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夏夢流年(二)
流年趕過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快要疼死。大姨媽一直不要錢似的嘩嘩得流,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黏黏的,一點兒也不舒服。
“謝謝你們,我帶小夢先回去。”
迷迷糊糊聽到流年的話,身子一輕,被他打橫抱了起來,聽着秦佳幾人花痴似的驚呼,我當時想的只有‘我用的護墊是日用,這樣會漏出來吧……’之後,便陷入昏睡。
晚上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被半擁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肚子上一隻暖暖的手正在輕輕的划圈揉動,鼻息間漂浮着流年身上的淡淡暖香,我使勁兒吸了吸,瞬間通體舒暢了不少。微偏過頭,就看到流年鬆軟的髮絲和那雙帶着點點倦意卻柔和的墨瞳。
歉意一瞬間湧上心頭,“我……”
“下次還會再犯嗎?”他的聲音輕柔地仿若微風。
我認真地說,“再也不會了。”只是為了不再讓你擔心。
一絲無奈的嘆息從他唇齒里溢出,好看的眉眼泛出幾點耀目的亮色。他把頭靠過來,挨着我的蹭了蹭,“真拿你沒辦法……”
我想,如果能一直都這樣,被寵着被照顧着被溫暖着,我是不是就不會說出那句讓所有事情瞬間轉變的話?
可是,世界上哪兒會有如果?
冬日淺淺的日光灑進卧室的床上,我靠坐在床頭,傻兮兮地邊笑邊等着流年投喂。他端着熱粥低聲一笑,那聲音好聽的就像是鋼琴黑白鍵躍起的清音,讓人忍不住沉溺。
“傻笑什麼,張嘴。”
我順勢張嘴,咽下,望着他舀起一勺擱在嘴邊輕吹。一碗吃完,我渾身上下都冒着舒爽愉悅的泡泡,鬼使神差的,在他打算起身時,懷着惴惴卻有些激動的心,開了口。
“流年,我喜歡你。”
流年略微一頓,從善如流道:“我也喜歡你。”見他眸底顏色如故,我發覺有點不對,改了話頭,解釋道:“我說的喜歡,不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是把你當成男人的那種喜歡,是想跟你做情侶之間能做的事的那種喜歡!”
笑意漸漸從他嘴角消散,黑色的眼眸中沒了繾綣的溫暖柔和,淡淡的絮了一層清冷的月輝,霎那間讓我覺得,那裏面融了難以相處的疏離淡漠。
半晌,他抿唇側過頭去,像是不願意再看我,或是逃避什麼。
過了許久,我才聽到他說了一聲,“……對不起。”彷彿千斤重壓,沉沉悶悶。
此後的一段時間,我開始有意無意躲着流年,他似乎也沒了之前對我的事事親躬,只偶爾發短訊囑咐我注意事項。
直到秦佳幾人發現不對問我怎麼了,我才說了原由,卻沒想到被她們罵了一通。
“你個傻蛋,就算人家拒接,你丫近水樓台先得月啊,跟他死耗上!”
“也沒聽說流年學長有女朋友,前段時間我還聽說那個官配方雪茹跟他表白被拒絕了呢,咱家夢夢可比那朵白蓮花好多了。”
“你這傢伙看別的事挺透,怎麼輪到自己了,反倒跟個傻缺似的還躲着人家?!以你死皮賴臉的功夫,不應該是直接把人扒光上了的節奏嗎?!再說,喜歡不也可以培養成愛嗎,現在只是喜歡,以後可就說不準了!”
我一想,也對啊。他又不是有女朋友,我大不了迷之,j之!
剛好趕上元旦,既然打定主意堅持,得知流年有事不回家后,我也留了下來。
一大早在火車站送完秦佳幾人,我冒雨坐車回到流年的小公寓。剛拿出鑰匙打算開門,門先一步被人從裏面打開了。穿着流年的襯衣露出修長雙腿頭髮有些凌亂的方雪茹,赫然立在那裏,看到我一霎,她的眸底閃過絲詫異和驚喜,而後柔美溫和地對我笑了笑。
“原來是夏夢啊,來找流年嗎?快請進。”
望着她拎在手裏的黑色垃圾袋,我抓着鑰匙的手裏緊了緊,也掀起唇角,“哈~我說這門還沒開怎麼就自己動了,以為招來了‘外賊’~沒想到是方學姐呀~”沒理會方雪茹臉上的尷尬和僵硬,我甩着鑰匙進門,左右瞧了瞧,大叫,“流年!流年!”
“他在洗澡,你稍等會兒。”方雪茹把垃圾袋放到門口,進屋就自發要去給我倒茶,我似笑非笑撇她一眼,打斷,“沒事兒,這是我家,我自己來就行。”
沒等我去拿杯子,流年圍着浴袍走出來,見到我一愣后,笑道:“小夢,你來了。”
我睨他半晌想從他表情里找到什麼,始終沒有發現。拿下巴朝方雪茹的方向動了動,挑眉,“學姐怎麼會在這裏?還穿得如此~性感?”
流年像是才發現方雪茹還在,對上對方嬌羞含怯的眼,微蹙了蹙眉,張嘴脫口的話在想到某人還在的瞬間轉了幾道彎兒,變了個音調,“現在天還冷,你穿這麼點兒小心感冒了。”說罷,對上笑得有點僵硬的我,道:“昨晚同學聚會太晚我不放心,就讓她留在這裏過夜了。”
我心一涼,沒注意到方雪茹煞白的臉,只問他,“你們什麼關係?”
“她是我……女朋友……”
我經歷過那麼多,怎麼會看不出流年的本意,他如果不喜歡我,直接拒絕好了,為什麼非要找別的女人來當借口!
就算他真的有苦衷,也在這一刻讓我冷了心,摔門而出。
“流年,我瞧不起你!”
命運彷彿一雙無形的手,牽住了所有時間空間的距離,也操控着每一個人前進的步伐。
再次被人捆縛在一間小黑屋裏,我發現,自己經歷了那麼多,竟還是會忍不住害怕的顫慄。
我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坦然的面對當初的記憶,卻發現,那些不過是被後來的溫暖掩蓋住,依舊沒有消失或者泯滅。
從最開始的手腳到全身發抖,我團縮在屋裏的一個小角落,額頭滲出冷汗。
屋外男女間或的斥罵和推桌椅的聲音,肆無忌憚大笑的聲音,咕噥喃語朦朦混搭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充斥着我的腦袋漲的發疼。
那一天,我似乎一直陷在渾渾噩噩的顫抖中,腦子裏除了聲音,一片空白。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耳邊是流年的輕哄,帶着無限柔和又溫暖的聲音和懷抱。
恍惚間,我又回到了幾年前。晚上沒有姐姐呆在,我常常會做些光怪陸離的噩夢而被驚醒,那時,就是流年呆在我身邊,一遍遍拍着我的背輕聲哄着,彷彿流光夜色里美好的鶯啼,是我午夜夢回里,最深沉的守護。
後來我才從流年口中得知,自己被人綁架勒索,最後被救出來,只不過他自己也受了點傷。輕描淡寫的訴說讓我明白當時一定很兇險,可既然他不願意多說,我也不會再問。
他對我還是像以前那樣好,也可以說,從那次事以後,他對我更好了。我常常懷疑,他隱瞞的苦衷到底是什麼,可對上那樣苦澀卻又溫柔的他時,始終問不出口,那麼就這樣吧,就這樣過下去,身邊有他,也夠了。
只是,沒過多久,流年的退學引起了學校的轟動,連半點消息都不知道的我也徹底傻了。當我打電話過去問他的時候,他只是笑笑,報了個地址。
“磬華醫院,c棟502房。”
打開房門看到裏面的情景,我呆住了。那個在我眼底一直清朗完美的人,竟然坐在輪椅上!他聽到聲音轉動輪椅,偏頭看我,眼裏噙着我熟悉的,溫柔又暖暖的光線。
“……為什麼?怎麼,怎麼會這樣!”
流年自嘲一笑,“大概是自作孽吧。”說著,朝微蹙眉的我招了招手,“過來,給你樣禮物。”拿出一套畫具,道:“我知道你喜歡畫畫,看看喜歡不喜歡?”
此時此刻,我才發現,我從來就沒看懂過流年,一直一直,他都用他的溫柔包裹着我,讓我看不到他的其他,哪怕現在成了這樣,也是一筆帶過,而所做所想,卻只為了讓我開心,讓我笑出來。
那麼,他對我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情,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望着窗外花壇里開滿的大片月季,有蝴蝶在上面飛舞,我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家院裏開滿的,粉的白的,一簇簇一朵朵,漂亮的薔薇。
後來,我知道,流年得了癌症,晚期。而且早在幾歲時就被查出,是家族性遺傳,花了許多人力物力都沒能讓他治癒,沒想到,在他二十一歲的時候已經危急到了雙腿。
有時候我很想感嘆人生,又或許覺得自己就是個病原體,跟誰在一起或者喜歡誰,都會讓對方遭遇不幸。結果流年反駁我,他說,如果不認識我,他的病也在,只不過因為有我,讓他不會再覺得寒冷,反而想要感謝我。
那時,我喜歡推着他到處看美麗的風景。他會柔柔的跟我說話,會耐心的聽我講不入流的笑話,會溫柔繾綣柔情似水的凝望我……
直到那個帶着細風吹拂,繚繞着讓人都暖起的夏初,他牽着我的手,含笑闔上了雙眼。
“小夢,不要哭,要堅強的活下去,連帶着我的一起……”
“小夢,你是見過最好的女孩兒,一定會有許多人疼你的……”
“小夢,要照顧好自己……”
“小夢,如果你知道我以前做了特別錯的事,一定要原諒我……”
“小夢,我多希望我們的流年,能有一個未央的夢啊……”
“小夢,對不起……”
將他的骨灰灑向大海,徐徐上升的朝陽,迎來了新的一天。
流年,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