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巷割喉

第5章 暗巷割喉

晚飯過後,陳寶祥內心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沏茶的時候,熱水濺出來,燙了他的手指。

這似乎是個不祥之兆,讓他的內心越發忐忑。

他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兩層食盒,底層放一碟肉、一碟蘿蔔條,上層放一碗米飯。

“我出去看看。”

柳月娥知道他的習慣,默默地替他開門。

食盒只是遮掩,如果碰見日本人巡察,只說是給人送宵夜,就能混過去。

陳寶祥一路向西,進了西更道街,在路口稍作停留,轉入金菊巷。

他一邊向前走,一邊注意觀察兩邊動靜。

去年以來,日本人在街面上廣布密探,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從暗影里跳出來,檢查良民證。

進了芙蓉街,陳寶祥的心稍微放鬆了一些。

這裏曾經是濟南城最繁華的商業街,兩邊店鋪鱗次櫛比,招牌一家挨着一家。

即便是日本人來了,也沒影響商家的生意。

唯一的變化就是,賣日貨的門頭越來越多,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隨處可見。

陳寶祥要去的地方是玉謙旗袍店,就在芙蓉街的中段。

他不清楚,那個女人跟顧蘭春的對話到底藏着什麼玄機,但直覺告訴他,對方逼迫顧蘭春做一件並不容易的事,而顧蘭春迫於江湖道義,不得不答應。

旗袍店的門口兩側掛着新式的招牌,玻璃窗上,貼着旗袍美人的招貼畫。

陳寶祥走過,在街對面稍稍的暗影里稍稍駐足。

從玻璃窗望進去,兩個裁縫正在櫃枱前整理布匹,右側的長桌邊,一個白髮蒼蒼的男裁縫,正握着剪刀,剪裁衣料。

陳寶祥看不到那個女子,但他知道,女子一定在裏面。

“哈哈哈哈,好酒,漂亮姑娘,漂亮姑娘……”

兩個日本人摟着兩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經過,他們都喝醉了,腳下踉蹌,身子歪斜,險些撞到陳寶祥肩膀。

陳寶祥向後一縮,後背貼牆。

此刻出城,很是惹眼。

更何況,就算出去,到了大觀園那邊,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見到大青衣顧蘭春。

跑來跑去,全都把精力消耗到路上,毫無意義。

“但願沒事發生,但願只是猜測。”

陳寶祥暗自安慰自己,剛要轉身離開,就看見旗袍店裏帘子一挑,一個女子從後面走到櫃枱來,正是去過米飯鋪的那位。

三位裁縫停下手中的活,向女子打招呼。

陳寶祥眼尖,看到那個女子掀開布匹,把袖子裏的柳葉匕首藏在下面。

“晚一些關門,好好做活,爭取把客人們要的那兩件旗袍趕出來。”

女子走到門口,向外望着,大聲吩咐他們。

“是,小姐。”三個人一起恭恭敬敬地答應。

陳寶祥遠遠看着,從女子走路的姿勢判斷,這一定是個練家子,而且功夫不淺。

走路的時候,女子的腳下輕飄飄的,每次轉身,都是右腳尖為軸,又輕又快,疾如靈貓。

陳寶祥見過一些南方來的拳師,過招之時,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跟這女子的身法十分相似。

他等了一陣,那女子沒有其它異樣舉動,跟三位裁縫一起縫製旗袍,十分忙碌。

陳寶祥原路返回,穿過金菊巷。

天色更暗,金菊巷裏大戶人家門口懸挂的氣死風燈已經熄滅,整條巷子,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剛剛到了西更道街,有人迎面跑過來,單手捏着圍巾,捂住了半邊臉。

陳寶祥向旁邊一閃,把食盒擋在身前。

那人低着頭,沖入金菊巷,消失在暗影里。

陳寶祥進了西更道街,走了十幾步,聽見側面的小衚衕里傳來噗噗啦啦的掙扎聲,彷彿一隻大鵝剛被擰斷了脖子,正在垂死撲騰。

他沒有停步,而是迅速閃身,到了一戶人家的門樓下。

稍停了一會兒,一個人爬出了衚衕,右手向前揮動着,發出嗚哩哇啦的吼叫聲。

“是日本人——”

憑着直覺,陳寶祥判斷,正是剛剛經過的兩個摟着女人的日本人。

果然,另一個人緊接着爬出來,一手按着喉嚨,一手拚命揮動。

兩人爬到西更道街中央,幾乎同時倒下去,一動不動。

陳寶祥沒有停留,更不會傻到過去察看,而是迅速離開,一路小跑,回了米飯鋪。

進了家門,他立刻吩咐柳月娥熄燈。

一會兒工夫,外面街上響起了日本巡邏隊的警笛聲。

從聲音判斷,至少有三隊人馬,向西更道街那邊聚集過去。

“咋的啦當家的?”

“抓小偷的,沒事,睡吧。”

陳寶祥撒了個謊,他知道柳月娥是個頭髮長、見識短的鄉下女人。如果聽到有人當街被殺,一定嚇得魂飛魄散,好幾天做惡夢。

清晨醒來,陳寶祥沒有透露分毫。

開門之後,有老顧客來吃飯,談論昨天晚上西更道街發生的事。

“兩個日本人被割喉,一刀斃命,聽說是抗日殺奸團的人乾的。給日本人當差的朋友說,軍部的醫生和仵作都過來看了,根本沒有搶救的可能,一刀下去,喉管整齊割斷,跟殺條狗一樣,呵呵呵呵……”

“活該,活該!”

“陳老闆,老陳,來一壇黃酒,喝一杯慶祝慶祝……”

陳寶祥默默地做生意,不多說一個字。

他給人的感覺,木訥老實,猶如濟南土生的槐木棗木。

“老陳,你昨晚上沒聽到什麼動靜?”

陳寶祥搖頭,坐到櫃枱後面算賬。

“他媽的小鬼子,禍害濟南這麼久了,早就該遭報應。一刀割喉便宜他們,應該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扯碎了喂狗……”

有人說得興起,用力拍着桌子,如同天橋的說書先生下場表演一般。

很快,有人勸阻:“別大聲說,讓日本人聽見就麻煩了,拖累一屋子人。知道嗎?日本人在濟南建了那麼多公館,養了那麼多狼狗和人狗,就是為了對付多嘴多舌的人。”

“人狗”就是漢奸,濟南人世代敬重忠良,最恨漢奸走狗。

所以,提到那些“人”,都直接稱呼為“人狗”。

老顧客們聲音壓低,嘁嘁喳喳說了一陣,吃完飯就各自撤了。

陳寶祥心裏十分平靜,既然曾經是江湖人,他不止一次見過割喉事件。

“痛快!”

想到兩個日本人在地上掙扎爬行的樣子,這兩個字就自然而然地涌到了他的嘴邊。

如果不是為了掩護身份,保全這小小的米飯鋪,他或許也像那些老顧客一樣,暢快淋漓地說出來。

臨近中午,店裏顧客越來越多,竟然比平時多了兩倍。

客人越多,生意越有賺頭,但陳寶祥卻高興不起來。

他發覺,一半以上顧客身上帶着硬傢伙。

他們一進來,首先瞄準的就是門口兩邊來往最便利的桌子。並且,一雙眼睛不是盯着面前的菜和米飯,而是其他人的舉動。

陳寶祥沉下心來,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濟南是九州通衢之地,南來北往的綠林豪傑多如過江之鯽。

自從日本人進城,所有明戰變為“暗戰”。

就像昨晚的割喉事件一樣,很多驚人事件,都藉著暗夜的掩護進行。

一旦開始,必定有人斃命。

他甚至覺得,一言不合,這小小的米飯鋪,就要變成修羅場。

“於書童和吳一笑,千萬別這時候出現……”

怕什麼來什麼,陳寶祥剛剛想到這裏,吳一笑就從門口進來,坐到了距離櫃枱最近的桌邊。

“一碗米飯,兩塊肉。”

聽到吳一笑的聲音,陳寶祥就心頭一顫。

吳一笑離開濟南的時間太久了,又一直待在膠東,一開口,就帶着明顯的異地口音。

滿屋子都是道上的人,吳一笑這麼做,簡直是找死。

柳月娥端着托盤,給吳一笑上菜。

陳寶祥看看側面的抽屜,三把刀都在裏面。

如果有事發生,一拉抽屜,就能拔刀出擊。

吳一笑低頭吃飯,看都不看陳寶祥一眼。

有人走過來,坐在吳一笑正對面。

“良民證。”

吳一笑抬起頭,看着對方。

“良民證。”

這個人沉着臉,死死盯着吳一笑。他的兩手插在口袋裏,口袋撐起來,一看就是握着手槍。

吳一笑放下筷子,從口袋裏掏出良民證,放在對方面前。

陳寶祥的心一直懸着,生怕吳一笑的證件出問題。

那人看過證件,還給吳一笑,然後起身走出去。

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盯着櫃枱這邊。

只有柳月娥一無所知,仍然端着托盤,給顧客們送菜。

吳一笑收起了證件,繼續大口大口地吃飯。

陳寶祥的心剛剛放下,門口又進來一人,正是於書童。

“昨晚殺人的是他?”

陳寶祥抬頭,於書童笑眯眯地走過來,坐在吳一笑的對面。

“老規矩,一塊肉,一碗飯。”

這兩個人坐在一起,等於是把陳寶祥所有的秘密放在了一張桌上,不管誰爆發,都是一場死戰。

陳寶祥親自端着托盤過去,把米飯和把子肉放在桌上。

“陳老闆,今天顧客盈門啊?”

於書童滿不在乎地拿起筷子,跟陳寶祥打招呼。

“都是老顧客照顧。”

陳寶祥的聲音很低,捂住了嘴,輕輕打了個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木訥樣子。

“好啊,有這麼多顧客,多賺錢,明年開個大飯店,呵呵呵呵……”

於書童談笑自若,吳一笑跟他相比,十分猥瑣。

就在此刻,坐在門口的兩個人突然起身,向外跑去。

隨即,店內一片大亂,所有人都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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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商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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