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魏國路上
慕彤三十六歲了,早就有點兒駝背勾肩,咳咳嗖嗖,顯出老年的形態了。
慕彤說,“還是你們哥們照顧我,這三匹馬和這駕車,就交給我吧。”
鮮北走到跟前看看那輛車,說,“裝咱們的東西,這車太短了,得把車后堵拆下來,好裝帳篷什麼的。”
慕彤看看,說,“后堵要是拆下來,這車另外的三邊框,就得散了架子,還是別拆了,車斗里裝瓮、缶怕碎的東西。把帳篷就搭在上邊,不行嗎?”
鮮北說,“那可支棱叭翹的。”
慕彤說,“支棱叭翹的怕啥?也沒人看,咱走咱的路,又沒人管咱們。”
鮮北說,“那你說了算,這車交給你了,你就管起來就是了。”
高峰說,“反正也用不了走多遠了。”
“用不了走多遠?”慕彤說,“你以為亥里能善罷甘休?他不得叫來人追?咱們敢在這停下來?”
鮮北一凜,他問慕彤和鮮東他們,“他還能追來嗎?”
慕彤說,“要擱我,得追上來。要不,死了一個衛兵,追峰車還沒了,誰能咽下這口氣?”
鮮北算計着,說,“他走着回去,再召集他剩下的衛兵,追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辦的事呀。”
鮮東說,“咱們還是小心為上,我所知道的什長,可是個咬着屎橛子都不帶撒口的主兒。”
鮮北說,“他要真是這樣個人,那對不起,自作孽,不得活。”
鮮西在一邊也說,“咱們還是小心為好。”
鮮北說,“那是一定。慕大叔,你調度着,讓大家裝車。”
慕彤應聲,指揮着大家,往車上裝東西,什麼放在下邊,什麼放在上邊,都聽他統一調度,大家也都有條不紊地放置東西。
車裝好了,那邊墓穴也撅好了,鮮南和高峰把那個衛兵抬着,平穩地放在了墓穴里。把他的衣服割下一塊,蓋在臉上,再往上蓋土。鮮北心裏想,秦國人對死亡,充滿了敬畏的心理。對生與死施以崇敬,這是文明的首要條件。秦國的國民是這種心態,不怪統一了天下。
把那個衛兵埋葬好,稍稍起來個墳冢,相信下幾場雨,就能塌陷下去,看不到這裏埋有一個人。高峰找來一個樹杈,把斷面用他原來的刀削得尖厲,插在墳前。
鮮北表揚他,說,“高峰這件事做得好,以後路過,我們還能祭拜他一下,但願他早日超生。”
把這一切做好,他們就上路了。
下晌,他們走上了一條寬得多的路,走了一會兒,就有人來人往的。那些人都怪樣地看着他們。鮮北小聲地問他大兄,“這些人怎麼用這種眼神看咱們?”
鮮東說,“他們可能是魏國人。”
“這是魏國的地盤?”
鮮東說,“咱們哪裏知道?看他們的裝束有別於咱們。”
鮮北想了想,說,“這麼說,前邊有一座魏國的城邑?”
鮮東不置可否地搖着頭。
鮮北說,“咱們得打聽一下。”
鮮北就走過去,向一個老翁一揖手說,“老丈請了。”
老翁停了下來,說,“後生何事?”
鮮北心中暗喜:自己的語言還是挺合群的。就又說,“前方是什麼所在?”
老翁說,“前方是我大魏澧浦城池。”
“澧浦?”鮮北想想,在他的記憶中好像沒有這個城市的記憶,秦魏交界還有這麼一座城市嗎?又一想,這也難怪,兩千多年前的一個邊城,恐怕早就被秦國統一的鐵騎踏成齏粉了。
鮮北又問,“澧浦,是哪兩個字?”
老翁隨手撿來一個樹枝,在地上寫下“澧浦”兩個字,又說,“澧浦河繞城半匝,此城因而得名。”
鮮北又揖拜一下,說,“謝老丈。”
老翁說,“你們是從秦國來的?”
鮮北說,“然。”
“你們秦國鬧飢荒了?”
鮮北說,“未曾聞也。”
鮮北心想,這大約像台北名嘴說大陸人吃不起榨菜一樣。
老翁說,“你們沒鬧飢荒,搖車擺輛的,這是去哪裏?”
冷不丁的,鮮北說不出幹什麼,就說,“我們去澧浦城。”
“去澧浦作甚?”老翁很是好奇。
鮮北說,“修長城。”
“修、修長城?”老翁有些口吃,說,“是在城東還是在城西?”
鮮北說,“當然是在城東。”
“啊!”老翁驚厥了一聲,掉頭就走。
鮮北指着走去的老翁問鮮東,“大兄,他為什麼如此?”
鮮東“嚯嚯”笑着說,“你說在城東修咱們秦國的長城,當然把他心心念念的澧浦城劃歸咱們秦國所有了,他還不急慌?”
鮮北才有所解,心想,小小的澧浦城,早晚是大秦帝國的,急慌有什麼用?但是由此看來,兩國的對立情緒還是很濃重的。看來,秦國在魏國人的眼裏,形象不佳啊。
老翁走過去不久,就聽到後邊馬蹄嘚嘚的,鮮北回頭一看,見是一輛兩匹馬的馬車,從後邊疾駛而來。他們走的是大道不假,但,那輛是魏國的車,車軸很寬,而且,外軸還探出一個椎體,和他們秦國的車并行而過,非得刮住這邊不可。
那輛車的車夫沒有緩行的意思,反而在空中甩了一個響鞭,口中大叫,“秦奴,把路讓開!”
“哎,他罵咱們?”鮮北大叫。
幾個人都停了下來,在路中站成一排,手裏按住腰間的刀柄,對來者怒目而視。
後邊的車,勒住了馬,“吁!”
高峰跨前一步,手指向那個車夫,說,“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車夫說,“你們秦國人不到你們秦國去,到我們魏國來幹什麼?還說要把我們的澧浦城圈到你們的版圖,豈不是狼子野心?”
鮮北知道這車夫是聽走過去的老翁說了什麼,才如此囂張,就走上前去,指着車夫說,“你這匹夫好沒道理,什麼魏國秦國的,一百七十五年之後,都是統一的大秦帝國的天下,你們前邊那個澧浦小城,也將化為烏有!”
車夫“哇哇”大叫,掄起手裏的長鞭就抽向鮮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