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鴉
猝不及防之下,格溫一腳蹬在對方胸口,把他從屋頂上踹了下去,看着男人落入黑暗,格溫心臟還在激烈地跳動。八米高的房子,他是怎麼一下子就跳上來的?
另外兩道人影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跳上房頂,格溫轉頭就跑。
他在貧民窟高聳的廉租公寓屋頂間飛奔,縱身越過腳下逼仄漆黑的窄巷。
身後傳來急促的振翅聲,格溫沒有在意,只當是屋頂上被驚擾的烏鴉,后肩和左臂上卻忽然傳來劇痛,好似鐵釘扎進肉里,一股力量提着他騰空而起。
一道尖細的黑色異物出現在眼前,格溫下意識抬頭,正對上一對漆黑腫脹的泡形眼球,才驚覺自己背上蹲着個醜陋猙獰的類人異種。
這怪物體格纖細枯瘦,蒼白的皮膚上長着灰白色鴉羽,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扇動,生有長喙,形似烏鴉,兩隻鳥爪像鐵鉗般箍住格溫的左肩與左臂。
“見鬼!”格溫咒罵道,遠處的屋頂上空出現另外兩個鴉人異種的身影,拍打着翅膀朝這邊飛來。麻煩大了。
怪物提着他上升,腳下是擁擠破敗的貧民窟公寓,遠處的靜風艦像一座漂浮在雲層中的巨島,用掛鈎運送大宗貨物的空軌架設在高樓之間,如同鋼鐵鑄造的樹枝,迎着暴雨伸向夜空。
他們飛得越高,那怪物就愈加用力,鋒利的爪子尖端深深刺入格溫血肉。
“啊啊啊啊!”他在夜空中放聲號叫,用另一隻拳頭使勁砸怪物的腿,卻止不住它繼續升高。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帶着的東西,立即從后腰上摸出一把匕首,狠狠捅穿怪物的右腿。
肩膀上的爪子鬆開了,接着是左臂上的爪子。他開始下墜,像是一顆流星,貧民窟上方的空軌飛掠而過——長木箱、鐵鑄的機械部件和巨型貨倉都在翻滾。
格溫緩慢地在空中翻身,強烈的恐懼使他四肢僵硬。烈風和暴雨拍打着面頰,撕扯發梢,他看到另一個向自己飛來的怪物被空軌上的鐵錨撞斷了脖子,打着旋落向貧民窟的屋脊。
活該。
他幸災樂禍地想,但這種滿足感轉瞬即逝。
運河漆黑的流水在眼前放大,如同迎面撞上一列疾馳的火車,擠出他肺里的空氣,驅散他腦海中的意識,一瞬間便令格溫昏厥過去。
再恢復意識時,他發現自己扒着一塊浮木孤零零地漂在運河上,手裏緊攥着包裹。四下一片寂靜,沒有船隻的蹤影,水流沖刷着兩側河堤,在暴雨中發出空洞的迴響。
多虧奧爾加夫人的諄諄教誨,作為在海邊長大的諾蘭人,格溫卻是一個十足的“旱鴨子”。他笨拙地揮動四肢划水,直到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卻只能無助地隨波逐流。
流水推着浮木靠近河堤,格溫伸手想要抓住邊緣,指甲在佈滿黏滑苔蘚的鵝卵石上滑開。
就在此時,他瞥見前方的街上立着盞路燈,路燈下站着一個女人。她撐傘靠在街邊,拄一根手杖,腳邊放着手提箱,悠閑地抽着捲煙,漫不經心地看着面前的運河水面,嘴裏吐出青藍色的煙氣。
木板緩緩漂向前方,格溫泡在水裏看着女人,她漫無目的地掃視着水面,臉上正露出思考的神情,彷彿在考慮某些事情。正當格溫擔心她對自己視而不見時,女人抬眼朝他的方向瞄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起,女人確實看見了格溫,她眨眨眼,渙散的瞳孔恢復聚焦,臉上出現錯愕的神情。她一個箭步跨過圍欄落在河堤上,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將格溫從水裏拖了出來。
“為什麼不吭聲?”
他靠牆坐在河堤上,張開嘴,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女人見狀,站在格溫身旁幫他撐起傘,她從兜里摸出一個黃銅質地的香煙盒,用單手嫻熟地取出火柴盒,打火,點煙,一氣呵成。
她的睫毛很長,在火柴光暈中投下細密的陰影,略捲曲的黑髮落在肩上,一對漆黑瞳孔中倒映着煙頭閃爍的紅光,穿貼身灰藍色高領大衣,腰帶上別著枚精巧的銀壺,側面刻有狼頭紋理。
“喝點?”
注意到格溫的視線,她取下銀壺遞給他,“或許能讓你好受些。”
格溫打開壺蓋在鼻尖下輕嗅,聞不到任何味道,他試探性地喝了一口,冰涼清甜的液體滑過舌根,忽然變作一股流淌的火焰,從鼻孔和喉嚨深處竄起強烈的辛辣和灼燒感,胃裏好像點着了一團火,刺激他劇烈地咳嗽出聲。
“酒?”
“特利維亞的沸冰酒,從北大洲弄來的。”她擰上瓶蓋,“在諾蘭可不多見。”
“···謝謝。”格溫深吸口氣,扶牆起身,此時他才驚訝地發現女人竟然比自己還要高出半頭。
“要送你去醫院么?”她盯着他胳膊和肩膀上的傷口,“你在流血。”
“不···沒事”,女人嘴裏有股淡淡的薄荷香味,略低沉沙啞的嗓音敲擊着格溫耳膜,令他頭暈目眩,“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又抽了口煙。
“我送你上去吧。”
他們一同打傘到了街上,藉著路燈的光芒,格溫發現前面是埃伯利車站,站台上空無一人,漆黑的鐵軌蔓延向遠處,將城市各地聯結為一個整體。
“這麼晚了,還下雨,你在外面做什麼?”
“等人。”她拎起手提箱,“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格溫謝絕了女人的提議,並再次感謝她把自己從運河裏救上來,隨後拿着包裹快步離開。
走出一段距離后,他回頭看了一眼,女人撐傘站在路燈下,紅色的光點在面前明滅不定,身形在雨幕和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朦朧,側影就像一幅色調柔和的油畫。
她在等的人是誰?
抱着這個想法,格溫穿過車站街的路口轉進舊廳街,迎面看到了舊市政廳。舊廳街之所以叫舊廳街,就是因為阿卡納過去曾將市政廳建在這兒,雖然後來這座舊市政廳改成了本地的博物展館,街道的名字卻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