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渾水
眾人埋頭趕路,匆匆又行一日。
“看,前面就是了溪!”燈芯開口打破僵局。
月懸空,已近中天,了溪的水漾起浮光,溪面是開闊的,泛着一層薄薄的水霧,水霧裏隱約還盪着蘆葦的枯黃和殘綠,迷迷茫茫,看不到對岸。
走一段,便有個風吹草動,聞得鳥鳴,不見鳥影。
“含煙快看!那兒好像有人!”含碧道。
果然,朦朧水霧中有人影攜風而過,轉眼又遁入黑暗。
含碧躍身而起,緊跟其後,含煙與燈芯見狀亦施展身法窮追不捨。
“這回你逃不了!束手就擒吧!”又是那一襲碧穹色的道袍。
話音落,一道金光出,暗影中凸顯一抹醬紅。
相隔數丈外林子中的地面上,金光圍出一個正圓,灰濛濛的身影被同時打亮的數道金色光柱映射,一抹醬紅,細打量下,原是頂着一頭醬紅色捲曲雙蟠髻,身着深灰羅地對襟大袖袍的女子立於中央。
“哎呦,臭道士,心疼心疼奴家吧,都追了好幾里地了,也不叫人喘口氣,嚇壞奴家了!”那女子道。
“老妖精少說廢話,餘下的嬰童被你藏在何處了?”道士問。
“奴家沒有,奴家不知你在說什麼!藏?為何要藏?奴家抓了的,都拆分入腹了!你要不要進我腹中瞧瞧啊?哈哈…哈哈…”那女子道。
“老妖精,你為何要吃那些嬰童?”含碧竟從樹后現身,她的身後,含煙只能望着自己抓空了的手。
“呦,又來了個多管閑事的小妖精呢,長得還真是可愛!臭道士,比比?是你收了,還是叫我吃了?”那女子望着含碧,眼珠子忽的變得猩紅。
“小…小妖精…”道士一連幾聲假咳,“快走,離開這兒!”
一時,含碧臉頰飛紅。
“為…什…”她來不及說完。
一聲轟鳴震得塵土飛揚,蜘蛛精已掙脫了金光形成的鎖鏈的束縛,身後一張巨大的蛛網將她懸於半空。
“臭道士,我又出來!還有什麼新招術,趕緊使出來,再晚些,奴家都有些犯困了!”那女子道。
“七星移度,飛步天綱!”道士手持之劍驟起,幻出七柄劍身列陣。
“唉,怎麼還是把破劍!”蜘蛛精在網中嬌笑得前仰後合。
萬千根蛛絲從網中發出,瞬間織出張網,灑了出去,沒一會兒功夫就網住了三把劍。
她在網中搖曳,抬手射出一根蛛絲又纏住一把,劍嗖的一下拖入網中,轉眼已被絲絲縷縷裹得密不透風了。
看着她三兩下就奪下好幾柄劍,含碧急了,手腕間綠光瀠動。
“含碧,不要去!”含煙在她身後道。
“可是…不能叫她逃了呀!”綠光此時已纏繞在含碧腕間,待她奮力甩出時,千絲萬縷的蔓芽藉著力漫天飛揚,四處散落,有些落在了蛛網上,更多的圍繞在了蜘蛛精的身畔,隨着含碧指尖的輕輕舞動。
“呦,小妖精,想要幫你那道士哥哥呀?”蜘蛛精笑道。
剎那,那些蔓芽緊緊收攏,蜘蛛精自蛛網躍身而起,無數蔓芽擰成根蔓藤若游龍般追逐,蜘蛛精邊吐出蛛絲纏繞阻擋,邊閃身挪移。
“不好!”道士在空中畫了個符咒,曲三指默念起來。
只見天幕降下,昏天黑地,竟有朔風凜冽。
“含煙?含煙你在哪兒?”黑暗裏,含碧掌中托着四照花,慌慌張張地尋找着。
“四照花怎麼在你這兒?”道士因那光亮走到了她眼前。
“我…我遇上一隻偷東西的鼠精,從她那兒拿的,是你的嗎?你要就還給你!”含碧朝他走去,想把四照花遞給他。
“小心!”道士指着她身前幾步處藏在黑暗裏的蛛絲,“蛛絲有毒,還很鋒利!”
他抬眸望了她一眼,只道:“這裏黑,你先拿着!”
實則在疑心:那鼠精明明被封困在宗祠中,怎麼就出來了?是她破了法陣?
含碧腕間喚出一根蔓藤揮去蛛絲,跟在他身後急道:“可…我姐姐…不見了!”
“這兒是蜘蛛精逃跑前設下的結界,應該不大,如若你姐姐也被關進來,很快就能找到!”道士說。
“那…我們要怎麼出去啊?”含碧的語氣明顯平靜了些。
“是我施咒晚了一步,連累你要和我一起被關在這裏,不過,等我找到方才做下標記的地方定能出去的。”道士拿着劍探路。
“咕嚕,咕嚕……”含碧緊緊捂住了肚子。
“小…嗯…你餓了?”道士停了下來,有些為難地說,“我只有橘子,吃嗎?”
倆人席地而坐,道士從行囊中拿出了個碧青的橘子。
在四照花的微光里,扁扁圓圓的橘子在他的掌心。
他見她低着頭盯着自己的手腕,修長的手指收攏握回橘子,指尖壓在橘心上,輕輕下壓,橘子被連着橘皮被一分為二,再被二分為四,然後將果肉一瓣瓣取出。
“給!”他把橘肉遞給她。
接過橘肉的含碧,在痴痴地看着他掌心餘下的四瓣似花般綻放的橘皮。
“橘皮不能吃。”他見她還盯着自己的掌心道,“倒是糖漬后能泡茶。”
“我能…要嗎?”含碧指指橘皮。
“啊?啊…”道士笑了,眉眼溫柔,將橘皮也給了她,“小妖精…你沒吃過橘子?”
“嗯嗯!真好吃,是酸酸甜甜的!”含碧道,“我叫含碧,你呢?”
“我?”道士思忖了良久,“我從沒告訴過一個妖精自己叫什麼!”
“我不是個壞妖精,我和姐姐是為了上妙功德才入塵世的,你不信就看看唄!”她笑着把自己的額頭湊了過來。
他怔了怔,無意識地指尖輕觸她的額頭,純凈的靈力緩緩流出注回到他的指尖,下一刻他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在笑什麼,笑得那麼明媚。”道士暗自發問。全然忘了自己原是去探人家的神識!
“我是不是好妖精?我沒撒謊吧!你可以說叫什麼了吧?”含碧嘰嘰喳喳着。
“我叫元綦。”道士說。
“元…綦!”含碧重複道。
“走吧,跟緊我!”道士不再看她。
“元綦,那蜘蛛精是不是偷了了溪村的好多嬰童?”含碧找話說。
“嗯!”道士邊走邊揮着劍又砍了幾根蛛絲。
“你找沒找到那些嬰童啊?”含碧問。
“昨晚我在夜市捉住了給你四照花的那隻鼠精,逼問出了些線索。”道士回頭看了一眼,“鼠精說,蜘蛛精有個喜好,愛把東XZ在一棵大榆樹的樹洞裏。去之後,尋回了兩個。”
“噢,昨夜來的路上,我見過一棵着了火的大榆樹!”含碧道,“你放的火?”
“不該嗎?”道士問。
“該,該!”含碧點頭,點得有點猛,“你做得對!”
“找到了!”他突然道。
“找到我姐姐了?”含碧問。
“繞了這麼一圈,你姐姐應該不在這裏,我找到了標記,你準備好,一打開缺口就先出去!”他道。
“好!”含碧望着幽光里的他。
掐指念訣,驟風起,出現一個逐漸伸展的漩渦般的風洞。
“去吧!”他迎着風說。
含碧應聲而入,沒有半分猶豫。
片刻后,兩人皆落在了一棵樹下。
“這不就是昨夜的林子?我們居然一直在原地打轉?”含碧道。
元綦環視四周,道:“你姐姐已不在此地,速去尋她吧。”
“那你呢?你要去哪兒?”含碧問。
“我?我自然要去追那蜘蛛精!”元綦取出羅盤,掐指一算,便道了聲,“就此別過!”
“欸,你別走!我不知道該去何處尋,要不你也幫我算算?”含碧趕了上去。
“小妖精,你知不知道一個妖跟着個道士是很危險的!”元綦道。
“你是好人,我是好妖,我們走在一起有什麼危險?幫我找找吧,找找吧!”含碧還在他身旁走着。
“我…眼下……”元綦蹙眉。
“知道了,我和你先一起去捉蜘蛛精,救出那些嬰童!姐姐是個大人了,不着急找!”含碧立馬道。
“啊?”元綦有些吃驚,舉步疾行。
“元綦,你忘拿四照花了!”含碧在後面追。
“別跟着我!”元綦正想脫身而去,忽聽着一聲呼痛。
“哎…”含碧和四照花都在地上了。
“你怎麼了?”元綦轉身望着她。
含碧挽起衣袖,手臂上一道血痕還有點兒深。
“被蛛絲劃破的?”元綦道,“你怎麼不早說!不是告訴過你蛛絲有毒,要小心……”
“噦!”含碧嘔出了一口墨黑墨黑的血水。
元綦急忙放下行囊,尋出一顆方方正正的石頭喂她服下,道:“這下不帶着你都不行了!此毒需取蜘蛛精老巢前的鳶尾花得解,我先用符籙震住毒性,你忍忍!”
言罷,他口中念念有詞,左手憑空畫得一張符籙,右手取一方法印,金光乍現,法印落拓,符籙震在了含碧的身上。
含碧只覺額間劇痛無比,渾身顫慄,一頭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