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隋晶鑫手機上的一條信息打破了這份天倫之快，是譚樂童發來的，他先發了條語音，隋晶鑫緊張地望了一眼廚房裏忙碌的孫毅，還是選擇沒去聽，迅速地打字，“現在沒辦法聽，你發文字信息好么？”

譚樂童那邊沉默了幾分鐘，發來：“沒事，我剛才在哭，特別想你。”

隋晶鑫心頭一沉，“為什麼哭？你怎麼了？”

譚樂童：“跟老闆吵架，覺得每天都沒有希望。”

隋晶鑫：“為什麼吵架呢？你為他賺錢，是你在辛苦付出時間精力，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譚樂童發來一個苦笑的表情，“是啊，如果掙錢不給力，肯定觸動了他的利益唄！”

隋晶鑫：“你直播間看起來熱度還行啊。”

譚樂童：“是這樣的，我有幾個粉絲都是剛上大學，學費，生活費全是靠家裏面，條件也不是很好，他們說打工賺錢給我刷禮物，我在直播間就說不鼓勵這種形式，我說打工賺錢挺好的，但是目的是給家裏減輕負擔，或者給自己買有意義的用品，直播間刷禮物對他們來說，可能是種負擔，還是不要這樣做。然後老闆就直接讓我立刻下播，說要跟我開會。他罵我是窮鬼聖母心，活該沒人氣。我說我覺得自己沒錯，他又罵我說在公司不做貢獻還搗亂，就是個廢物等等，再難聽的話，我就不給你學了。”

隋晶鑫聽了也很氣憤，她緊鎖眉頭，盯着手機，覺得胸口有一團火在燃燒，正欲發作，突然聽到女兒哇的一聲啼哭，把她的思緒極速拉回現實，還沒等她從沙發起身，孫毅幾個健步已經從廚房沖了出來，一把扶起跌倒在地上的女兒，女兒白煮蛋一樣的額頭上迅速地蔓延開一片紅紫。孫毅用手托起女兒的小腦袋，仔仔細細地查看，轉頭看見隋晶鑫手裏拿着手機原地呆站着，他的眼睛裏射出多少寒光都可以形成利刃把周圍的一切斷骨折筋。

隋晶鑫小心翼翼地湊上來，想要安慰。孫毅突然奪過她的手機向大門方向丟去，在空中劃出一點弧線，垂直落在地板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脆響。伴隨着孫毅的怒吼：“滾開！拿着你的手機滾！孩子，家，什麼都不如你的手機重要！”

隋晶鑫被着震破耳膜的吼聲釘在原地，她從來沒聽過，也未曾想過孫毅會吼出這樣的話，發這麼大的火。她覺得難堪，委屈和疼痛。

一家三口就這麼僵持着，直到梁玉娥的到來。

梁玉娥進門換鞋，覺得氣氛不對，先是大眼圓睜，觀察良久，她先繞到隋晶鑫面前，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後走到孫毅面前，看看他的眼睛，最後才注意到哭的撕心裂肺的囡囡，繼而大喊：“啊！這頭，這頭上怎麼弄的啦？你們倆，怎麼弄的？”

孫毅：“你問她！你去問她！”

梁月娥：“要死的嘞！好好的孩子摔出個大包，你們喏！”

隋晶鑫幾乎閉上了眼睛，她噙着眼淚，耳邊仍然回蕩着孫毅對她吼的話。

這一刻，這個家，她存在與否，已經無關緊要了。

她沒說什麼，輕輕的轉身，拿上皮包出去了，孫毅和梁月娥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所有眼光都在囡囡身上。

隋晶鑫在家門口的行人路上漫無目的地走，機械地坐上一趟公交車，機械的下車，到了門前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來到了辦公室。

她拖着無力的雙腿，把自己扔進電腦椅里，雙手空空的垂着，總覺得缺了些什麼，這才發現，手機還在家裏的地板上。

她冷笑了一聲，心想撿起來又有什麼用呢，肯定已經摔壞了。沒帶也好，不用面對梁玉娥無休止的詢問。

隋晶鑫環顧四周，整理着桌上散亂的發票，紙張。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慌忙掏出鑰匙，打開最底下那個隱秘的柜子，在幾本書下，抽出一個存摺。

她深吸了一口氣，端詳着這個墨綠色的，小小的，毫無光澤的紙本子。不用打開她也知道，這裏面的存款數額，多到可以救譚樂童於水火。

這本存摺是老闆一個月前讓隋晶鑫妥善藏好的，是一個空殼公司開的賬戶的錢，說白了，就是老闆的私房錢，躲開老闆娘追查的私房錢。這筆錢，隋晶鑫動動心思，轉走也不難，這麼多年，隋晶鑫在她的崗位上每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業務能力，謹慎認真都無可挑剔，最可貴的是，她可以在貌合神離的老闆和老闆娘之間達成平衡，各不得罪，均被重用，這件不可能的事情被她做的非常成功。也許就是這麼多年的付出和積累和被信任，才讓她在這一刻，有動心思的可能。

隋晶鑫正在發獃，突然聽到辦公室的敲門聲，她驚了一跳，迅速把存摺收進柜子。走到門邊，顫顫的問，“誰啊？”

“是我，小隋！”

隋晶鑫聽出這是婆婆的聲音，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媽，您怎麼來了？這麼晚的。”

孫毅媽媽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你也知道晚啊？你這不聲不響的，離家出走，我是怕你出事，才會到處找你。”

隋晶鑫：“對不起啊媽，讓您擔心了。”

孫毅媽進來坐定，看見隋晶鑫忙碌地沏茶，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按理呢，這話不應該我來說，畢竟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你有你的事業，有你的想法。但是，你和孫毅組成了家庭，那麼兩個人都需要為這個家付出努力和精力，對不對？我是囡囡的奶奶，能幫上忙的，我都儘力去幫，我不是邀功請賞，照顧囡囡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也知道，孫毅很小就失去了父親，我一個人把他撫養大，這其中的艱辛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我能跟你分享任何的經驗，那便是為母則剛，如果你真的對這個孩子愛之深，觀之切，就一定能克服很多的困難，也一定會付出自己能給予的所有精力。

隋晶鑫聽出了婆婆這不露痕迹的埋怨，她吸了口氣說到：“媽，您是在怪我沒有認真看囡囡是吧？我很自責，但是您也聽我說兩句，這麼大的孩子剛會走，磕了碰了是難免的，我小時候也經常抹紫藥水。您說需要我付出全部的精力，我也是個母親，但同時我也是個勞動婦女，我無法保證，除了孩子之外，我沒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做。我。。。

孫毅媽：“好了，你有你的道理，可是小隋！咱們就事論事，這次囡囡摔傷的直接原因，是你當時在看手機，孩子摔倒的位置離你有快10米遠，她的附近有暖水瓶等危險物品，如果你真的在意，不會停留那麼久都看不到，對不對？這事我已經去了解過了。”

隋晶鑫被婆婆突然打斷，且聲音高亢，婆婆說話很少大聲，她被這強大的氣勢震懾住了，只能沉默。

孫毅媽繼續說道：“前一段時間，說實話，我也挺困惑的。”

隋晶鑫覺得婆婆話裏有話，她投去詢問的目光。

孫毅媽：“那幾天，你回來特別晚，你進門了，我下樓回去，就碰見送你回來的出租司機在路口抽煙，我跟他們聊了幾句，才知道你那些日子是每天往濱城跑，來回近三個小時啊，小隋，我非常不理解，這件事我沒有跟孫毅提，我想先問問你。”

隋晶鑫頭腦一震，她沒想到，婆婆會以這樣的方式發現自己的秘密行程，幸好她早早編造了一套說辭，用來應付婆婆，“哦，那個，我跟孫毅說了，那段時間出差，有一些帳要去催，挺緊的。”

孫毅媽並沒有馬上釋然，她帶着半信半疑的眼光審視着隋晶鑫，並沒有說話。

隋晶鑫都能聽見自己突突的心跳，她必須鎮靜，不然婆婆那犀利的眼神很快就能把她擊穿。

孫毅媽重重的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她半側着臉對隋晶鑫說：“孫毅對你們這個小家庭，很用心，也很珍惜，我希望你也是這樣！”

這話，如一枚子彈，毫無偏差地打在了隋晶鑫的靈魂陰影處，那沒有硝煙的爆炸力，讓她久久怔住，連婆婆走出辦公室，都沒有意識到。

隋晶鑫在辦公桌的玻璃板下看到了囡囡的滿月照片，笑眼盈盈的乖女兒，她開始悔恨，整理好一切，火速趕回家。

女兒被梁玉娥帶回了娘家，隋晶鑫進門的時候，家裏異常安靜，空氣中滲透着冰冷。窗戶被風吹的輕微響動，此刻像被擴音了一千倍，在這寂靜的屋裏，格外凜冽。

讓隋晶鑫沒想到的是，孫毅在家，他獨自坐在書房的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盯着牆面，一動不動的像一尊雕塑。

隋晶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手搭在孫毅的肩頭，他並沒有回頭，甚至沒有任何錶情的變化，只冷冷地說到，“去睡覺吧，明天還要工作。”

隋晶鑫輕聲問道：“那你呢？”

她多麼希望這時的孫毅，會突然起身，緊握她的雙手，然後兩人擁抱在一起。可是，孫毅什麼都沒做，他的口氣和他的肩頭，一樣的冰般的堅硬，硌的隋晶鑫生疼。

已經快一周了，孫毅的冷淡疏遠仍在繼續。隋晶鑫由最初的愧疚討好，逐漸失去了耐性，然後心安理得的晚回家，停留在辦公室，咖啡廳，餐館裏，流連忘返在譚樂童的直播間裏，就這樣消耗着。

同樣消耗着，煎熬着的，還有譚樂童，他無法再慢條斯理地跟粉絲交流，也無法自己決定PK的次數，一切都必需順應娛極交代的任務。他變得焦躁不安，嘴是笑的，眼睛裏寫滿了無奈。

隋晶鑫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在私信里，一直鼓勵安慰着他。譚樂童總是強裝歡笑地說自己沒事，堅持堅持，習慣就好了。他越是這樣隱忍，隋晶鑫就越發的難過。那個存摺，開始頻繁的在她腦子裏出現，那筆沉睡的巨款，拿出來一些就可以拯救自己心愛的人，有了這樣的可能性，隋晶鑫越發忐忑起來，她心裏像裝進了一個小鎚子，每次看到譚樂童的無助，這把小鎚子就不停地敲打着。

終於，隋晶鑫沉不住氣了，她試探地問譚樂童，“如果我借給你300萬，度過眼前這關呢？”

沒一分鐘，譚樂童直接打來了電話，他的聲音在顫抖，但是依然遮不住的激動，“丫頭，你真的是我的貴人！我拿什麼謝你呢？”

隋晶鑫躕躇了一下，還是說到，“但是。那個錢，也不全是我自己的，也有家裏人的。”

她撒了謊，也許是不想讓譚樂童為她擔驚受怕，也或許，是因為自己粉飾很久的虛榮身份。

譚樂童沒等她說完，就急切地說，“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會全部還給你的，還有利息。你也知道，我干這行還不到一年，手裏是攢了些錢，但是300萬，還差的挺遠的。如果，我能離開娛極，那麼粉絲送禮物和其他的推廣收入，我就只和平台分成，現在娛極抽取的比例很高，我再怎麼努力，收入也是大部分進了他們的口袋。如果我自己播，錢會很容易攢到的，這樣我也能很快還給你的！”

隋晶鑫聽了這番鑿鑿的回答，心裏也踏實多了。這筆錢她不難取出來，只要譚樂童有短期償還能力。大不了，她就跟老闆解釋說家裏有事挪用一下，憑她這麼多年的人品，老闆既然能把私房錢交給她保管，這點忙不會不答應的。想到這裏，隋晶鑫長長地舒了口氣，心情愉快了很多。她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決定會讓她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

如果一個人執意要走偏一條路，冥冥之中，所有的安排也會讓這條路的前端也變得順利。當隋晶鑫決定要動用這筆款項的時候，老闆和老闆娘因為長期積累的家庭矛盾，激化到了要離婚分家的地步。這天晚上，其他員工都下班了之後，老闆神色緊張地找到隋晶鑫，低聲說道：“那個存摺，你看管好了，你拿回家去也行，反正就是不能讓她知道，聽懂沒有？放好了，估計大半年之內都不會動用，聽明白沒有？我就交給你了，你知我知！”

說完，手掌還在隋晶鑫的胳膊上用力地壓了一下，隋晶鑫感受到這肢體傳遞來的信任，認真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