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疲憊中的猜測
狂風呼號着掠過斜坡,防洪壕溝外的營帳區里燃起的火焰,在狂風吹得一陣陣的搖晃,忽而高漲而起,忽而又被吹的低伏,那些熊熊燃燒的物件上,剛剛冒出了濃密的黑煙,就被巨風卷上天空,打着旋的,很快就消散在天空中。
石珪喘息着把繳來的大刀,插在地里,當做木棍一樣的柱着,稍稍斜側了些身子,一來是避開狂風往自己鼻口猛灌,所帶來的呼吸不暢,二來也是不讓營區燃燒所帶來的熱浪,往自己臉上撲。
剛才,又是桃林渡口的敵手們,再次發動的一次正面攻擊,突擊小隊雖然再次打退了敵人,但這樣頂着狂風和熱浪,進行高強度的作戰,讓每一個人,都開始疲憊起來了。
石珪的年紀,在所有人中最大,現在已經出現了身體疲憊、體力下降的徵兆,他就像拉風箱一樣,止不住的大口喘息了。而且,他與小湯也已經互換了位置,他現在站在小湯的側後方,專門司職接應小湯,不再親自衝到第一線作戰。
這倒也不完全是石珪的偽裝,他雖然有些誇張表演的成分在內,但他頂着頭頂上方傳來的巨大威壓,在不能動用靈力和神識的條件下,也的確的確地感到自己身心的疲憊。
相比較身體的疲憊,他在心裏的越來越濃厚的疑惑不解,以及隨之而來的憤恨與不甘,才是導致他倍感疲憊的主要原因。
從整個突擊小隊出營寨牆,進行出擊,差不多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吧?
但為何後方的指揮官,卻沒有任何動作?沒有接替的生力軍,也沒有增援的援軍,甚至沒有讓他們回去休息的意思,這到底是為什麼?
就這樣詭異的讓突擊小隊的所有人,在狂風當中,組成一條鬆散的戰線,攔截對方的進攻,而眾人背後的艮山營營寨牆上,除了劈啪作響的火把聲,竟然安靜的如同無人之地一般。
難道整個艮山營與桃林渡方面,就這樣把自己幾個人的殊死戰鬥,當做這場爭鬥的全部內容?其他人只做壁上觀?
這種感覺讓石珪心中,湧起無盡的憤怒,這是把我們幾人當做了鬥雞和蛐蛐兒?還是把整個突擊小隊,當做了無關緊要的棋子?
有那麼一瞬間,石珪甚至想不管不顧的動用靈力,殺了桃林渡口的敵手之後,才反身沖回艮山營,殺了楊如海。
甚至,他從突擊小隊的其他人身上,也能感覺到他們在內心裏,也壓抑着的一股怒火與不甘。
石珪覺得楊如海這一手,簡直可以堪稱“臭棋昏招”,要知道突擊小隊這幾人,基本上都是艮山營里,排的上號的勇武之人,楊如海現如今的做法,簡直就是給這些人在心裏埋刺,讓這些人和楊如海離心離德,搞不好就會成為另一個反楊如海的小團體。
如今這些人心中的怨恨,隨着在戰場上每多呆一秒就會增加一分,真不知道事後,楊如海要用什麼手段,才能平息這些人的怨憤,否則艮山營的高層里不乏聰明人,只怕到時候,又會上演拉攏分化、爭權奪利之事。
雖然突擊小隊心有不甘,但身在戰場,前有敵手廝殺,后也有利箭待發,周圍還有火海包圍,因此,突擊小隊的一眾人,也只有咬牙切齒的堅持下來。
好在,可能是因為大火阻隔,又或是桃林渡方面也有楊如海一般的心思,總之,對面的敵手們,也沒有來增援的人手,只有幾個陸陸續續從火場裏,壕溝中僥倖逃脫之人,匆匆趕來歸隊。
兩邊就這樣在狂風當中,打打停停的,整條戰線看上去,是被推來移去的,卻也只是在原地打轉,變換位置而已。
如果僅僅是戰場與官場上的齟齬,石珪也還能做到,尚且不去理會於它,但他被上空的浩大威壓,壓得是心神不寧,以致於心浮氣躁之極。
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又有些隱秘而不可宣於口的小心思,他極度渴望多了解一些修仙者的事情,哪怕是可能暴露自己,讓自己陷於危險之地,但他自己在修仙過程中,苦於見識不足、知識不夠的深刻記憶,又讓他不由自主的想更多了解那神秘莫測的世界。
於是,石珪一邊喘息着,一邊眯起眼睛,小心的將目光投向句陵河上,想看看那磅礴偉力之下的奇迹,究竟如何?
句陵河上空的烏雲漩渦,是越轉越快,從漩渦中央的底部,就已經隨着旋轉,探出了一股長長的雲卷,隨着烏雲的不停旋轉,雲卷也越來越長,倘若接觸了地面或水面,就會成為一股強大的龍捲風或是水龍捲。
烏雲之中,四處遊走的藍色或紫色的電光,越來越密集,但詭異的是,如此密集的雷電閃爍,但卻沒有一聲雷鳴出現,只能隱隱約約的聽到,一些噼噼啪啪的聲響傳來。
而句陵河水旋轉捲起的水柱,也越卷越粗越高,雖然底部已經佔據了七八里寬的河面,但整個水柱的高度,眼看已經差不多快要達到一里半了,隨着巨大的水柱,不斷被抬升起來,句陵河裏的水位也下降了一大截,靠近岸邊的河床,已經露出了烏青色的淤泥地,上面還有些無法逃脫的泥鰍螃蟹之類的水生生物,正往淤泥地里鑽。
那座巨大的水柱,如果挨近點看,就已經像是一座不看清全貌的巨大水牆,如果稍遠一點看,那就是一座顫巍巍的水山,山體是碧綠色的,山頂則是奔涌的白色浪花,在不停的咆哮,而那些旋轉浪花當中,則是一個墨綠色的空洞,而那空洞正嚴絲合縫的對着,烏雲旋渦探下的雲卷底端。
這讓人不禁想到,如果這異象再持續下去,當那烏雲卷的底端,接觸到巨大水柱頂端,又會發生些什麼奇異的景象呢?
石珪眼瞅着,那被抬到如此高度的龐大水柱,心中不免有些咋舌,這是何等磅礴浩瀚的偉力,才能將如此多的河水,抬起起來,還能舉到空中如此高度。
一般人不知道水之一物,雖是無味無色,柔弱無形,但卻是天底下有數的重物之一,就像小小一瓢的水,就能有個三四斤之重,而一個能在街上舉石鎖雜耍的壯漢,也只能挑着兩桶水走回家。有更有厲害的,那就是兵法里常說的投石攔江,待水漲之後,再放水衝擊,那就是以一段江水的重量,來沖毀下游的堅固城池。
石珪少年練拳時,也曾在手腕上,掛着一葫蘆水,來修鍊拳法腕力,所以,他自然是知道這水的重量,並不像世人所誤解的那般輕巧,而是天下有數的重物。
如今,他看這般高度的水柱的重量,恐怕十萬斤也打不住,起碼也得有個百萬斤的重量,甚至可能還不止,換個說法,說那水柱就跟一座山一樣的重,應該不是虛言。
這麼,這就意味着,這水柱的存在,那可就是實實在在的體現了,“移山倒海”這種以往只在傳說中,存在的大神通,真實出現在石珪眼前了。
這般能“移山倒海”的偉力存在,如何能不讓石珪心存敬畏?
“嘿呀!”
身前小湯的一聲怪叫,又將石珪的思緒拉回到了戰場,石珪一看,對面的那些敵手們,又沖了上來,這桃林渡方面進攻的間隔,越來越短了。
他不由得在心裏,暗罵了幾句,自己這還沒有喘上幾口氣,這些賊廝鳥,又衝上來了,好像是趕時間,去搶水飯似的。
想到這裏,石珪心中不由得一動,桃林渡方面的這幾次密集進攻,總讓人有種怪異的感覺。
就好像那些賊廝鳥們,知道這次戰鬥有一個明確的結束時間點一樣。所以,那些賊廝鳥們拼着命,也要在戰鬥結束時間點到來之前,完全打破戰線平衡,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但現在的戰事,都已經到了這種完全相持,誰也奈何不了誰的時候,自己一方雖已經呈現疲態,但是與那些賊廝鳥們相比,也沒有明顯弱點,戰事膠着之下,那些賊廝鳥們憑什麼,來判斷戰鬥時間結束點的?
到底是什麼,能讓他們覺得可以獲取決定性的關鍵信息?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中,到底是哪一條?
石珪的思緒正在高速運轉,試圖從中找出一些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這“人和”方面不大可能,如今,楊如海等人還自鳴得意於,看穿桃林渡方面的計謀,來了一招將計就計,這起碼說明在艮山營里,最起碼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真正埋下的釘子。
這“地利”方面也不大現實,現如今,別說句陵河的水,大部分都變成水柱,就是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是句陵河中的水柱,立刻崩潰泛濫,這艮山營的大多數人,就都轉移在高地之上駐紮,完全能夠退而據守,直到洪水退去。
那麼剩下的,就只可能是“天時”了,桃林渡的這些賊廝鳥們,久居此處,熟知本地的四時天氣,難說,這奇異的天象,他們就曾經見過。
想到這裏,石珪好像想通了什麼關鍵點一樣,一時間有些恍然,他再聯想到,就在剛剛之前的那些戰鬥中,桃林渡這些賊廝鳥們在攻擊中,居然,個個都能利用句陵河上空的威壓,來形成對艮山營眾人的壓迫優勢。
這就完全說明,那些賊廝鳥們應該都知道,現在句陵河上的這個奇異天象!他們肯定也知道這天象,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的各種變化。
那麼,這也意味着,那些賊廝鳥們心中,所設定的結束時間點,也絕對與句陵河上的異象這個“天時”息息相關。
由此推導過去,桃林渡口方面的所謂計謀,也絕對和這“天時”脫不了干係。
搞不好,甚至連艮山營高層自詡看破了桃林渡方面的計謀后,自行設計的將計就計,也都與這個“天時”有些關係。
想到這裏,石珪的思路,終於豁然開朗,也許這整件事情的真相,可能真就如同自己剛才所猜測的一樣。
桃林渡方面,一直對艮山營的火燒阡溪鄔的行徑,心有不滿,所以一直在找機會教訓艮山營,但無奈艮山營這條過江龍頗有些實力,而且大大小小的軍官都好戰的跟狼似的。
桃林渡的聰明人想盡辦法后,就會以句陵河上這種獨特的奇觀為支點,設計了一場計謀。
而這個計謀俄本質,則是利用他們自己熟知這種奇觀的情況和特點,與艮山營這條過江龍不知道本地奇觀的這種情況,形成對桃林渡方面有利的單向透明優勢,從容安排各種陷阱。
但,這種計謀,最怕的就是單向透明的優勢,被對手破解,而艮山營高層,應該是從哪裏得知了,句陵河異象奇觀的真相情況,於是,也以此為支點,反向的搞了一出將計就計,反而形成了對桃林渡口的反向單向透明優勢。
難怪,楊如海會如此自信,甚至搞了一出血祭戰旗的戲碼。至於,桃林渡方面,有沒有看破艮山營的將計就計,石珪沒有相關的信息來源,就不太好推測。但從對陣的那些賊廝鳥們,越來越密集的進攻,石珪估摸着桃林渡方面,應該是沒有意識到艮山營的將計就計之策。
想通了這些,石珪也就大約能猜出,接下來,隨着所謂結束時間點的越來越近,桃林渡的那些賊廝鳥們,在戰略上會越來越被動。
因此,他們的進攻,也不得不越來越兇猛,但只要突擊小隊的一眾人,能頂得住這一波猛攻,熬過時間點,那麼,勝利就在望了。
但突擊小隊這些完全疲憊的人手,能不能頂得住對面的猛攻?石珪並沒有信心。
更何況,那個結束時間點,到底會發生些什麼,對石珪等人來說完全是陌生的。
但按常理推斷,那個結束時間點會發生的事情,能被桃林渡方面當做支點來用,想必應該是更為猛烈的變化,按照石珪的想法,這種變化應該是更為巨大和劇烈的環境變化,比如說水柱崩潰、又或是超級的暴風雨,甚至可能是雷電齊鳴,巨大的狂風卷取石頭之類的劇烈變化,甚至可能瞬間決定在戰場的勝負,又或者是自己等人的生死?
於是,石珪對句陵河上的這個異象,以及其後續如何變化,投入自己的大部分注意力。
這不僅是因為自己作為士兵,在戰場上需要關注到,事關自己生死的核心節點變化。
更是自己作為一個修仙者來說,由於句陵河上的這異象,與修仙界密切相關,關注其後續如何變化,如果能從當中學到點什麼知識最好,即便學不了,也能開闊自己的眼界,對今後的修行,也是極為有益的。
於是,石珪明面上,是握緊手中的大刀,一臉警惕的盯着小湯迎戰敵手,但他的全部心思,卻都放在了,偷偷觀察句陵河面的動靜之上。
句陵河上的龐大水柱越抬越高,現在看去已經超過兩里多了,晶瑩剔透的碧綠色水柱,沾染着極淡的暗金色,如同一條巨龍昂起頭,向越壓越低的滿天烏雲,發出怒吼。
漫天的烏雲,彷彿不甘被如此挑釁,一股黝黑的雲卷,螺旋垂下,又彷彿烏雲中隱藏着的巨型生物,伸出了利爪,一把向著水龍抓下.
這兩股旋轉方向完全相反的龍捲,越轉越快,彷彿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半空迎頭相撞,相互較量一番。
那水柱的頂端,越轉越細,但也越轉越高,現在看上去已經不足兩百丈粗細了。那下垂的雲卷亦然如此,下面底端,也是越轉越細,但也越轉越低,看上去只比那水柱的頂端,還要細一些。
按這趨勢,石珪估計要不了多久,頂多半盞茶的時間,這兩股左右相反的龍捲,就會迎頭相撞,而二者相撞后,又會產生些什麼奇異的天象,又會帶來些什麼巨大影響,自己竟然有些暗暗的期待。
“咣當!”
石珪面前的小湯,已經被一個提着熟銅棍的傢伙,給砸的連連倒退。石珪心中嘆了一口氣,只能戀戀不捨的收回心神注意力,然後提起繳來的大刀,往前一送,正好擋住了敵人的追擊。
那提着熟銅棍的傢伙,見自己被擋住,竟然像發了瘋一般,不顧自身的防禦,扭腰持棍橫掃,居然是想憑藉鎧甲和重兵器的優勢,掃開自己的阻擋,為後面一個持刀、一個提劍的敵手,創造突擊小湯的時機。
石珪心中暗暗叫苦,這些桃林渡口的賊廝鳥們,現在都已經明白了,關鍵時刻就要來到,所以就像被困鬥獸一般,殺紅了眼,現在是不管不顧的拚命猛攻自己一方。
他來不及多想,當即就鼓盪起全身氣力,立刻雙手持刀,扭腰轉胯,也是來了一招橫掃千軍,把手中的大刀,奮力橫劈了過去。
“咣當”
又是一聲巨響,對面那漢子手中的熟銅棍,就已經脫手而飛,一雙手的虎口,被反震之力,震得鮮血直流,雙腳被震得連連後退,很快就擋住了,自身後面兩人的進攻路線。
石珪這副用修仙煉體之法,打熬了一年之久的身體,在力量上佔據了絕對的上風。
然而,這時的石珪,卻是沒有快步跟進追擊,他把手中的大刀,往地下一杵,就彎下腰,連連咳嗽喘息,身旁剛剛站穩的小湯,剛伸出手,想拉一把石珪,卻被石珪連連擺手謝絕。戰事吃緊,小湯便也沒有再堅持,而是把手中的刀子一擺,又越過石珪,上前迎敵去了。
石珪站在小湯身後側,深深的喘息了幾口,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自己身在戰場當中,總是在一些緊要關頭,會不由自主的使過了力,如果自己不稍加掩飾,太過鋒芒畢露,總會被有心人盯上。
自己現在作為一名艮山營里的邊緣中層軍官,向來人言輕微,在這場戰事中,也是受老商這種楊如海親信的指揮,只要自己能彰顯出值得拉攏的實力就行,也不必啥事都沖在前頭。
況且這艮山營還輪不到自己出風頭,即便是這場艮山營與桃林渡之間的詭異戰事,也輪不到自己來指手畫腳,自己只要冷眼旁觀就好,即便艮山營真的戰敗了,也自有高個子去頂着。
自己雖因為楊如海的做法,心有怨憤,但自己也根本就沒有資格和機會,去在戰場上代替指揮官,更不用說去影響隊裏的其他人員,如果真這麼做了,只怕立刻就會被視作桃林渡姦細了。
更何況,自己的目標也只是想活着回家,所以,更沒有任何理由在這場戰事中出風頭,搶功勞,和老商、小湯這些軍官在戰場上相處好,在艮山營里平平安安混到回家就行,
至於戰場生死,自己一個修仙者,又何必過度憂慮,只要能隱藏好自己,到了關鍵時刻,自己能憑藉神識的被動功能,即便是裝死,也逃出一條性命,至於其他的真的不必過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