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是故鄉明 2
完顏杭帶着眾侍衛踏進秋月瑤台,便有宮女向他請安:“見過六大王。”
他轉目四顧,瞧見母親的貼身侍女也在其中,微微有些驚訝:“侍萍,你怎地在這裏?阿娘呢”
侍萍抬起眼睫,清柔回答:“回六大王,娘娘正在菊韻軒和官家說話,奴婢不敢打攏。”。
完顏杭皺起眉頭:阿娘什麼事情如此重要,連侍萍也不讓聽!一時好奇心大起,道:“你們都在此處獃著,誰也不許跟來。”
他施展輕功,沿着花徑游廊,剛到菊韻軒的窗下,就聽見父親完顏契墨的聲音:“秋娘,你真的想走”
男人的聲音本來雄渾低沉,此時卻說不出的溫柔蒼傷。
完顏杭心裏一緊:阿娘曾有詩云:自剪芭蕉寫佛經,金蓮無複印中庭。她一向信佛,難道她想出家
耳朵豎了半天,才聽葉秋娘悠悠嘆息:“官家,你對妾恩重如山,寵愛有加,秋娘不敢辜負,只是……”
“只是,年年社日停針線,怎忍見,雙飛燕。你的這首詞,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你離家太久,想家太苦,所以無論如何,想回江南一看。”完顏契墨的語音中難掩几絲慍怒:“我為你建的秋月瑤台,每年從貢品中精選出大批江南絲綢,刺繡,字畫,茶葉,珍奇玩物,還有我的萬千寵愛,都不能留住你么”
阿娘寫那首《青玉案》,原來是想回江南。
完顏杭明白過來,大喜之下,推門而入:“都說江南風景如畫,人物俊秀,爹爹當年也曾微服南下,這次讓兒陪阿娘回家一趟,如何”
“杭兒”,完顏契墨和葉秋娘同時轉向兒子,眼神中一個責備,一個滿含慈愛。
完顏杭割開鹿角,將血倒在碗中:“阿娘快趁熱喝下,爹爹,你放心,兒保證護阿娘平安。孩兒從來就沒有讓你失望過吧。”言罷,向完顏契墨扭頭笑道。
他為寵妃所出,自小聰明伶俐,向來頗得皇帝寵愛,換了平時,完顏契墨早就得意大笑:“我完顏契墨和葉秋娘豈有犬子!”
但此時,他卻劍眉微皺,斥責兒子:“你年紀尚小,不知天高地厚,雖說趙構已向我稱臣,但在民間金宋矛盾尖銳激烈,我不許你和你阿娘去冒險。”
葉秋娘喝完鹿血,咳嗽幾聲,蒼白麗容上輕顯紅霞,她以絲巾拭嘴,聽完顏契墨不容商量的口吻,跪地叩頭:“官家,妾二十三年來,未曾向你提過半點要求,這一次,妾心意已決,請官家開恩。”
完顏契默暗暗驚訝:她從來溫婉柔媚,現在居然這般堅決?
盯着葉秋娘那雙秀美的眼睛,充盈着淚水,既有哀求,又有執拗,他心裏一軟,伸臂扶起她:“秋娘,你何必如此”
二十多年了,她依然非凡美麗,優雅嫻靜,依然是他掌中至寶。
他來回在屋內走了幾圈:“再說那趙構秦檜陽奉陰違,朝庭不敢在明面與我大金作對,便在三年前釋放了被充軍的岳飛次子,那岳雷果有乃父風範,一旦自由就招兵買馬,成立抗金義軍,如今他的義軍已頗有規模,若知你們的身份,少不得要做一番文章。”
他負手站在窗前,極目遠望:總有一天,他要以大金皇帝的身份,偕愛妃愛子,重遊那遍地錦繡,滿眼風華的江南。
他想策馬揮鞭,乘風萬里,馳騁在那水井之處皆有詩詞的先進文明。
“爹爹,我們可以微服私訪。兒已想好了,我扮成個少年公子,阿娘自然是高貴夫人,帶着昆奴侍萍,和宋朝許多的南渡人家一般,他們又怎分得清我們是誰”完顏杭轉着眼珠,洋洋得意地說:“我連名字都想好了,阿娘姓葉,來自杭州,我便叫葉家杭,昆奴侍萍就改叫我們夫人公子,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葉秋娘微笑贊同,卻被完顏契默揮手打斷:“此事並非兒戲,你們不得胡鬧。”
葉秋娘望着他良久,才幽幽說道:“官家,你常贊秋娘高華優雅,天賦靈秀,如玉壺之冰,瑤台之月,其實,秋娘只是江南一朵水蓮,離開了水鄉的滋養,我的生命就會凋零。”
她又咳了幾聲,語意凄涼地輕嘆一句:“秋娘自知來日不長,你,你便成全我吧。”
完顏契默執起愛妃的素手,長嘆:“秋娘,何出此言,你一向體質弱,這幾年雖有病痛,但只要悉心護理,也無大妨。再說我早已張貼黃榜,遍求名醫,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阿娘,你長命百壽,來日大大的長。”完顏杭心裏難過,上前摟着阿娘的脖子,笑道:“孩兒孫子的孫子,還等着你教導他們棋琴書畫呢”
說罷,跪在完顏契默面前:“爹爹,上次你問兒要什麼生日大禮,兒想好了,就要陪阿娘回杭州一趟。當時你說,有求必應,君無戲言。”
見完顏契默沉默不語,又道:“爹爹,孩兒就知你會恩准,江南和風細雨,說不準會治好阿娘的病呢,那時我們全家,可不皆大歡喜”
完顏契默看著兒子頑皮狡獪的神情,知他年齡雖小,機靈應變,膽大包天,連成人都不是對手,自己若不允他,他心血來潮,帶了秋娘偷跑,事情將會更加糟糕。
再看看愛妃,容顏凄切,滿目期待。長嘆一聲:“讓我想想。”說罷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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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隋滅南陳后,始置杭州,北宋亦稱杭州。直到宋高宗在1129年,才將杭州改為臨安。本文為了讀者方便,一律稱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