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來信
相比于軍官們的忌憚之下形成暗流,那百十來人的兵丁傷亡,也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損失了,況且得益於平時訓練刻苦,死掉的兵丁並不多,絕大部分兵丁只是受傷而已。
那些身受重傷的兵丁,艮山營也為他們找了個好去處,讓他們留在桃林渡口養傷,等傷養好了,也不必在跟隨艮山營北上,而是留在桃林渡口,單獨編成一隊,加入桃林渡口的部隊,作為留給艮山營的單獨補給和聯絡單位存在,而這正是艮山營與桃林渡口和解的協議之一。
留在桃林渡的人馬,需要軍官帶領,如今這樣的位置,對艮山營里很多人來說,相當於是一個絕對的美差,包括石珪在內的很多人都很心動。
但這種位置既然是美差,那麼也意味着背後也是一番龍爭虎鬥,也不是誰想去,就能一定去的了得。
幾天之後,這位置最終就落到了輜重隊現任隊正,還有一個叫楊琦的隊正級軍官,兩個人的手裏。
至於其他的營寨損毀、兵甲報廢,資糧丟失等等損失,現在反倒成了小事,沒有的物資,只管去桃林渡的倉庫,直接拉就是。
至於後勤隊,在這次作戰中,損失說大不大,說小也算不上,兵丁傷亡接近四十來人,跟着出寨的兵丁,傷亡到沒有多少。
倒是留在老營寨里的營造兵們,在戰爭中被充作雜兵誘餌,派出營寨去與敵軍接戰,之後又敗退引敵入營,所以損失慘重,光死掉的,就快要有十個,還有二十幾個受傷的,其中受重傷的佔了一半還多。
當時帶領他們的旗頭陳小刀,運氣不錯,只是在跟隨守備部隊急行軍時,崴傷了腳,麻三斤也沒有多少事,只是胳膊上中了一刀,將養幾日也就好利索了。
馬小魚則是屬於福氣好,被強行留在營寨里,帶着幾個輕傷的營造兵,看守俘虜,差點就被俘虜們給干翻,還好遇上了全營搜索的石珪等人,這才沒有鬧出大事情來。
跟着大部隊出寨的後勤隊,沒有多少傷亡,只有宋大成、常大山、孫義三個人,因為太過於忙碌,多多少少的帶了些輕傷在身上,負責指揮的唐震,因為有包大力在旁邊護持着,倒連丁點油皮都沒有破,至於包大力,他一身還算高明的武功,倒是老神在在的啥事沒有。
而石珪本人,則以這次作戰,損耗元氣過剩,需要靜養為由,躲在後勤隊裏閉門不出,後勤隊的一攤子事情,照例都丟給了唐震和陳小刀去處理。
好在營里上上下下,都見慣了石珪如此懶惰的做派,倒也不以為意。
在石珪閉門期間,倒也有些人前來拜訪,但石珪則是以拄着拐,端着湯藥的模樣,見了老商、小湯等人一面,其餘的時間,他除了練功,就是默默的坐在自己的小營帳前,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對石珪來說,要不要施展神通逃走,直接回平蒼,成了他心中難以抉擇的一道選擇題。
眼看這場戰爭,陳國的對手能搬動如此偉力的修仙者插手,石珪內心深處,其實對自己能平安渡過這場戰爭的絕對信心,已經開始動搖了。
以往,石珪以為自己練就《天水蒙髫觀想吐納法》和《凌雲步法》,身手不錯,應該能在戰場上活下來,後來親自看到鋪天蓋地的箭雨之後,就有些動搖遲疑,但自從晉級練氣期成為修仙者后,他又對自己充滿了絕對自信,但如今他見識過那般偉力之後,又開始在心裏打鼓。
如果就此逃離艮山營,他沒有出過遠門,順着來時的道路回去,即便他的速度快如奔馬,但也需要兩來個月的時間,才能穿越荒蕪人煙的句陵,這一路上的吃飯喝水怎麼解決?
即便他可以背着乾糧跑路,但是飲水卻是大問題,他也不可能背着重達二三十斤的水去奔波,更何況,經歷了幾次靈氣雨水的澆灌,路上的那些怪草受到滋潤,會不會有多出一些他曾經斬殺的那種怪獸?
如果換條路,順着句陵溯流而上到了京城,在找路回平蒼,可能吃喝問題上,稍微比句陵要好點,但自己也不認識路,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到時一個逃兵身份,實在是不方便,遇上一兩個胖子那種先天高手還好說,萬一要再遇上個修仙者怎麼辦?
事到如今,他在親眼見識過修仙者的神通廣大之後,實在不敢賭,自己一定不會遇到修仙者?!
所以,這個到底要不要逃跑回家的難題,已經困擾了石珪很長時間。
按理說,換個其他的人,也許並不會像石珪這麼糾結,但這裏面的原因,除了石珪自己本人的個性,本來就有些猶豫不決外,其實也和他自幼的經歷有關。
石珪家從爺爺輩起,就在陳國的衙門官府里廝混,整個家族的命運都和官府息息相關,算得上是個實打實的小吏世家,除了在衙門裏領取俸祿,混口飯吃外,並沒有其他生存技能。
石珪本人更是從打小就知道,自己以後就是要去接石老爹的班,在衙門裏廝混,曾經最高的理想,也只不過是做個衙門裏的總捕頭罷了,因此在石珪四十多年的人生里,根本就沒有一丁點脫離官府衙門,自己外出討生活的想法。
即便,他一路跟着艮山營北上,見識過了陳國官府的頹勢,心中也曾迷茫過,但艮山營的跋扈強勢,又給了他另一種想法,那就是即便是陳國真的完了,可代替陳國的新王朝,也需要官府衙門做事吧?自己這一身的吏家本事,也還是有個用武之地的。
再說了,這新來的王朝,誰說得准,誰是誰呢?萬一,要是艮山營奪了天下呢?又或是艮山營在新王朝的面前得用呢?搞不好自己也能混個從龍之功也說不準。
所以,石珪就這樣黏黏糊糊的思來想去好幾天,左右是拿不定注意。
當然,在石珪內心最深處,其實還有一條他自己都不曾注意過的理由,那就是他想去見識見識,傳說中的修仙界,底是個什麼模樣?
這條理由,石珪根本不曾注意過,但作為一個超凡脫俗的修仙者,即便是最低階的修仙者,他的內心最深處,也依然埋藏着對凡俗世界的蔑視。
即便這種想法,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但作為高高在上的修仙者的驕傲,以及與生俱來的好奇心,依然會引導着他去尋找修仙界,去見識見識真正的超凡脫俗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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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珪的把新領來的腰刀歸鞘之後,便順手依在了自己小營帳的門口。
他從平蒼縣帶來的雁翎刀,在戰鬥結束后,他去尋了回來,但遺憾的是,那把頗為鋒利的雁翎刀,已經在戰鬥中損壞了,刀口上已經有了許多無法修復的豁口。
從敵人手中繳獲的大刀,也差不多是一樣的情況,刀口上到處是被砍開的豁口。
於是,他不得不在句陵河畔,順便找了個地方,把那口雁翎刀和自己被大火燒壞的其他東西,遺憾的埋了起來。
他讓唐震在申領武器時,幫自己挑一口上好的刀子,最後,唐震給他送來了這口據說是百鍊的寶刀。
如果是其他刀法行家,從慣用的雁翎刀,換做腰刀制式,肯定是極不適應,但石珪本來就只懂點刀法皮毛,他使用的其他刀法招式,其實都只是化用猛虎拳,甚至是鬼門白骨爪的招式,所以也就無所謂,手中刀子的制式變化。
石珪盤膝坐下之後,卻是自顧自的從懷裏掏出了,不知道從阡溪塢哪個人的書房裏淘到的遊記,津津有味看了起來。
不管要不要逃離艮山營,了解一下陳國的地理也是好的。
才看了一會書,他心中一動,但卻沒有抬起頭,依舊埋頭看書,不一會,一陣跺跺的腳步聲,就從遠處傳來。
“老石,老石!”
一陣熟悉的聲音,遠遠的就傳了過來,石珪嘆了一聲,就合起了手中的書本。
來人正是宋宏武,宋宏武前幾天剛剛被調整了位置,從弓兵隊的隊正崗位上,調整到了輜重隊,去接任隊正一職,如此一來,宋宏武就算是真正的和石珪作伴了。
這輜重隊管着糧草輜重,和後勤隊打交道,原本就很多,所以這宋宏武,就打着公務交涉的名義,堂而皇之的經常來找石珪喝茶聊天。
起初,石珪真以為宋宏武是來辦公事,還很客氣的把唐震、陳小刀等人,叫來自己跟前介紹給宋宏武,讓他直接找這幾個真正管事的人去辦事。
結果,這宋宏武也學着石珪,一樣找了幾個心腹之人,把輜重隊的一攤子事都丟給這幾個心腹,自己領着這幾個心腹來拜訪時,事丟給心腹,去與唐震、陳小刀等人對接辦理,自己則是纏住石珪聊天打屁。
石珪後來看穿這傢伙無所事事的真面目,就想藉著閉門修養的借口,把這傢伙擋在門外。
但偏偏這傢伙,經過人生坎坷之後,現在的臉皮很厚,一副混不吝的模樣,常常藉著輜重後勤對接的名頭,把唐震、陳小刀等人擠兌的說不出話來,然後就吵吵嚷嚷的要到石隊正面前評評理。
到了最後,石珪也乾脆豁出去了,吩咐唐震等人,只要這混不吝的傢伙來了,也別跟他廢話,就直接把他往自己跟前領就是。
如今,這每天早上,這傢伙必定在石珪練功不久之後,就來準時報道,順道蹭個早餐吃吃。
想到這裏,他抬眼望向正興高采烈走來的宋宏武,口中卻是好沒氣的說道:“嘿!老宋,你特娘的今天,可是晚了不少時候啊?瑪德,蹭早飯蹭到主人家等你,你可算頭一個!”
宋宏武卻是不惱,撲到石珪面前的矮几前,同樣也盤起腿坐了下來,一臉神秘的說道:“老石,你這是不識好人心那,你猜猜,我給你帶啥來了?”
石珪的心,怦怦的跳了幾下,他帶着稍許討好的神色,說道:“老宋,是不是平蒼來信了?”
宋宏武笑嘻嘻的點了點頭說道:“老石,你真特糧的是只老狐狸,我就曉得瞞不過你!”說罷,就伸手從袖口裏,摸出了一張兩指寬的紙條,遞了過來。
石珪顧不上和宋宏武道謝,顫巍巍的從宋宏武手中接過紙條,然後顫抖着打開了了紙條。
“兒婚,升職,好。”
紙條上的字攏共五個字,也不是程金環的字體,而是一筆規規整整的公文字體,想來應該是經過了謄抄。
石珪看着字條上的字,眼睛迅速的濕潤了,原來兒子石岳已經結婚了,而且還升了職,嗯,按照平蒼衙門的規矩,石岳作為一般衙役,如果升職了,那麼一般應該是升為普通的捕快。
這也意味着石家從祖輩開始的傳承,得到了繼承,石家的下一代,也開始進入官府衙門混飯吃了,這意味着石家的血脈,真正的得到了繼承和流傳。
看着最後一個好字,石珪眼前彷彿出現了程金環的模樣,依然如此聰慧內斂,依然如此溫柔倔強,一個好字,道盡了兩人之間無盡的思念和囑託。
石珪在心裏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封來信,在他心中成了一枚砝碼,重重的壓在了留下的一邊。
兒子石岳升職之後,子承父業,成了陳國平蒼縣的一名捕快,石家小吏傳家的傳統,讓石家和官府衙門綁的更為緊密,也打碎了石珪單獨逃回平蒼的打算。
如果自己真的逃了,那麼不等陳國戰敗,自己的家族、妻兒就要在平蒼縣,被官府衙門全部挖出,斷絕了石家今後在官府衙門裏刨食的可能。
自己的後世子孫們,就真喪失了傳家的技能,再也無法依靠做衙役來謀生,再也無法成為城裏人,再也無法成為“人上人”,那成了喪家之犬,斷了石家的未來。
石珪作為石家的現在的當家人,他必須要為石岳考慮,要為石岳的兒子孫子考慮,要為自己的後世子孫考慮,修仙之路畢竟渺茫,吏家才是祖傳的手藝,才是惠及每個後世子孫的生存之道。
即便陳國真戰敗了,也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國主,平蒼縣依舊需要大量的捕快維持秩序,依舊需要小吏們來幫國主和高官們執行他們的意志,所以,石家先祖選定這條路,千萬不能在自己手裏斷了根,讓石家後世子孫斷了謀生之路。
石珪看着平蒼來的家信,終於下定了決心,還是繼續跟着艮山營前行,直到自己找到辦法,正大光明的衣錦還鄉,給自己的後世子孫們,謀條更加寬廣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