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於氏大鬧飯桌
仲秋感覺於氏並不傻,因為鬧起來的時候，正是吃飽的時候。
農村裡沒城裏講究，一般就是炕上。尤其王春花她們還是自家人,方氏帶着兩個女兒把飯都做完了，也沒有見着於氏來幫忙。方氏也都習慣了,高氏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讓於氏找不自在。
吃飽依舊是男人的一桌女人的一桌，只是,飯桌上，終於是打了起來。
招待姑父的飯菜錯不了，尤其老王家也不是真窮，中等人家。
飯桌上的肉菜不少，牛肉燉羅卜，酸菜豬肉粉條,爆腰花，剩下就是豬肉白菘一般的家常菜，還有仲秋拿回來的香腸也都切成了片擺在了盤子裏。
高氏剛坐上飯桌，第一筷子就夾了幾片香腸放到了王春花家的閨女羅婉容的碗裏。
於氏的手也挺快的，一筷子夾了一少半香腸放到了自己的小兒子碗裏。子泊年紀小和女人一塊兒吃，看到香腸，自然不會客氣，小手一伸，拿起一片塞進身邊子汐的嘴裏，另一支手把剩下的都拿起來，一邊往嘴裏塞，一邊看着於氏呵呵地樂：“娘，我還要。”
“好。”於氏筷子不停，香腸又夾了一筷子進了子泊的碗裏。仲秋看看盤子裏剩下的幾片香腸，強忍着沒笑出來。
於氏這是要找事兒啊，仲秋暗想：於氏這人也不是只會出蠻力嘛，也知道耍手段了。
“你幹啥？”高氏筷子往於氏的手上一敲，“饞癆，咋不饞死你呢，你大姐來你都不板一下？”
於氏笑嘻嘻地道：“娘，這不是給孩子吃嘛，孩子一年也見不一回肉呢，這東西又不是咱們能買的得起的，有吃的，當然讓着孩子了。”一邊說一邊忍豐手背的疼，眼睛盯上了牛肉。
筷子在牛肉羅卜里一轉，就撈上了一塊燉得爛爛的牛肉來，飛快地放進了小兒子子泊的碗裏：“兒子，快吃，吃完娘再給你夾。”
子泊小臉上掛着開心地笑容，連連點頭。
仲秋半垂着頭，可着自己這邊的菜吃。不過，招待大姑的菜都不孬，就算是家常菜裏面也有肉。仲秋自然不會放過，眼睛一直就盯着盆里的肉，看見一塊就夾起來，轉手就放進子汐的碗裏。
飯桌上，就看到於氏和仲秋的筷子，飛快地來來回回。不是子泊就是子汐，只一會兒功夫，兩個最小的男孩子已經吃得滿嘴流油。
“老二媳婦，你想幹啥？”高氏到底沒忍住，一把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指着於氏的鼻子就開罵，“你八百輩子沒有吃過肉啊咋的？你個饞癆，給我滾下去扒顆蔥。”
一邊的仲秋捅了捅方氏，她還想着讓於氏打頭陣呢。這臨時退兵算啥。
方氏站起來，轉身往外走：“娘，我去吧。”一挑帘子，方氏已經出去了。
於氏笑呵呵地夾起一塊豬肉放進自己的嘴裏，衝著王春花道：“娘，大嫂去了。”轉頭衝著王春花道，“大姐，你可別笑話我，我們一年到頭都吃不上一塊肉呢。今天可是借了大姐你的光了，連孩子都借光呢。”
“你吃吧，我們經常吃的。”王春花看着桌子上的菜，幾個盆里的肉都已經被翻的差不多了。也怪高氏，因為大女兒回來，肉片沒有像原來那樣切得小小的，而是大片大片的下了鍋，正好讓於氏和仲秋挑個著兒。
“你去給我拿醬去，我想吃、”高氏瞪着於氏笑嘻嘻的臉，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奶，我去吧。”半夏是個會看眼色的，從她看仲秋捅她娘，她就知道這裏有小妹的鬼主意。不等高氏出聲，她已經利落地跳下了炕，跑了出去。
“娘，你看，二丫頭去了。”於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兒，隨手一塊肉又進了她的嘴裏。
高氏肚子裏鼓鼓的，氣得手都跟着哆嗦起來。今天於氏是衝著她來的呀，眼看着菜盆里的肉大部分都進了於氏的嘴裏（子泊和子汐吃的她當看不着，高氏對孫子還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和三叔與老姑比），手已經不聽她的指揮了。一揮手，一巴掌就輪向了於氏。
“啪”的一聲，於氏就覺得自己的臉上一痛，然後就看到高氏收回的手。
“啊！”於氏猛地把手一劃拉，桌子上的菜盆和盤子，大半都掃到了炕上。
幾個孩子都被波及，嚇得都往後爬去。
“哎呀，娘啊，我不過是給小四兒夾幾塊肉啊，你幹啥要打我的臉啊。”於氏一邊嚎一邊捂着臉叫，“我不活了，小四兒一年都吃不上幾塊肉啊，我給夾幾塊肉咋的拉，娘，你幹啥要打我啊，我不活了。”於氏嚎着嚎着，撲騰一下往後就倒。然後一聲也沒有了。
“二嬸兒！你咋了，咋了，快說話呀！”仲秋跳起來撲到於氏的身邊，用力地搖着於氏。
於氏微微顫動的眼皮，讓仲秋忍不住想笑。可還得配合著於氏把事情鬧大才行。當下就哭了起來：“奶，奶，我二嬸死過去了，快找大夫啊。”
子泊嘴裏還有塊肉嚼到半道的肉沒吞下去，看着他娘倒在炕上，一下子傻住了。一着急一緊張，肉就卡到了嗓子眼兒上：“啊！啊！”
探春是個大的，看到子泊瞪着眼睛手抓着脖子，當時就嚇了一跳。抱起來子泊就用力地拍背：“小四兒，你咋啦？別嚇大姐啊，快說話啊！”
一時間，西炕稍兒亂成了一團。
高氏狠狠地瞪着倒在炕上的於氏：“你死，你現在就死。你死了我讓老二再娶一個，你快點死。”
高氏說的咬牙切齒的，一邊的王秋月恨恨地瞪着躺倒在炕上的於氏。不屑地撇着嘴。
東炕那邊吃着的老少爺們兒，這回都回過神來。
老二王興武已經推開了桌子跑了過來，抱着於氏低聲地喊。子灃跟着跑過來，扒着看於氏。
“咋回事？吃個飯都不消停？”老爺子終於怒了，把手裏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啪”的一聲脆響，讓哭着的仲秋收了聲，高氏的罵聲也收了口。
“爹，沒啥事。”王春花看着倒炕不起的於氏，眼裏閃過一絲的郁色。
“老二媳婦到底咋回事？”老爺子還是起了身，過來看。
“爺，爺，我不要我娘死，我不要我娘死。”被探春拍出肉塊的子泊，一邊哭一邊爬到炕沿邊抓着老爺子叫，“我再也不吃肉了，再也不吃肉了，不要讓我娘死。嗚嗚嗚。”
“乖，別哭，你娘不會死的。大過年的，說這話幹啥。”老爺子心頭暗惱，狠狠地瞪了一眼高氏，回頭衝著王興文的道，“快去把你九叔請來。”
“請啥請，要死就讓她死。我們老王家還怕娶不起媳婦咋的，整天好吃懶做的，早就該休了她！”高氏氣不過，惡狠狠地罵道。
“奶，我不吃肉了，給我娘請郎中吧。”子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衝著高氏嚎開了。
“還愣着幹啥，還不快去請你九叔。”老爺子衝著猶豫的王興文道，回頭瞪着高氏，“你就不能消停點，孩子吃幾塊肉咋了，大過年的，你弄得家裏跟嚎喪似的，好聽是吧？”
“我咋了？她個饞癆托生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啥活兒都不知道干。早休早算。”高氏看於氏一動不動地倒在炕上，雖然有些心虛，可嘴上還是不服。
“你少咧咧兩句，還嫌家裏不亂是吧？”老爺子氣乎乎地甩了手，站在地上瞪着高氏。
“娘，你少說兩句吧。”王春花看到老爺子是真生氣了，忙拉了拉高氏的衣袖勸道。
高氏掃了一眼氣得鬍子都要翹起來的老爺子，瞪了一眼於氏，轉過一邊不再說話。
等到方氏和半夏拿着大醬和蔥進來的時候，屋子裏已經靜悄悄的了。
仲秋退到一邊，和子汐探春坐在一起，靜靜地看着躺在炕上的於氏。
沒一會兒，村裏的郎中九叔就被王興文給請了進來。
方氏帶着探春和半夏忙着把撒在炕上的菜都收到了一個盆子裏拿到了外面的灶台上。給九叔騰出了一個地方，王興武把於氏抱到了炕邊上，讓九叔給診脈。
九叔六十多歲，是村子裏唯一的一個郎中。會看些小病，大病村裏的人還得去鎮上。
仲秋過來幫忙，手扶着於氏的胳膊，小手悄悄地放到了於氏的腋下。
九叔診了好一會兒，才道：“老二媳婦這是氣急攻心，以後多養兩天就好了。”
“九叔，我媳婦啥時候醒啊。”王興武悶聲地道。
“沒事，一會兒就能醒了。”九叔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炕，再看看面色不好的一家子，“多吃點好的就好了。”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老王家的事村子裏的人都知道，都知道高氏會過，孩子們吃不飽。這於氏裝暈，不過脈上卻是忽快忽慢的。他看了一眼扶着於氏的小丫頭，再看看小丫頭放在於氏腋下的手。也沒說破，直接就說讓吃好點。
想來這於氏名聲雖然是好吃懶做的，可是老王家的幾個孩子還真是可憐些。
老頭兒也就當是可憐一下孩子們了。
老爺子忙叫高氏：“給興幫拿錢。”
“大叔，算了。”九叔王興幫笑着搖了搖手，轉身走出了上房。
方氏忙掏出了十文錢遞給了王興文，王興文匆匆地跟着出了上房。
老爺子看着一動不動的高氏，恨恨地冷哼一聲。
九叔走了沒一會兒，於氏就嗷的一聲醒了過來。看看眼前的王興武，再看看哭成花臉貓的小兒子和一臉着急的二兒子，一下子委屈都湧上了心頭，抱住子泊就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兒子啊，你要是餓死了可咋整啊。”
“老二媳婦，你也收收聲，今天你大姐在呢。”老爺子的眉頭皺得死死的。
“爹呀，再這樣我們娘幾個就活不下去了。讓我們走吧，我們走了娘就不會看我們不順眼了。”於氏一翻身跪在了炕上，衝著老爺子直磕頭，“爹呀，你就答應了我們吧。”
“老二媳婦，你這是幹啥？”老爺子一下子愣住了。
“你要走就走，別帶着我孫子。”高氏一邊跳了起來，踮着小腳兒，指着於氏的鼻子就開罵。“夾着你的包兒給我滾回你於家去，我稀罕你是不？你走了，我再給我兒子找個好的，找個大閨女。”
“夠了！”老爺子猛地衝著高氏喝了一聲。
“我不要我娘走，我要跟着我娘。”子泊人小不懂事，拉着於氏哇哇地大哭起來。
子灃雖然大些，可到底也是才九歲的娃。看着於氏那樣子再聽到弟弟大哭，也跟着抹起了眼淚。“爺，別趕我娘走，我以後一定好好地幹活。”
老爺子的眼珠子都要瞪穿了，今天這是鬧得啥事？
“老二媳婦，我知道你委屈些，你就當是孝順你娘了好吧？”老爺子不得不替高氏給於氏變相地道歉。
“爹，再這樣下去，我們娘們也是餓死的下場，不如就讓我們分出去過吧。是生是死的，就由着我們吧。”於氏突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句話，神色間竟然是從未有過的正經，讓本來還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老爺子一下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