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寂河河妖
第5章寂河河妖
所有人都相信,四顧城是絕對中立的存在,而十八樓,作為四顧城的招牌,自然也是中立的。
酒樓之下,是可以買賣一切的九層樓,一層賣賭,一層賣笑,一層賣妖獸,層層下去,八層是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它只賣情報,至於九層,聽說是賣的命。
八層擁有天下最好的情報網,最可靠的消息,最嚴密的口風。
來四顧城尋找東西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十八樓地八層,書閣。
桓寧第一時間當然也是來的這裏,畢竟饕餮的線索就是從這裏散佈出去的,只是那時候並沒有什麼砝碼也沒有什麼天平。
桓寧用一根鳳凰尾羽,換來了一個情報——饕餮消失在屏南山,並給了她一個指妖燈。
那根尾羽流光溢彩,乃是鳳凰身上最稀有的幾根,只有成年涅槃時才會掉落,天上地下,而唯有九微宮的那幾位身上的尾羽,才有資格稱得上是神物。
桓寧絲毫不懷疑那根尾羽的價值,也沒有懷疑十八樓的中立性,雖然她很質疑閣主所說的萬靈羹是十八樓最好的美食這句話。
指妖燈出了城后便一直指向一個未知的洞穴,桓寧起初也隱隱察覺到其中的仙靈之氣,雖然及時封閉了部分靈氣戴上了面具才跳下去——
但誰能想到這種地方會有品級那麼高的縛魂絲。
畢竟饕餮可不是什麼有腦子的玩意。
桓寧玩弄着筆,“想起來了?你不過是虛張聲勢的一隻筆妖,也敢坐鎮書閣?”
筆妖瑟瑟,“天下情報俱通過書信往來,我為萬筆之首,自然有資格坐守書閣,況且……況且何人會像你一樣冒犯一個讀書人!”
桓寧嘴角微微上揚,“哦?那我再問你一遍,何人指使你引誘仙官至那屏南山?”
筆妖大怒,“什麼引誘?你可以質疑我的實力,但不能質疑我的業務能力!”
“罷了。”
桓寧嘆了一聲,輕輕捏住筆的兩端,微一用力,那筆妖立刻哀嚎不已。
“等等。”
沉默良久的少年忽然開口。
桓寧微抬了眼皮,“何事?”
少年道:“它不似說謊。”
筆妖慘痛之餘,也期期艾艾地求饒,“鳳……”
桓寧睇了它一眼,它立刻改口,聲音也越發軟糯稚嫩,“好姐姐,我並非戲弄你們,只是饕餮確實消失在那處,只是近來去的仙妖無一生還,若讓天宮知曉,必會牽扯我十八樓,我才如此只為阻止你們,並非存心刁難。”
桓寧點點頭,瞭然,“原來如此。”
筆妖剛覺一松,片刻后一陣劇痛襲來,它“啊”了一聲,整枝筆已然斷裂成數截,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桓寧鬆開手,任那筆散碎了一地,輕輕笑着:“可沒有找到饕餮,留你何用?”
她起身,順手抓起那把靈石還給少年,“走吧。”
少年眉尖微微皺起,並未接那些靈石,面上雖沒有波動,但還是讓桓寧嗅到了一絲微妙的不滿。
“你殺了它,我們如何出去?”
書閣在第八層,上有御獸師,下有屠命鬼,沒有十八樓的機關,他們二人生生闖出去?
只是剛說完,案上數百支筆齊齊震動,似在較量着什麼,或紫光迸發,或赤光繚繞,連偌大的書案並着整個屋子都在戰慄。
一炷香后,一支紫玉筆騰躍而出,筆尖舔過尚未乾涸的墨水,在那書生消失之處憑空而畫,竟生生畫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書生模樣。
書生依舊長髯垂胸,低頭執起那根紫玉筆,兀自寫起文章來。
婢女們也活了過來,彈琴作畫,鮮活如初,一列侍女走來,笑容可掬地將他們引了出去,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已經出了十八樓的桓寧,站在寂河邊,看着少年,微微挑眉。
少年看了她一眼,“你早知如此?”
桓寧歪頭,“不知道啊。”
她一頓,“只是不覺得堂堂十八樓,會讓這樣一個孱弱小妖和一群傀儡守在書閣。”
少年招手,寂河中一隻蘭舟緩緩劃了過來,“你在賭。”
桓寧跳了上去,“自然,因為我不怕輸。”
少年在岸上與她對視了一眼。
桓寧目光澄如月,她並不覺得自己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妖有什麼錯。
少年眸底靜水深流,不知是喜是怒,但總歸看起來並沒有桓寧那樣愜意。
他們一個尋饕餮,一個尋明曜,算得上是同道。少年終究還是上了小舟。
划舟者是一個紅衣少女,面容秀麗,長發烏黑,見二人似在拌嘴一般說話,甜甜地笑了笑,“兩位要去哪?”
“城主府。”
桓寧與他幾乎異口同聲。
四顧城裏出了這種大事,死了十一個仙官,而書閣為了隱瞞真相對來者更是百般阻撓,斬妖司竟真也遲遲未派人來探查,四顧城城主自然脫不了干係,最低也是個隱藏不報的罪行。
這次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紅衣少女掩唇,“兩位仙人可坐好了,城主府可還有些距離呢。”
少年輕應了一聲,閉目調息不再說話。
桓寧兀自坐在船頭,隨風飄動的裙擺起起落落,如河中盛開的一枝芙蕖。小舟分開碧水,行過河岸兩邊,柳枝拂過,攪亂了神女在池中纖細的倒影。
她忽然想起了人間的江南,此時應也是四月芳菲,萬物漫生之時。
小舟突然顫動了一下。
少年睜開眼,那船女面色自若,停了船道:“怕是水草勾住了,我下去瞧瞧。”
只見紅衣將身子一縱,這整個人投入寂河中,只掀起了極淺的水花,眨眼就不見了。
船停在了寂河面上,如今已離開了坊間,正行到一處荒蕪處,獨自飄零。
少女久久不見身影,但船身卻晃的越來越厲害,桓寧也察覺出不對,俯身看去,只見剛剛還清澈的寂河底生出了無數水草,如那少女長發一般漆黑舞動,肆意狂亂,抵着船身不斷生長。
……又是陷阱。
這四顧城用不了術法,卻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妖邪之術,這水草也並不感覺有靈力妖氣,但便是如發狂一般生長着。
二人對視一眼,心知若是讓這水藻長穿船底,下一步就該將他們捲入水中肆意妄為了。
桓寧默然,她一隻可憐的鳳凰落入河中該是什麼情形,她自己都不大清楚。
於是她轉頭,誠懇地看着少年,“我不會水。”
話音剛落,船身四分五裂,桓寧整個人都墜進了水裏。
寂河並不寬,但寂河之水是維持結界的關鍵,其中蘊含的壓制之咒,讓桓寧半點靈力都釋放不出來。
她下意識欲張嘴吸氣,那水藻便湊了過來,勒住了她細長的頸項,更有甚者探進她口中,化作一團污氣。
桓寧只覺一縷腥氣直流腹中,頓時眼前一片模糊,四肢也灼痛起來,身體亦不受控制直直墜落河底。
她迷迷糊糊地想,這水好臟,於是下意識屏住呼吸,雙足亦踩在了河底。觸及那污臟淤泥的瞬間,神識中一縷暗藏的清明之氣湧入經脈,身軀也隨之鬆快起來。
見她久久沒有動靜,纏在脖頸的水草也鬆開了,化作一隻女人的手,黏膩又若無骨,輕輕撫上桓寧的臉。
船女的下身依然是漆黑繚亂的水草,上身卻已化作少女模樣停在她身邊,有些痴迷地看着她,“好香甜的味道。”
她抵住桓寧的脖子,微微張開嘴,裏面是兩排細密尖銳的魚齒。
細微的疼痛刺激桓寧睜開了眼睛,目光是從所未有的冷靜,只是泡的久了,眸底略略發紅,顯得她有些妖異。
她抬手撫摸女妖的頭,輕輕道:“我的血好喝嗎?”
女妖只覺一股熾熱之氣順着喉管落下去,燒的她腸胃片刻化作了血水,不由瞬間睜瞪大了眼睛,喉間發出古怪呻吟。
“赫赫——”
桓寧笑容天真,“怎麼不多喝點?”
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血抹在女妖的臉上,那血入水並不化開,而是緊緊附着在女妖的臉上。
頃刻間,女妖姣好的容顏已經變成辨不出五官,鼻骨森森露了出來。
桓寧靜靜看着女妖,女妖在水中無聲地翻滾,極痛,如業火灼燒內臟,可是食管與聲帶已經被燒毀,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格格地張着嘴,發出垂死的掙扎。
身邊水流忽然一動,桓寧冷淡地看上去,隔着寂河水,一襲雪樣的衣衫散在了水中,少年從遠處向她緩緩靠近。
桓寧略一沉吟,伸手掐住女妖的咽喉,稍一用力,登時便結束了她的痛苦。
她又閉上了眼睛,那縷清明退去,復又緩緩墜於河底。
再次醒來時,已是暮色將合。
晚風從客棧的窗子裏吹進來,許是有些冷,桓寧忽然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
桓寧從窗子往外看,天色已晚,寥落的街道上只有匆匆幾個行人,藏青色的夜正在侵蝕這座城,燈火從東方次第亮起,直到滿城盈盈。
少年已經不見了,連帶着那個封印魔骨的包袱也不見了。
有人敲響了房門。
桓寧打開門,是一個矇著雙眼的青年,膚色有些慘白,手中拄着盲杖,十分禮貌地行了一禮,“有個人托我帶句話給你。”
這人渾身的氣息是屬於凡人的,挑不出半點清濁之氣。
桓寧放下心,“什麼話?”
“有位公子說,他有件要事要去處理,如若姑娘要繼續追查下去,七天之後在此匯合。”
桓寧心念一動,“今天幾號?”
青年答她:“四月初七。”
一縷煙氣倏地綻開在四顧城上空,盤旋着飛入雲層,最終化成個若隱若現的長羽模樣,其尾絢麗如錦,璀璨如火。
桓寧望着那煙氣消散,喃喃道:“那可巧了,我也有一件要事要去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