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秋山→黃瀨：幸福,不受控制地湧出。

既然搞清楚了是怎麼回事，那麼要解決起來起碼是找到了門路。

問題不僅是出在栗木的家庭方面，也可以說是藤原和栗木兩人都對自己不自信，一個認為自己不能給對方添麻煩,另一個認為自己應該尊重對方的意見選擇了沉默。

“明明是大人就應該更加果斷有勇氣一點啊！”黃瀨把自己在床上攤平，這個周末劇組放了一天假,秋山已經處理完赤司那邊的事務,黃瀨也沒有籃球部的訓練。

——難得的兩人獨處的休息日。

秋山站在房間的書桌前，黃瀨不像他,對書本沒什麼好感，所以書架也只是書桌右手邊的幾塊支在牆壁上的木板，看起來也有種簡潔感。

從小被兩個姐姐打壓,又是模特,黃瀨的房間不像一般男生的房間裏那麼亂，書架上也排列得整整齊齊，按照書本的尺寸排列好了，錯落有致。

除了刊登了黃瀨照片或報道的雜誌，秋山還看到了幾本和模特時尚沒什麼關係的，順手拿出來，沒翻兩頁就被從背後抱進懷裏，一下子仰面倒在床上，手上的雜誌也掉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獨處一次，就不要看書了嘛！”帶着不滿的嗓音從耳後傳來，吐息拂過耳廓，秋山覺得耳根有些發熱，試着掰開環在腰際的雙手，但沒成功，也就放棄了，脊背放鬆躺在黃瀨身上，無奈地嘆氣：“這麼壓着你不難受嗎？”

黃瀨搖了搖頭，秋山的頭髮垂在他的頸窩，柔軟得讓他發癢，連心裏都像是被羽毛掃過，痒痒的想要做點什麼。他低下頭，嘴唇貼在秋山的額角，輕輕蹭着。

秋山偏過頭，好笑地曲起胳膊按在黃瀨的腦袋上：“別鬧。”想到剛才拿起的雜誌，秋山嘴角的弧度拉大，“涼太也注意着我的事嗎？”

如果他沒有記錯，那幾本雜誌上都刊登過“五十嵐奏太”的事，就那麼幾本，沒想到黃瀨也能找到。而且看頁腳的褶皺，顯然是翻過不少次的。

這只是很簡單的一件小事，秋山卻覺得心裏格外溫暖。

“才不是呢！”黃瀨下意識別過頭否認，只是很快反應過來，以現在兩人的姿勢，秋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這麼做倒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了。

他重新把頭轉回來，下巴抬起抵到了秋山的頭頂，然後用力壓下去：“只是偶然看到了，順手買回來了。”秋山往下縮了縮，語氣里的笑意明顯起來：“原來是‘偶然’和‘順手’啊？”

“真央！”連昵稱都省掉了，秋山也不開玩笑了。

黃瀨的懷裏格外舒服，現在正是春末，雖然氣溫逐漸上升，但是並不覺得熱，秋山窩了一會兒便犯困起來，捂住嘴打了個呵欠，乾脆眼睛一閉側過身子，就這麼睡起覺來。

半天沒等到秋山的答話，黃瀨奇怪地挪了挪身子，看到懷裏的秋山閉着眼睛，呼吸淺淺的睡相，不由得嘴角上揚，笑容裏帶着甜膩的溫柔。

想想秋山的確很辛苦，雖然學校里的事不用擔心，但是還有赤司財閥的工作，更不用提在劇組裏的事了。秋山的主要目的是讓藤原和栗木重歸於好，不過他也不想浪費難得的機會，可以在藤原的劇組裏工作，對很多新人來說相當難得——這也是秋山的興趣。

黃瀨不知道為什麼秋山會喜歡攝影，可是這並不妨礙他支持秋山。

其實這個職業也很不錯，黃瀨調整好姿勢，側過來摟着秋山，心滿意足地想着。他是模特，小真央是攝影師，那麼他們就可以一起工作，他就有更多的機會看到小真央了。

秋山從酣睡中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他是下午一點多來的黃瀨家，沒想到一下午就這麼睡過去了，這讓秋山有些驚訝。大概是覺得太舒服了吧？隔着衣物傳來的體溫與氣息，像是被太陽曬過的麥穗，有着淡淡的暖香，比美酒更能讓人沉醉其中。

黃瀨不在床上，看時間說不定正在樓下準備晚飯——論起廚藝來，黃瀨雖說比不過秋山，但家常小菜還是沒問題的。今天黃瀨家其他人都出門了，不然秋山也不好意思來。

掀開身上蓋着的薄毯，秋山下了樓，正打算找黃瀨看看需不需要幫忙，結果剛順着樓梯下來，就看到了穿着圍裙的黃瀨的母親。

“……伯母好。”

“真央你好，休息好了嗎？正要開飯，黃瀨在客廳里呢。”

“……我知道了，抱歉今天打擾了。”

“這孩子，客氣什麼，都認識這麼久了。”

心情複雜外加強自鎮定結束了對話的秋山來到客廳，一眼就看到坐在中間沙發上的黃瀨，而左右的沙發上，則坐着黃瀨的兩位姐姐，三個人都保持沉默什麼話都不說。

秋山頓時覺得壓力洶湧而來。

看到秋山，兩位姐姐的反應都很正常：“秋山，好久不見，看起來又瘦了不少，平時注意身體。”“喲，小秋山，睡得還好吧？”大姐和二姐一下子就感覺出來了。

問題是，聽着這和過去一樣的對話，秋山只覺得有些尷尬。

黃瀨都告訴家裏人和他的事了，現在突然“見家長”，“家長”還和他沒有產生任何隔閡……秋山曾經考慮過到時會遇到怎樣尷尬的處境，可是這來得太快，而且太平靜。

秋山覺得自己向來的沉穩都消失不見了，只餘下惴惴不安。

兩邊沙發被姐姐們坐了，秋山只能坐在中間的長沙發上，靠在黃瀨身邊，壓低聲音問道：“不是說他們不在家嗎？”黃瀨的臉上帶着苦笑：“他們突然回來了，我也沒做好準備。”

不等秋山繼續問下去，二姐就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怎麼聽都太刻意。秋山頓時挺直了脊背，目視前方眼睛眨也不眨，神經更是高度緊繃，至於黃瀨，也趕緊盯住了自家二姐。

而導致兩人如此緊張的二姐只是拿起邊上的水杯喝了口水，移開視線：“嗓子最近不好，總是咳嗽呢。說起來，咳嗽的時候吃點冰糖燉雪梨最好了。”

大姐微笑着接口：“是啊，去年冬天某人還燉了一碗，什麼話也不說就跑出去了。”說著，大姐的視線移到了黃瀨身上，後者頓時如坐針氈，乾笑着說不出話。

秋山立刻就反應過來說的是哪件事，看着黃瀨的樣子想笑，可是此時他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只是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大姐和二姐對視一眼，表情舒緩下來，大姐的笑容依舊溫柔：“秋山，你不用太緊張了，等吃過飯之後，會有一個大大的驚喜等着你哦。”

驚喜？他現在已經驚嚇不已了啊。秋山覺得自己的神經快綳斷了。

晚餐吃得很平靜，就像小時候秋山來黃瀨家吃飯時的情況一樣，在這樣的氛圍下，秋山逐漸放鬆下來，不過還是有些束手束腳的感覺，而黃瀨的父母還有姐姐都沒有多說什麼。

結束了晚餐，秋山還在躊躇着要怎麼告別，卻被二姐按住了肩膀，笑眯眯地推到了沙發前坐下。兩邊沙發上坐着的是黃瀨的父母，而兩位姐姐則是靠在沙發邊上。

黃瀨立刻躥了過來，從沙發后環住秋山的脖頸，警惕地盯着家人：“你們要做什麼？”這話說得不客氣，完全沒了之前的拘謹，顯然是擔心秋山而放手一搏了。

“臭小子，”黃瀨的父親笑罵了一句，“對長輩就這種口吻？”

秋山能感覺到脖頸上的手臂又收緊了些：“你們可是跟我說好了，願意接受真央的！”這話聽得秋山心裏一暖，也不自覺地有了底氣，他深呼吸着，神情坦然地等待着。

“涼太緊張過頭啦。”二姐擺了擺手，黃瀨的母親則是認真地看了秋山一會兒，笑容平和：“其實，聽到涼太說起和你的關係時，我們真的很驚訝，不過，這份驚訝並不是因為你們的關係，而是因為涼太這個向來不認真的孩子，居然那麼嚴肅地把全家人都聚集起來說出這件事。”

她似乎回想起了當時的場景，神情愈發溫柔起來：“那個時候我想，涼太終於長大了，能為喜歡的人這樣努力，真的長大了啊。”

秋山眼眶一熱，趕緊多眨了幾下眼睛，化去眼裏瀰漫起的水汽。

黃瀨的母親繼續說道：“我們家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你是什麼樣的孩子，我都知道，我也相信你對涼太的感情，更相信你們會堅持下去。”

她突然笑了一聲，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其實我和涼太他爸也想過，如果你是我們家的孩子，感覺也不錯吧？沒想到，現在居然有實現的機會。”

實現的……機會？秋山有些茫然，不過隨即反應過來了什麼，眼睛睜得大大的，伸手握住了頸上黃瀨的手臂，明明想要用力握緊，卻覺得手指使不上力氣。

大姐和黃瀨的母親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走到秋山面前，將一張薄薄的紙遞到了秋山面前。黃瀨奇怪地看了看紙張上的內容，發現是一張表格，剛想問這是什麼，手臂上突然一燙。

秋山盯着表格上的文字，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他的視線卻因為不停湧出的眼淚而模糊，已經看到的內容深深地印刻在腦海里，難以遺忘。

那是一張很簡單的表格，是一份收養申請書。

日本沒有同性婚姻法，同性戀人之間會做養子緣組（註：即過繼）的手續，讓對方成為自己法定上的養子，以此給予對方一個名分。

秋山面前的這張收養申請書，則是黃瀨的父母給出的收養秋山的證明。

“我們也不是希望你改姓，你可以選擇保留你原來的姓氏，但是，我覺得，一個姓氏是不是會更有一家人的感覺？”黃瀨的母親輕聲說著，她沒有阻止秋山的哭泣，只是平靜地將話說完，“我們想成為你的家人，不希望你孤單地承受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因為我們愛你。”

無聲的哭泣逐漸變成了抽噎，更是轉變成了止不住的哭聲。秋山只覺得鼻子酸得厲害，眼淚根本無法阻止，可是這種感覺一點兒也不是悲傷，那是高興，是喜悅，是幸福。

幸福多得化作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當年那個因為父母去世而躲在又空又冷的屋子裏的孩子，因為劃破黑暗的陽光，依靠着這抹陽光堅強地繼續活下去。而現在，已經不是只有一抹陽光了。

——他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