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入秋之後,晴朗的天氣一直持續,白天秋老虎肆虐,到了晚上清風徐徐分外涼爽。
卜晴費力地將行李箱的拉鏈拉上,長長的吁出一口氣,直起身抹去額上的細密汗珠。在這住了兩年多,冷不丁搬出去還真有些不習慣。可惜不習慣也得忍着,生活根本不允許她有多餘的時間,去傷春悲秋、自艾自憐。
弟弟今年剛上大學,開學至今還沒來電話彙報情況。6月底才病過一場的奶奶獨居在洵口,最近的電話聯繫從一周四次降到一周一次,逐漸過度到她病前的兩周一次。卜晴不用想也知道,奶奶肯定是怕自己擔心,才故意這樣。
然而她越是這樣,卜晴越覺得自己沒用。上次那場病,幸虧是在剛放暑假時發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因此難得遇到好的買房機會,她就是豁出去也要把房子買下,一定要把奶奶接到身邊,讓她頤養天年。
美好的未來即將觸手可及,加油吧!卜晴拍拍自己的臉頰,拖着行李箱來到客廳。彭小佳正好推門進來,見狀掃了一眼她身後的行李箱,驚呼:“速度這麼快?”
卜晴點頭笑了笑,告訴她晚飯放在餐桌上。
“你的手還疼不?”彭小佳的視線落到她淤了一圈的手腕上:“你老公雙標真嚴重,明明是他自己提出形婚的要求。”
卜晴笑着和她開了兩句玩笑,心不在焉的坐進沙發,將電視打開。電視裏具體播了什麼內容,她其實一點都不關心,腦子裏只想着能躲一時,自己躲不了一世。另外也在猶豫,倘若俞知遠現在同意提前支付賠償,自己是否該趁着沒開庭申請撤訴。
走神中,有電話打進手機。卜晴看一眼號碼見是弟弟,瞬間開心的起身回房接通。前頭她剛念叨,這小子怎麼這麼久不聯繫,不想才沒幾分鐘他就來了電話。
卜晴眉眼彎彎的走到窗前,聽着弟弟開心爽朗的笑聲,聽他說自己如何去註冊、如何找寢室、如何自己一個人發神經的把整個校園走了一遍。心裏滿滿的都是幸福和欣慰。
卜朗興高采烈的描述完自己的大學生活,得意顯擺:“老姐,我找到兼職了,你弟弟是不是特別厲害!”
“厲害……說的好像我供不起你一樣。”卜晴大笑。
卜朗也笑:“我是男子漢好吧,上次為了給奶奶治病,你把房子都賣了,我不能老讓你這麼操心對不對。房子呢我暫時掙不來,給你掙點嫁妝不成問題,怎麼也得讓我漂亮的老姐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卜晴眼眶有些發潮,嘴上卻沒什麼好話:“油腔滑調!”
回答她的是一連串開心又放肆的笑聲,卜晴笑着搖搖頭,和他聊了聊奶奶的事,結束通話。剛放下手機,又有電話進來。這次打來的,是俞知遠的爺爺。略略帶着抱怨的口氣,責問自己為何這麼長時間沒去探望他。
我正在和您的孫子辦離婚……話到了嘴邊,卜晴怕傷了老人的心硬是生生咽下。她沉吟兩秒,答應過兩天抽時間去看他,後面閑聊了兩句便給掛了。
即便是和俞知遠的關係等同陌生人,卜晴也一直記得他爺爺奶奶對自己的好。她貪戀這種被人關心、關懷的溫暖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城市其實沒那麼孤單。
“卜晴,我吃飽了。”彭小佳推門進來,見她拿着手機發獃,頓時俏皮的聳了下肩:“我沒注意你在打電話。”
卜晴收起手機,臉色舒展開來:“打完了,幫我拎下筆記本,等會過去了還得收拾。”
彭小佳也笑了:“行。”
將行李固定到小電驢的後座,卜晴把電腦包背到身上,朝彭小佳揮了揮手,叫她快些上樓。搬到單位的集體宿捨去住只是權宜之計,她心裏其實很清楚,俞知遠有心要找她,很快就能找到。
可她現在不想見他,尤其討厭他用極其尖酸的口吻,誣賴自己為了分他的房子不擇手段。卜晴從來不掩飾自己對金錢的渴望,但也不會因此,而讓人肆意踐踏自己的自尊。
回到單位北門,碰巧遇上白天值班的保安師傅換班,卜晴在他的招呼下停車。保安師傅眉飛色舞的說著下午的事,並安慰她別怕,只要那人還來,他們一定會擋住不讓進。
卜晴笑着謝了又謝,別過保安師傅,繼續開到學區後面的1棟家屬樓下。將行李卸下車,她一鼓作氣扛到8樓,結果累得站都站不穩。打開學校為了安置實習生,而特意準備的集體宿舍房門,她一屁股坐到行李箱上大口大口喘氣。
這麼高的樓層沒電梯真是要命。幸好指標抽中的樓層在二樓,不然她簡直沒法想奶奶怎麼上來。歇了一陣,她將行李拖到朝南的小房間,打開拿上浴巾和睡衣去洗澡。
屋裏的衛生中午下班她已過來打掃了一遍,又買好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只是環境相對簡陋。小房間裏擺了兩張高低床,有點像大學時住的寢室,但面積又相對要小得多。
卜晴洗完澡回來,準備給隔壁家的李嬸嬸打電話,詢問奶奶的近況。誰知調成振動的手機里,又多了個陌生號碼的幾次來電。她怕是培訓室那邊家長打的,趕緊給回了過去。
漫長的等待過後,耳邊先傳來細微的呼吸聲,跟着竟是俞知遠那道有些生疏的低沉嗓音:“有膽子賣掉我送給你的房子,就別沒膽的像只老鼠一樣躲起來!”
那套小公寓?卜晴的心跳有些亂,但仍努力保持冷靜,嘴硬回道:“法律賦予了我處置贈予的權利。”
俞知遠搭在椅背上的手瞬間收成拳頭,並下意識的緊了緊:“先賣了小公寓,隨後和小偷串通,偷走了一切不利於你的證據,白眼狼不外如此!”
卜晴緊緊咬着下嘴唇,半晌才找回險些失控的理智:“俞先生請您自重,我再說一次,房子被盜的事與我無關!”
“好一句和你無關!”俞知遠冷笑:“裝的真夠單純無辜!”
卜晴氣瘋了,語調逐漸拔高:“有本事你像個男人一樣,把證據甩出來!別空口白牙的誣衊我。”
像個男人一樣!俞知遠氣得直接掐斷電話,一拳打到身側的牆面上,死死盯着鏡中的自己。從接到杜御書的電話趕回來,他生氣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真不是什麼好現象。
洗手間外的敲門聲漸大。他靜靜的站了兩秒,“倏”的一下拉開門越過敲門那人,大步走回餐區。一直在發獃的鐘碧霄見他回來,立即體貼地遞上餐巾。
俞知遠沒接,借口自己晚上還要陪爺爺,讓她自己回去。
“我今天沒開車出來,反正你也要往城東頭那邊走,不如順路送我回去。剛好我家那個小區在興建二期工程,門口那段路怪黑的。”鍾碧霄滿懷希望的笑着看他。
俞知遠抬手看了下表,丟下一句自己打車,自顧走了。鍾碧霄咬着牙,把中午聽來的那個名字狠狠問候一遍,心裏開始好奇對方到底何方妖孽。
算起來,她暗戀加明戀了俞知遠整整八年,抗戰都勝利了她還在原地踏步。最無法忍受的,莫過於他寧願找個陌生又貪財的女人結婚,也不肯給自己一絲一毫的機會。
所幸他結了婚又在離婚,自己還有機會爭取。鍾碧霄默默盯着手機上,用俞知遠照片生成的壁紙,又給自己倒了杯紅酒。
俞太太這個頭銜,那個女人不稀罕,她稀罕!
此時的俞知遠,已經在去往溫泉療養院的路上,他生氣卜晴私自買掉房子的同時,下意識的關注了下里程錶。從市區到達療養院的路途,全長53公里,卜晴真騎着小電驢過來,至少需要將近兩個小時或者更多。
保育院的工作壓力,本就比其他公立幼兒園要大。卜晴竟然還有功夫,天天往返四個多小時,跑來照顧重病的奶奶,可見她多有多麼的愛錢。
據他所知,奶奶過世前曾送給她一隻上好的翡翠鐲子,價值不下十萬。當初母親剛下葬不多久,陳文月挺着大肚子嫁進俞家,千方百計也沒能討到手,想不到居然便宜了她。
下車進門爺爺已經睡下,保姆轉述老爺子的話稱,什麼時候和卜晴和好了,什麼時候來見他。並交給他一份光盤,讓他自己回去看。俞知遠煩躁莫名,接了光盤坐回車裏,隨手丟進副駕儲物箱,啟程返回市區。
第二天,俞知遠處理完工作上的事,想到當初登記過後,卜晴拒絕住進自己的房子,如今看完全是早有預謀。他憤恨難平索性不再去保育院堵人,而是聯繫了在公安局任職的另外一位發小任飛,讓他幫忙查。
查到的結果顯示,卜晴和自己登記前,一直和同學彭小佳租住在保育院附近千金巷的城中村。俞知遠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記好地址,等到天快黑時立即開車過去。
巷子又舊又老,還特別的窄,路虎根本開不進去。俞知遠懊惱的轉了兩圈,下車步行往裏走。巷子口兩邊全是賣殯葬用品的,大大的黑色奠字滲得人腳底生寒。往裏走白天陽光根本照不到,又潮濕又陰暗,可卻開着數家小旅館。這會天還沒黑透,半個巷子全是噁心的粉紅色燈光。
一群衣着暴露,長相千奇百怪的女人翹着腿坐在門口,見有男人走過便不停打招呼。俞知遠嫌惡的咬着牙,快步走到巷子中間卜晴租住的房子門前。正欲敲門,裏面突然衝出一個瘦瘦小小,眼神獃滯的中年男人。
俞知遠閃身避開火氣漸大,那人看他一眼,連滾帶爬的跑了。這時又從裏面衝出個肥胖女人,身上僅圍着一條看不出顏色的浴巾,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要多噁心有多噁心。她狠狠吐了口唾沫,朝着男人跑開的方向罵道:“沒錢你嫖個屁啊,又特么被白操!”
“請問,這裏是不是住着兩個年輕女孩?”俞知遠壓下強烈的嘔吐感,客氣的問那胖女人。
胖女人明顯被嚇到,她回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俞知遠,瞬間笑眯眯的靠過來:“原來是有兩個女孩住在這,不過早搬走了,先生需要按摩嗎?”
俞知遠瞬間黑了臉,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不需要!請問這裏房租多少錢一個月?”
“切,不是來嫖的你問什麼話,寧城誰不知道千金巷的名頭。不是為了省錢,哪個正經女孩會住這啊。”胖女人說完嫌棄地白他一眼,轉身進去“嘭”的一下甩上門。
卜晴之前竟在這樣的環境裏住了三年,俞知遠盯着那扇銹跡斑斑的大鐵門,心中五味雜陳,不敢置信之外隱隱有些心疼。走神中,一盆帶着菜葉的髒水從天而降,他避閃不及愣是被澆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