉一邊張羅着飯菜一邊心裏惦念着，她不時抬頭看看窗外。正在在這時，只見李小生和大楞從大門外走了進來。李小生一臉的倦意，一進屋就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二粉關切地問候了幾句就趕緊給他們倒上水。大楞在地上站了一會兒就張羅着要走，李小生擺擺手說，“別走了，哥兩喝上幾盅再走吧！”大楞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二粉，堅持還是要走。於是二粉就誠懇地說，“讓你在你就在吧，有啥不好意思的！勞駕你每天陪小生，我也挺放心的。以後啊，來到這個家，遇上活你就干，遇上飯你就吃，別見外啊！”
大楞內心真的是想留下的，只是忸怩一下看看二粉的態度。其實，二粉對大楞也沒有什麼成見，只是一直覺得他這個人抬棺材扔死嬰的很噁心，不過自從娶過了媳婦，這種活好像不幹了，人也講究起了衛生，也穩重了，實實在在的，沒什麼可厭惡的了。
感覺到他們兩口子的誠意，大楞也就決定留下了。
“二粉，乾脆把姜麗麗也叫過來，一塊兒吃點算了。”李小生想了想說。
“行啊！”二粉看樣子很樂意，便停下手裏的活說，“我去叫她，你們先等着啊！”看來二粉現在對姜麗麗的態度，李小生心裏感到由衷的欣慰。是啊，其實人與人之間就是缺乏理解和溝通，就拿呂衛東來說，也不見得有多麼壞，充其量就是一介混混，痞子而已，不見得就一定不能相處，其實越是那種人越是好處，最不好處的是那種居心叵測的人，虛偽的人。他突然感覺，呂衛東和姜麗麗也許還有破鏡重圓的可能性呢！他們之間好像沒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原因就是缺乏溝通和理解造成的相互誤解和猜忌。正想着，二粉和姜麗麗推門進來了。
“大楞啊，你也在！”姜麗麗很高興地說，“我看出來了，你和小生真的成好朋友了，這回你算跟上好人了，跟好人學好人，跟上王八下枯井，對不對啊？”
“嘿嘿嘿，那當然了！”大楞憨笑着說，“其實我一點也不壞，要不小生怎麼會看上我呢？當然沒有小生那麼好了！嘿嘿嘿！”
“跟你開玩笑呢！”姜麗麗嫣然一笑說，“我也沒說你壞，我是說你以後一定會長本事的，說不準啊，再過幾十年你還會成為個了不起的人呢！”
就這樣，大家說說笑笑，不一會兩個女人就把飯菜準備好了。姜麗麗從她的手提袋了取出一瓶酒在大楞眼前晃了晃說，“大姐我特意給你拿來瓶好酒，好好喝啊！”
大楞高興地搓着手，咧着大嘴只是笑。很快大家都坐在了炕上，邊吃邊喝氣氛很是熱絡。當談到二粉跟姜麗麗做伴兒之事，李小生就思索着說，“我想也沒什麼壞人！就拿他呂衛東來說，也算是個江湖上的人了，不可能幹出那種不敢見人的事情來吧！”
聽了李小生的話，姜麗麗的臉色陰沉了下來說，“小生，我不想提起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頭若無其事地說，“我現在心情好多了，什麼也不想，管他呢，你說的對，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從今兒起，我就不麻煩二粉妹子了。”
“呵呵，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講個道理。有些事情起初覺得很嚴重，可過段時間再回頭看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包括人也是這樣，開始覺得特別可恨，可是過段時間就不怎麼可恨了，甚至會想到他很多的好處，因為人都是在不斷地改變着，隨着年齡的增長都在向好的方向改變。”李小生繞着彎子說，“姜姐，我開個玩笑你不介意吧？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之後，你說破裂的婚姻能不能言歸於好了呢？”
“為什麼要說這個呢？是說我了吧？反正我們是絕對不可能了！”姜麗麗好像有點不愛聽，就話題一轉說，“哎呀小生，別講大道理了，我們很想聽聽你和大楞下鄉的事兒，路上沒遇見狼什麼的吧？”
李小生看了看大楞一本正經地說，“遇見了，一共遇見四匹大灰狼，都被我們征服了！”然後噗呲地笑了。
李小生意識到，事實上這件就算是擺平了，也就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否則，一味地妥協讓步，不但把姜麗麗推到絕路上，而且呂衛東還會得寸進尺，自己今後的路子也會障礙重重，同時也極大地降低自己的威望和做人水平。當然，這也並不意味着事情的完全結束，而是在某種程度上更加複雜化了，與姜麗麗如何繼續相處，會不會有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呂衛東會不會真的要闖進他的生活中來，這種人雖然與自己格格不入，雖然不可為友但也不宜繼續為敵，如何保持距離，這些都需要深思熟慮，小心謹慎。他真的不想參和到複雜的社會中去，他的事業是治病救人，沒有更多的時間應付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更不想為此花費更多的心血。然而，這一段時間裏，他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完全是身不由己。看來，人在社會上生存，真是很難排除一切外在的干擾獨善其身啊！不管怎樣，他的人生目標是很明確的，雖然前進的道路並不平坦，不會一帆風順，但他一定要堅定地走下去，做好克服一切困難的思想準備。
夜深了，窗外月光如水，萬籟俱寂，李小生輾轉反側，思緒萬千。他乾脆打開燈，從身邊的藥箱裏取出那兩個厚厚的日記本。他經常在睡不着的時候就會這樣，似乎只有這樣心裏才能得到平靜，得到慰藉，也似乎有了主意。他看着那一行行秀麗的字跡，往事一幕幕宛如一幅幅歷久彌新的圖畫浮現在腦海里。在他的這一生中，竟然有這樣一個女人讓他刻骨銘心，也讓他力量無窮，許多的遺憾，思念，傷感，鼓舞，期盼，希望等等都會在這一時刻集中湧上心頭，讓他感慨萬分。是啊，於美花，一個永恆而又漸漸模糊的名字，將伴隨他的一生。他看了看手錶，習慣性的聽了聽，笑着說，“美花，你在幹什麼呢，我好想你啊！我在工作上很努力，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同時也遇到了許多煩心的事，許多的困難，但我有勇氣克服，這都是你給我的力量，謝謝你！我一定會向你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的！”說完之後，他就感到心裏特別的舒暢，然後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他來到那座水庫邊，遠遠看見於美花站在那塊大石頭上朝他招手，他心裏很激動，就趕緊跑了過去，高興地對她說，“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啊！”於美花快樂的像只小鳥，揮動着雙手大聲地朗誦起了古詩，然後回過頭來對他說，“小生，我不走了，安排到你們醫院了，以後咱兩一起下鄉巡診。”說罷突然就不見了，於是他就喊，“於美花，你在哪裏？”正在這時，姜麗麗出現了，他兩眼流着淚說，“呂衛東打我了，我不想活了！”說罷，撲通一聲就跳到了湖裏，他急的手足無措，跳下石頭正準備下水救人，突然於美花又出現了，他挽着姜麗麗的手說，“我把她交給你了，你要好好保護她哦！”說完又不見了，於是他一邊朝樹林裏跑一邊喊，正在這時，呂衛東用棒子敲着石頭喊，“小生兄弟，小生兄弟！”他醒了。
“小生兄弟，該起床了！”大楞敲着窗欞大聲喊，“太陽照着屁股了！”
他趕緊爬起來，穿好衣服迎了出去。只見大楞穿得厚厚實實，提着木棍和工具箱，臉頰通紅，皮帽上，眉毛上掛着白白的雪霜，活像個聖誕老人，李小生不由的笑了。
“哎呀，媳婦不在，你就睡懶覺？嘿嘿嘿！”
“還不是因為你，逼着我多喝兩杯酒！”李小生瞪了他一眼說，“以後啊，你可不能讓我多喝酒，耽誤了我的事我跟你沒完！”
“怎麼能怨我啊！你是喝到一定程度別人攔都攔住。”大楞咧着大嘴笑着說，“小生兄弟啊，你真是海量，喝多少也不亂套，說起話來更有水平的，頂多就是睡個懶覺，那有什麼啊！”
“是嗎！你別說，我還真沒喝醉過呢，我真想大醉一次看看到底是什麼感覺。”
“嘿嘿，不過啊小生兄弟，我覺得你不管多醉也總能把握住分寸，肯定不會亂來的。”大楞傻乎乎地笑着說，“身邊睡個漂亮女人，你也不會。。。。嘿嘿！”
“怎麼舉了這麼個例子！不會什麼啊？”李小生瞪了他一眼說，“你把我當成殘廢了是不是啊？其實我比你。。。。。。”
“比我什麼啊？你說呀！”大楞故意逗着李小生說，“聽說你的那個同學於美花可漂亮了，跟你又是那麼好，可你就是不敢，沒敢抱一抱？沒敢親一口？嘿嘿嘿！”
“大楞，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你知道她在我心目中是什麼地位嗎？”李小生不高興地說，“不容許你侮辱她，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大楞收斂了笑容不好意思地說，“我是說像你這麼一表人才，又這麼有文化，又會武功，哪個女人都會愛的，我要是個女人也會愛的，嘿嘿！”然後又把嘴貼在李小生的耳邊低聲說，“我看出來了，姜麗麗喜歡上你了，看那眼神哎，真的是恨不得把你吃了哎，嘿嘿嘿！”
“你又瞎說了！有你這樣的兄弟嗎？怎麼老是往歪處想啊！”李小生有深深瞪了他一眼說，“人家是尊重我，再說了，我是那種人嗎，你懂嗎？”
大楞底下頭嘟噥着說，“要是我就把她。。。。。。嘿嘿！”
李小伸手擰住了他的耳朵說，“沒想到你還怎麼壞啊，你不學好我就不要你這個兄弟了，懂嗎？”
“我懂，我懂，我不敢了！”大楞呲着牙求饒說，“我是有媳婦的人了，你還不讓我說說，高興高興嘛？”
“開玩笑倒可以，但不能牽扯別人，那叫不尊重別人，懂嗎？”
“我懂，我懂！以後我改，我改！”
每天就這樣，他們一邊說笑逗趣，一邊頂着寒風艱難地行進在茫茫的雪地上，不知不覺幾天時間過去了，日子過的快樂而充實。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剛剛偏西，他們就回來了。大楞也一同來到李小生家裏，他放下肩上的擔子，使勁從衣兜里掏出一疊錢一邊數一邊說，“小生兄弟啊，今天我想請你喝頓酒，你看行不行啊？”
“喝酒倒可以，但不用你請！”李小生看着他數錢的認真勁兒，不由地笑了笑說，“你掙的那幾個小錢也不容易，還是交給媳婦吧！”
大楞停止了數錢很認真地說，“你就讓我請一頓吧，要不我咋好意思每次喝你的酒呢？再說我給過媳婦一次錢了，除了我大楞，誰敢出去搞資本主義，這錢都是額外得來的。好了，這件事咱們就說定了，把姜麗麗也叫過來，我歇會兒就去買酒和下酒菜。”
無論如何說服，大楞就是執意要請客，李小生也就無奈地服從了。不一會兒，大楞就到供銷社買回了兩瓶酒和幾個肉罐頭，還有香煙，兜里的錢也花去了一大半，但他很是開心，理直氣壯地指揮着二粉和姜麗麗又是干這又是干那，儼然是個做東的。沒用多長時間，二粉就又炒了兩個菜，加上那些罐頭還有鹹菜，擺了滿滿一桌子，大家坐定，於是酒席宴也就正式開始了。
“大楞今兒做東，大姐我就多喝點！”姜麗麗高興地看着大楞說，“大楞自從和小生在一起，越學越好了。”
“嘿嘿，算半個做東吧！”大楞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說，“你們給我面子，把我當好人看，我就是個好人了，嘿嘿！”
“我覺得，咱們這幾個人都很實在，坐在一起就是挺開心的！”李小生感慨地說，“人活一輩子總得有幾個實實在在的好朋友啊！來，咱們共同舉杯，謝謝大楞的盛情款待！”
就在大家興緻盎然，頻頻舉杯之時，突然從大門外走進兩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