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賈家誰人不識君

三、賈家誰人不識君

三日後,寧國府正門外,一輛騾車緩緩而來,喜兒自車裏先跳了出來,喊了一嗓子:“子侄盡孝!”,眾多僕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賈瓊抬手掀開車簾,一身白衣,兩目深沉,就着喜兒的手挪下了車。

跪在前頭的管家偷眼一瞧,就是一愣,竟然有些面生。

喜兒沒空理他,扶着賈瓊一路進了靈堂,尤氏等人已經立在了屏風后,聽了一聲孝子叩首,便嗚嗚嗚的嚎了起來。

尤氏知道是賈瓊過來,那騾車和喜兒還是她派去接的人,本來賈珍父子已經告假要回京奔喪,誰知臨啟程之際,又被忠順王爺攔了下來,言說不差這幾日,待老太妃的喪期盡了再回京也不遲,京中先遣族中子弟執孝子孝孫之禮便可,但准許留守京中的各家弔唁。

賈珍父子無奈,求在賈母史太君面前,史太君卻有元春這位賢德妃的囑咐,聖上之意也是如此,國喪之時,凡事以國喪為重。這句話一出,連賈璉也走不得了。

消息傳回京城后,尤氏翻開族譜,找到了賈瓊的大名,子侄輩,他是最近之人,比賈璉和賈寶玉還近的堂親,不用他,還能用誰?

換了名的賈瓊,也不想惺惺作態,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裝什麼孝子賢孫,燒了幾刀紙,心裏卻念的是“自己”的名,讓他快來搶賈敬的香火,不用給這老畜生留。

靈前不跪,卻跪在了一旁,“孝子”的使命除了統籌喪儀外,便是但有賓朋來弔孝時,要叩謝來客。

尤氏透過屏風瞧見了這一幕,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這賈瓊能來,已經是萬幸了,真要是留在獄中寧死不來,寧國府這場喪事算是靈前沒了孝子,惹人笑話不說,也有斷子絕孫之兆。

能來便好啊,那仇,是個人也忘不掉。

舉哀之後,尤氏款款開口:“外面之事,有勞兄弟了。”

賈瓊轉轉眼珠問尤氏:“嫂子,一應派遣找誰?”

尤氏命管家賴升來見:“賴二是府里的老管家,缺了什麼,短了什麼,兄弟只管對他說,由他進內院尋我支應。”

賈瓊瞧了一眼垂首而立的賴升,心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賴家兄弟之一呀,殺賈瓊父母之人中,賴升是動手者也,焉能放過他去!

再說,不抄了賴家,來什麼紅樓做夢。

“如此便好,賴管家,我身上有傷,不能久跪,除早晚跪香、見客還禮時在此,其餘之時不在。去尋賈薔、賈芹兩位來,孫子輩中,除賈蓉外,就屬他倆了。一人一天,輪着跪靈,但有不到者,族法伺候。”

賴升等尤氏說也好后,才對賈瓊稱是。

賈瓊略一沉吟,嘴角一咧又想起一個人來:“西府中,接回來四妹妹,別院單過,請嫂子備好一應物事,別委屈了她。哦,還有西府的兄弟們,還叫不叫?按說這理兒,白事不請都要自來,我久不在族中走動,也不知道族中還有沒有這個禮數,嫂子和賴管家商議着來吧。”

尤氏倒吸一口涼氣,賴升也錯愕莫名,賈瓊這個豪門屋檐下的貧家絕戶子,怎地偌大的心性!

先問財權,知道尤氏不放后,轉要人事;賈薔、賈芹還則罷了,都是寧府一脈,不來都不行;可長居榮國府大觀園內的賈惜春和京城兩府賈家共識的鳳凰蛋賈寶玉,他都不放過,這是要做什麼?

賈瓊未等到回應,起身便走:“我先回去換藥養傷,等他們都來了,我再來也不遲。”

尤氏當時便急了,這都第五天了,馬上就是頭七,來往賓客必定是絡繹不絕,靈前無人可還行!

“賴管家?”尤氏要賴升一個說法,到底給不給充當孝子的賈瓊人事之權。

賴升躬身攔住賈瓊:“瓊哥,恐有不孝之嫌。”

賈瓊哼了一聲:“我在這才是不孝!這樣吧,報官吧,我回到獄中還能清閑些。大不了一死,就當給敬大老爺殉葬了!”

好一句殉葬!驚得賴升心神不定。

是要面子禮數還是要面前此子之命,賴升一時之間無從定奪。

想了又想,若是現在不答應他,靈前無人,寧榮兩座國公府的臉,算是在自己手中丟盡了,就算珍大爺回來了當街打死這個賈瓊,自己也有推脫不掉的失責。

罷罷罷,先容他些時日,等七七入土發喪過後,再讓這小畜生去見他爹娘!

一咬牙,賴升應了聲:“那就尊孝子之言。”話里話外還不忘刺賈瓊一下。

尤氏趕緊跟上一句:“既許了你,兄弟可不許再推諉懈怠了,否則嫂子拿着誥命的文書,親去大理寺要個說法。”

賈瓊抬腿走到了靈堂門口,衝著外面所有人喊了一聲:“放炮、焚香、請拜帖,賴管家!”

“老奴在。”

“備車,我去四王六公府中報喪!一炷大香后便回。自家子侄一炷大香不到者,祖宗靈前說道理去。”

尤氏放心的嗚咽起來,還是要有男兒當家才行,就這報喪一件事,沒個嫡親的男兒去,各府嘴上不說心中也會計較寧國府失禮。

賈瓊坐在車中擦了一把冷汗,要不是傅試耳提面命教了自己三天,就憑自己這歲數經歷,他哪懂國公家的喪儀該怎麼辦?

自己這回這麼大張旗鼓的操辦,就是要寧榮兩府之間並上下人等對立起來,趁着那些老爺太太老太太都不在,他要挑起矛盾、製造矛盾,讓整個賈家亂起來。

賈家本就積重難返,居上位者吃干抹凈,居底層者怨恨難平,難得有這麼個契機,讓自己在賈家底層人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來日或能收穫滿滿的蘋果。

也是賈家命中的劫數,朝廷的探子都能進賈政的書房了,這兩家人還做夢等着元春誕下龍子好再添一世的尊榮,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是亂了,一直亂進了大觀園。

賈寶玉躺在床上稱病不下床,賴大家的還想再勸,妯娌賴二家的拉住了她,笑着讓寶二爺安心養病,等身子好些了再去也不遲。

出了怡紅院,賴大家的就問妯娌:“沒這麼個規矩呀,堂大伯的白事,再寶貝也是個堂侄兒,怎能說不去的話。寶二爺要是真不去,這府里的老爺回來,還不往死里打他呀。”

賴二家的卻笑:“嫂子,何必操這個心。如今辦事的又不是咱家裏人,由得這位爺鬧去,最好鬧到靈堂上,看那個不知好歹沒爹沒娘的小子怎生辦!”

賴大家的一愣:“東府里不是叔叔管着嗎?”

“嗐我的嫂子吔,要是您小叔子還管着事,哪有這麼一出不是。是那個賈瓊!他自獄中一回來就搶了外面執事之權,揚言不給他就回去養傷,尤大奶奶一心只想操辦好喪事,我男人您小叔子只好先咽下這口氣,暫時聽命與他。”

賴大家的冷哼了一聲:“哪蹦出他這麼個雜毛!管事管事,他個比崽子能管個六齣來?等着,嫂子給你出這口氣去。”

“去哪?”

“瀟湘館,我把另一位老太太的心尖尖糊弄過去受罪,最好一病不起,這下那猢猻想不死都難。”

賴二家的眼睛一亮:“好主意!嫂子,走着,一起去請林姑娘。”

可憐賈瓊,等他身心俱疲的磕了一圈頭回來后,發覺寧國府上下往來之人對他是怒目而視。

揣着懷疑行至靈堂外,抬頭一看屋內,黑壓壓跪滿了人。

男左女右連屏風都沒有,就如百姓家一樣,隔着棺槨對跪。

賈瓊停步不前了,誰都不認識,進去見人恐露餡,而且眾人看他的眼神皆不善,看來自己出門這期間,是有了變故。

迎出來兩個管家,賈瓊認得其中有賴升,再一看他左手邊的那人,心中猜測應該是賴升的哥哥賴興。

果然,二人唱名見禮:“老僕榮國府管家賴興、寧國府管家賴升,見過孝子。”

罵我?

賈瓊一咧嘴,不容他們廢話,先聲奪人:“取族譜名冊來,我來唱名。”

賴氏兄弟對視了一眼,賴升自懷中拿出了賈氏族譜。

唱名就是點名,賈瓊打算給寧榮兩府中打卡守靈。

翻名冊時,故意問了一句:“還有誰未到?”

賴興立即回道:“西府中寶二爺、璉二奶奶與林姑娘未到,並有話帶到。”

再要張嘴,賈瓊又一次堵住了話頭:“等會再說,我先叫人。賈、賈環、賈薔、賈芸,出來。”

這四人彼此看看,賈芸當先動身,其餘人跟着出了靈堂。

賈瓊毫不客氣:“有哥哥也有兄弟,更有侄子們,我也不多廢話了,拿出你們給蓉兒媳婦辦喪的勁來,好好過這一場白事。其中辛苦珍大哥看不見,他也要領情,要是薄了自家人,他有損陰鶩,聽見了么。”

賴氏兄弟和賈家四人趕緊低頭稱是。

賈瓊開始分派:“三哥管來客三餐,有不對之處,找賴升管家責問。”

賈本來不樂意呢,一聽要自己管餐食事,眼神忽的熱烈起來問道:“是單管一日么?”

“七七四十九天呢,別累着了。”

賈趕緊拱手:“不累不累,為了敬大伯之事,哪能稱累。”

賴升插話:“這些由老奴做主就好。”

賈瓊一句話撅回去了他:“您不姓賈,放着這些哥哥兄弟侄子們不用,不是個孝。”

賈和賈芸含笑稱是。

賈瓊看看賈環,賈環也歪着腦袋看賈瓊。

“環兄弟多大了?”

“我?十三了!怎麼著?”

“膽子大嗎?”

“不小!”

“行,你管放炮,不夠的就去買,沒錢找賴升支銀子。”

“他要不給呢?”

賈瓊罵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傻?不給就不放炮,讓賴管家自己喊去。”

“誒!”賈環大喜:“放心吧六哥,我一準辦好這差!”

賈瓊一笑,繼續喊人:“薔兒、芸兒,你倆收禮記賬代管茶水香燭,錯了少了自己賠。”

“謹遵六叔之意。”

屋內屋外肅然安靜,歷來紅白之事都大有受益,賈瓊出手就是利益均沾,因為挑起寧榮兩府不睦的最佳手段,就是權益紛爭,至於賴管家之流,不是賈瓊看不起他,而是真看不起他。

傅試曾經言道,奴大欺主不是沒有,但這是重罪,但有一訴,必勝!

這不廢話么,官紳也好,勛貴也罷,都是站在高處之人,不報團壓迫下層之人,難道還要幫他們反了自己?

賴升要是現在敢鬧,賈瓊就敢衝進靈堂掀了賈敬的棺材板!

傅試不算什麼,但他背後站的是朝廷乃至聖上,賈瓊又不打算復興什麼賈家,自然無所顧忌,手腕也自然剛猛。

至於旁人感受,賈瓊巴不得他們鬧起來呢,鬧喪鬧喪,不鬧怎麼大喪。

故意等了一會賴升,見他臉色紅白交替了好一陣,終是忍不下來,向賈瓊拱手言道:“既如此,老奴告個病假吧。”

“不許!”想跑沒門,賈瓊一指賈敬的棺材:“你去靈前告假,逝者允了,我就答應。”

“真要老奴死在瓊哥的面前嗎?”賴升喊了起來。

“這行,當你殉葬了。來人,去賴家支銀子買一口棺材來,賴管家要全主僕之意,大孝!”

賴興看賈瓊眼神中已經有了殺意,一把拉住兄弟的手,拽他跪下求饒:“賴氏兄弟謹遵孝子之意,盡心辦差,再無二心。”

賈瓊呵呵兩聲,任由他倆跪着,繼續喊人:“賈璜、賈珖、賈琮、賈芹、賈蘭出來。”

大的大,小的小,哩哩啦啦站出來期盼的看着賈瓊。

先問賈蘭:“蘭兒多大了?”

“回六叔,侄兒今年九歲了。”

“可讀書識字?”

“嗯。”

“好,派你一件差事,重寫一份花名冊,每日裏在靈前找他們簽字畫押。”

“他們要是不畫押呢?”賈蘭低着腦袋小聲的問。

眾人都說絕不會,賈環沖賈瓊眨眨眼,身前比劃了兩根手指頭。

賈瓊咂咂嘴,都他么的是人精,賈蘭這蔫壞的孩子說的不是這些有差事的人,指的是不來的賈寶玉。

“有病的記病假,順便記清誰看的病,開的什麼方子,吃錯了葯好打上門去。”

賈環喊了聲好:“好!蘭小子放心記,有你環叔給你撐腰。”

賈瓊一笑,繼續分派:“三位哥哥兄弟管車馬,要車就得有,接送賓客不得拖延。”

賈璜和賈珖齊拱手:“絕不誤了六哥的差。”

賈琮詫異:“我也有份?”

賈瓊問他:“你不姓賈?”

賈琮重重一點頭。

草料也是大的開銷,大牲口吃的比人多。

最後剩下了賈芹,想了想這小子的光輝歷史,賈瓊怕他學好,就把最後一件差事給了他:“僧、尼、道歸伱管了,本來也熟不是么,看緊些,念錯了經誤了時辰你先挨罰。”

賈芹大喜:“六叔儘管放心,一天的功德經文絕不敢錯半分。”

賈瓊知道他是人才,能把水月庵經營成風月庵的大才,點點頭:“你和薔兒還有一件事,一人對一天的晚上守靈,可好?”

薔、芹再沒有推脫之意,賈瓊客氣幾句,讓他們散去辦差。

然後看着賴升說道:“進靈堂,當著敬老爺的棺槨說說他們帶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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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寧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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