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直刀
幾個守庫的力丁,轟隆隆的推開一座中等庫房的木門后,又頂着黑暗摸了進去,一一點燃庫里照明的火燭,霎時間,一股夾雜着火煙味的奇怪氣息,就一股腦的沖了出來。
站在庫房外的老吏,佝僂着着身子,臉上掛着尷尬的笑容,說道:“這庫房久未開啟,這氣息是難聞了些,但這裏面的刀具,確實是二十多年前入庫的精品,大部分都是京師里的官坊出品,在品質上,要好上得多。大人,咱們稍等片刻,等這氣息泄了之後,再進去挑選。”
石珪饒有興緻的看着洞開的庫房,隨意的點了點頭,說道:“無妨,無妨!就按老哥哥你的安排來!”
片刻之後,等那股難聞的氣味散去了不少,那老吏這才恭敬的引着石珪兩人走進庫房。
這間中等庫房是依着天然溶洞所建,庫內的面積不小,大概一畝多地的大小,洞的中間有三五根鍾乳柱撐起,但洞頂明顯不高,一丈不到點的高度,像包大力這種身高臂長,且有一身武功的人,只要抬起手來,隨便跳一跳,就能摸到洞頂。
洞庫中整整齊齊的碼放着一排排的箱子,看起來就像一排排的厚實牆壁,而一排箱子牆,則是由一口口大小相同的箱子,整整齊齊的堆疊起來,最上面的箱子幾乎要挨着洞頂。
靠左邊的洞壁稍微平整一些,放着的不是一口口箱子,而是一排簡易的木架子,架子上,則是擺放着一根根木棍似的東西。
那老吏帶着兩人,就往木架子走去,石珪用眼睛瞅了一眼,旁邊那些高高的木箱牆,就連忙上前兩步,用手拉住那老吏的手腕,食指和大拇指環起,剛好把那老吏手腕上的命門死死掐住。
石珪漫不經心的用另一隻手,往旁邊的箱子牆指了一指,笑言道:“老哥哥,這木箱子裝的是什麼東西?!”
那老吏看樣子不是個會武功的人,他完全沒在意自己的命門,被死死拿捏住,只當是這位殺星,當真是好奇這些東西,於是,他下意識的轉頭看了一眼箱子牆,就毫不在意的隨口說道:“哦!這些是工坊里原裝來的刀具,不拆裝的話,會保存更久些,也少些檢視保養的麻煩,如果真拆裝了,單單是這半年一次的檢視保養就夠嗆。”
話音剛落,旁邊跟着幫忙的力丁臉上,就露出了一副戚戚然的表情,看來這半年一次的兵器檢視保養,的確是相當熬人。
那老吏接着又說道:“大人,請看,這邊架子上的刀具,都是從這些箱子裏,隨便抽出幾口箱子來,開箱進行檢驗合格后,留在這裏的,不合格都收到架子後面的箱子裏了。”
老吏用手指了指遠處,堆在架子較低位置的幾口箱子,石珪依然拉着老吏的手,若有所思的問道:“依老哥哥的話,留在這架子上的刀,都是檢驗合格之物,要比封在箱子裏的那些刀具,不知好壞的情況,要更好些?”
那老吏又說道:“大人果然才思敏捷,這架子上的刀具,都是當年入庫時,按庫房裏的規矩隨意抽選之後,又有專人檢驗合格之後,留在這架子上的,每把刀都有當時檢驗之人的留名。箱子裏的刀具開箱之後,也有可能有些刀具不太好,但不經檢測,面上也看不出什麼來。”
“哦!原來如此。”石珪有些恍然開悟,但接着又問出了一個疑問:“老哥哥,這些刀當時抽檢合格了,但就這樣擱在這裏二十來年了,又怎麼保證這些刀具還是合格的呢?”
石珪問完之後,就用自己眼角的餘光,盯住了不遠處力丁的神色。
那老吏聽了石珪的疑問,有些傲然的回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武庫對維護兵器一事,可謂是不遺餘力,京師將作坊的考評,我們武庫年年都是第一,且不說每半年就要對這些刀具保養一次,單單就說我們保管這些道具,就花了不少心思。”
石珪瞥見遠處那力丁的臉上,又露出深以為然的神色,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那老吏說的興起,顧不得石珪還拉着他的手,直接快步走向木架子,想也沒想,就要伸手從柜子上拿起刀來,跟着他的石珪見狀,也只好撒開緊握住老吏命門的手。
那老吏倒也沒有覺察到異樣,興沖沖的拿起木架子上的刀具,遞給了石珪,嘴中還在喋喋不休的說道:“大人,請看這把眉尖刀,是為中級軍官的配刀,刀鞘內灌滿油脂,外面再裹上兩層油紙,然後再用桐油布包裹,最後在這封口上用火漆封起,就這樣還要半年一拆,抽出刀體保養后,又重新封裝,這樣封裝一次,也得一兩分銀子,才能保證這刀完好如初。”
說到保養花費時,那老吏原本興沖沖的口氣,瞬時就有些低沉下來,石珪也不為意,把手中裹的跟一根棍子似的刀具,拿到眼前仔細端詳,一股陳年油污的味道直衝鼻子,緊緊裹住刀身的布,已經沁出了一些油污,裹布上也的確印着一個紅彤彤的火漆印,火漆印上正好是一個人的官銜名字。
石珪拿着這把刀具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個什麼端倪,於是,他一時興起,將丹田中的靈力,往識海中一合,引出自己的神識,往手中的刀具輕輕一掃。
“咦!”石珪心中有些詫異,倒不是手中的刀具有什麼不妥,而是在石珪神識之中,居然發現裹在重重油脂中的眉尖刀,那刀身上居然有一條細細的裂紋,不過這裂紋太過細小,又隱在刀身內部。
也不知,這驗刀的人,是沒有發現這條隱秘的裂縫,還是有人刻意視而不見,又或是有人想濫竽充數,從中撈取好處。
想到這裏,石珪不由得笑了起來,即是笑自己咸吃蘿蔔淡操心,這武庫里的貓膩,關自己什麼事情。另一個就是笑自己,居然沒發現這神識,居然還有這般用處,這下子也不必擔心,這奸狡老吏故意使壞,甚至還可以視情況,故意坑這老貨一把。
那老吏見石珪忽然喜笑顏開,只道是石珪很是滿意,這刀具的保養,趕緊上前說道:“大人,可是滿意?只是這眉尖刀,雖也銳利,但是這刀,是當做軍官儀刀使用,只怕上了戰場,可用之處不多。”
說話間,這老吏趕忙拿眼睛,死死盯住石珪臉上的表情,生怕那句話不對,又惹了這煞星的不是。
石珪聽老吏說這刀上不得戰場,也是曬然一笑,把這刀遞迴老吏手中,然後笑嘻嘻的說道:“老哥哥,說的在理,這等上不得戰場的刀,兄弟我,要來也無用!!”
那老吏趕緊接過刀具,這才鬆了一口氣,趕忙把刀放回了木架子,又躬身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才恭聲說道:“大人,這邊請,剛才您要看的刀具,就在裏面。”說罷,就往前一步帶路去了。
石珪把雙手往背後一背,也施施然的跟着走了上去,只不過他把神識悄悄放了出來,緊緊盯住前面的老吏一舉一動。
這時候,石珪不禁在心裏,又嘲笑了自己一番,雖然已經是鍊氣期的修仙者,但一舉一動之間,總是忘了自己也有些神通手段可以施展,還是依賴着過去的老手法,現如今用神識遙遙監控那老吏,總好過親自拿手抓着人家的手腕上的命門。
正當石珪還在笑話自己的時候,前面的老吏來到一排木架前停下,石珪抬眼一看,這木架上整整齊齊的摞了四五層,捆成棍子的刀具,一眼掃過去,只怕有個百十來把。
那老吏從架子上,先隨意取了一把刀具,然後雙手托起,呈到了石珪面前,石珪也不多言,伸手就抓起那把刀具,那刀具卻是重的有點嚇人,石珪把刀具拿在手掂量了一下,這把刀具起碼有尋常刀具的兩倍來重。
“這刀,就是我朝從鄂國的陌刀,改進而來的刀具,是三十年前,由我朝將作坊的首席大匠,高大師主持進行,這刀比陌刀短了接近一倍,但是殺傷力上卻是相差不大,也能一刀,就將具甲的騎兵斬碎。”那老吏見石珪抓起了刀具后,趕緊殷勤的介紹到。
石珪點了點頭,又拿着刀具轉動了一下。
那老吏又趕緊繼續說道:“但這刀就是太重,沒有多少人能單手持刀連續劈砍,往往只劈上那麼一刀,也就精疲力竭了,所以,這批刀子,也有人拿來當做雙手刀使用,但這刀原本就設計為單手持刀,所以這刀把就短了一截,雙手持刀很不舒服,也不靈活,慢慢這批刀就被回爐了,只有我們武庫里,還有那麼一兩箱留存着。”
石珪轉了兩下手中的刀具,然後將刀具遞給身後的包大力,讓包大力試試這刀具的,這才向那老吏問道:“老哥哥,這木柜上面堆得都是這種刀具?”
那老吏有些尷尬的說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種刀具原本產量就低,二十年前入庫的時候,就只有那麼一兩箱,當時的司庫大人嫌抽取查驗太過麻煩,就讓人全部開了箱,都拿了出檢驗,最後合格的一百多把刀具,就都堆在了這裏。”
石珪點點頭,不置可否,又扭頭看向包大力,包大力拿着短棍似的刀具,就像一根輕飄飄的短棍,在手中穿花似的舞弄起來,包大力的這手功夫看的那老吏和幾個力丁目瞪口呆。
石珪直接問包大力:“大力,你要不要來一把?”
包大力輕轉手腕,讓刀具在自己指間,轉了一個棍花,然後單手握定,這才搖了搖頭,有些輕蔑的說道:“不要,這東西太輕了!”說罷,便將那刀具丟給旁邊的站着的力丁。
石珪沒管那個力丁腳忙手亂的,堪堪抱住包大力扔來的刀具,也懶得理那老吏和其他力丁,聽到包大力的狂言之後的瞠目結舌。
他指了指那堆刀具,說道:“老哥哥,你經驗老道,你幫我挑把刀來看看?”
那老吏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嚅囁着說道:“大人明鑒,這裏所有刀具,都是一個規格制式,只是現在都封裝起來了,這上百把的刀都……。”
石珪聽了老吏的話,半天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看着老吏。
這老吏被看得心裏直發毛,就怕這笑面煞星,硬要逼着自己把所有刀具都打開封裝,再慢慢挑選,那之後的封裝費用,司庫大人肯定就會讓自己掏腰包,這可是十幾兩銀子啊!想到這裏,老吏心中也不由得一陣悲苦襲來。
就在這時,石珪忽然展顏一笑,笑嘻嘻的說道:“老哥哥,這麼多把刀具,一把一把的拆封過去,還不知道要耗到什麼時候,這樣吧,老哥哥你幫我挑兩把,我自己也拿兩把,最後就在這四把刀里選一把,如何?”
那老吏心中鬆了一口氣,趕忙恭維道:“大人明見!”
石珪笑了笑,又把手一伸,說道:“老哥哥,你見識多廣,就先幫我挑上兩把。”
那老吏也不敢推辭,只好雙手一抱,作了一個揖,口中念叨着:“不敢不敢!”,就悶着頭在一堆刀具中翻找了起來。
石珪神識一掃,就清清楚楚的知道,這老吏果然沒有敢做手腳,石珪這才在心中,將坑這老吏一把的小心思揭過,專心致志的用神識,在一堆刀具中去尋找,品質較好的刀具。
片刻之後,那老吏在挑挑揀揀之後,終於是憑着火漆上的印記中,那些檢驗人員的人品好壞,撿出了兩把他認為比較靠譜的刀具。
石珪用神識,往那兩把刀具輕輕一掃,刀具品質還不錯,看來那老吏的確是用了心。
輪到石珪撿取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看似漫不經心的就從刀具堆里,隨手抽出了兩把刀具。
那老吏見四把刀具都抽取了,也不敢耽擱,趕緊招招手,讓幾名力丁趕緊上前幫忙解封。
幾人先用小錐子,調開了火漆印,然後就小心翼翼的把包裹在外層的桐油布一層層的解開,露出了裏面用油紙包裹的刀體,幾人又按照一定順序,輕輕把油紙摺疊的暗扣解開,又再把油紙一層層的揭開,最後露出刀體。
老吏用細軟的抹布,輕輕的擦拭了一下刀體外的油漬,然後,在雙手把刀呈給石珪。
石珪伸手拿起了刀具,這把刀的刀鞘是原木色的,上面沒有任何裝飾,只有在刀鞘上部,裝了一個黃橙橙的制式掛件,這是用來懸挂刀具的配件,原木色的刀把也是陳國軍隊中的制式,刀把應該經過仔細打磨,握在手中比較符合一般人的手型,整把刀也不算太長,就是三尺左右,應該是普通軍人,隨身刀劍的標準長度。
石珪握住刀把,緩緩的把刀抽出,刀身上沒有想像中的寒光四射,反而是有一層厚厚的黃白色的油脂,糊在刀身上,整個刀身沒有一絲弧度,筆直的像一把寶劍,刀身有三指多寬,刀脊相當厚實,刀身開刃的一面,與另一面的刀脊相平行,直到離刀尖約莫半寸之地時,才以一道弧形刀鋒,收斂到刀尖,整把刀的造型顯得簡樸剛直。
那老吏湊上前來,用抹布將刀身的油脂擦去,霎時,整個刀身就呈現出鋥亮的真面目,刀刃上一道彎彎曲曲的紋路,蜿蜒在刀鋒之上,宛如一條游龍。
石珪輕輕轉動着整把刀,仔細的感受着舞動整把刀,帶來的手感,這沉重的刀身,在揮舞之間,更利於劈砍,他暗暗地在心裏點了點頭,然後不經意的問道:“這種刀叫什麼?”
已經後退兩步站立的老吏,趕忙回道:“大人,這刀因為存世不多,並沒有具體的名字,只不過我們武庫里,根據這種刀的形狀,把這種刀叫做直刀。”
石珪點了點頭,拎着刀子,就往空中虛劈了一刀,刀光迸裂之間,他喃喃的說道:“原來叫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