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章·03
安隅在黑暗中驚叫:“憑什麼?我沒畸變!”
一個聲音答道:“基因熵只是數據,而你具備異能是事實。很遺憾,以目前人類的技術無法誘導你再現異能,大腦建議多做一些研究,但今年……人類已無力再承擔任何風險。”
安隅牙齒打顫:“有風險,就該死嗎?”
“很不幸,在這個時代,是的。”
安隅被車拉出主城,拋在野外雪地。
寒風刺骨,他掙扎着起身,試探地往前挪了半步。
不遠處似乎站着一個人,淡淡的皮革味在雪原上存在感很強。
靴底碾雪聲忽然靠近。
“姓名。”
那個聲音割裂了寒風,冷得讓人瑟縮。
安隅還聽到一種摩擦聲,像皮革在撫摸金屬。
冷硬的槍管猝然抵上額頭。
“姓名。”
寒風頃刻間捲走渾身冷汗,他顫慄道:“安隅……”
槍口頂深了一分。
安隅張開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恐懼覆蓋了全部感知,那把槍彷彿已經將死亡生硬地頂進了他的腦門。
他的胸口開始失控地起伏,一滴淚從頭套里滾落,在囚服上洇開。
執槍者視線下垂,看了看那個小水圈。
“從哪來?”
“53區……”
“你是怎麼殺死巨螳螂的?”
“我不知道……”
“撒謊。”
保險栓拉響。
“不!”安隅哽咽,“抱歉,不,求您!求求您了……我沒有……沒撒謊。”
頭罩猝然被扯下!
刺眼的雪光斂於面前黑色的身影,雕塑般矗立於雪地之上,呼嘯的風雪也似難以撼動。
黑眸冷沉,上唇角有一道極淺的疤,是個絕不好惹的硬茬。
如安隅猜想般,他戴着一副皮手套。
“秦知律,處決你的人。”
皮手套一把攥住安隅胸口的繩結,把他拖到面前,冰冷的槍口卡着下頜,迫使他向後仰頭。
秦知律凝視着那雙驚懼閃爍的金眸。上峰沒說錯,這個未知畸變體的眼睛富有欺騙性,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放鬆警惕。
極強的壓迫下,安隅顧不上凌秋那套話術了,顫慄着問道:“上峰是真的要殺我嗎?”
槍口驀然後退半分。
秦知律視線掃過他頸上硌出的紅痕,“為什麼懷疑?”
安隅哽道:“他們說我的基因熵是零,但我卻沒被螳螂感染,這動搖了人類基因分級的基礎……餌城一定會暴亂的!要殺我也不該公然拉到外面來……”
秦知律抬了下眸,“就憑這個?”
“還有……您本可以直接開槍,用不着恐嚇……”他快要喘不上氣來了,“雖、雖然……”
“雖然什麼?”秦知律把他鬆開了點。
“雖然……”聲音輕下來,幾乎要被風吹散,“我確實很害怕。”
安隅低下頭,淚在睫毛上凝了一層薄霜。
萬籟俱寂,只有雪原上唱誦的風聲。
秦知律很久沒有說話。
安隅在心悸中回憶自己的表現——他不確定有沒有在慌亂中說錯話,但他盡最大努力展示了弱小,按照凌秋的理論,這個人應該會放下戒備,甚至會心軟。
皮手套忽然捏住他的下巴。
這一次,槍口直接撬開牙齒,令人如墜冰窟。
“誘導試驗沒能讓你復現異能,死亡恐嚇也被你看破。看來,我別無選擇。”
“唔……唔……!!”
灌進嘴裏的槍剝奪了辯解的機會,死神在敲門,安隅終於絕望地閉上了眼。
風聲消弭,全世界只剩沉重的心跳和皮革摩挲扳機的動靜。
然而,雪原上遲遲未有槍響。
安隅忽然被拎開,跌坐在地乾嘔不止。
秦知律掏出終端,“我是秦知律,幫我轉接頂峰。”
頂峰,據說是黑塔的最高決策者。黑塔的任何人都是上峰,但頂峰只有一位。
“嗯,還沒殺。”
“不殺了。”
安隅猝然仰起頭,風雪入眼,他在朦朧中仰視着那道身影。
“理由?”秦知律一頓,“對一切關乎畸變的生死審判,我有一票否決權,忘了?”
“確實從沒用過,但所幸,我還記得。”
這個人的權勢超過了安隅的認知,但安隅聽懂了一件事——是他赦免了自己。
金眸蓄起一點光。
“螳螂的死確實蹊蹺,連渣子都不剩,死無對證。”秦知律忽然瞟他一眼,“放心,有任何異常,我會讓他死得比那隻畸種更乾淨。”
“……”
光又散了。
通訊掛斷。秦知律朝他看過來,“處決暫緩。從今天起,我代表尖塔臨時監管你。”
安隅怔住,“您……能保住我?”
秦知律簡潔道:“能。”
安隅彷彿靜止了,金眸閃爍,猩紅的眼眶像只努力討好的小兔子。
秦知律自高處瞥向他,“叫長官。”
“長……官。”安隅對這個詞有些陌生,又練習了一遍,“長官。”
“還算聽話。”
一張漆黑的卡片扔進安隅懷裏,卡面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秦知律·秩序尖塔199層通行】。
凌秋科普過神秘的“秩序尖塔”。絕大多數人類畸變後會意志淪喪,但也有極個別的守住了人性,這群有着畸變異能又恪守人類信仰的傢伙組成了“守序者”,住在尖塔。
當今世界,畸變生物只是小問題,真正的麻煩是一群“超畸體”,那些東西在畸變中獲得了更詭譎的異能,有些甚至會引起小範圍的時空錯亂,軍部處理不了,就被尖塔攬了去。
秦知律打斷他的沉思,“餌城出現了新的時空失序區,準備出任務。”
安隅警覺,“現在?”
“你只有這一次任務的機會,需要向我證明你的價值和可控性。”秦知律稍頓,“只要能做到,你就可以自由離開,宿舍也不是問題,除此之外,還有一筆報酬。”
“錢?”正想着推脫的安隅頓了一下,“多少錢?”
“取決於貢獻度,基礎報酬只有兩萬,但應該也夠你在餌城活上一整年了。”
金眸忽然一沉。
秦知律補充道:“當然,我說的是保障基本溫飽。”
安隅有些魔怔地看着他——開什麼玩笑,兩萬塊可以買四萬條粗麵包,足夠吃到自然死亡。
無異於給他的小命上了一條堅固的保險。
金眸里燃起一簇小小的貪婪,又很快被壓了下去。
“失序區在哪兒?”
“53區。”
安隅一怔,“哪裏?”
秦知律語氣微沉,“在你離開后不久,53區全城失聯。”
*
秩序尖塔佇立在主城牆外,像一把劃破蒼穹的利劍,在高空中反射着冷光。
大廳中央有座男人的雕像,底座銘刻着幾行小字,安隅來不及細看,就跟着秦知律進了一座透明電梯。
電梯自塔底向上攀升,把他赤裸地暴露給途經的每一個守序者。他就像一頭群狼環伺的獵物,雖然貧民窟里的腌臢玩意也總不懷好意地沖他笑,但和這些人的眼神相比堪稱友愛。
“理論上,人類長久接觸守序者會畸變,但你似乎對畸變有天然的抵抗力。”秦知律停頓了下,“暫時不要把你的異常透露出去,這裏的人不太友好。”
安隅立即問,“這裏的生存規則是什麼?”
“硬規則沒有,但生存技巧很多。”秦知律語氣自然,“核心是,讓他們怕你,最好能崇拜你。”
“……”
有點天方夜譚了。
雖然凌秋說過抱大腿要有度,太不要臉可能引起反效果,但人一旦走上不要臉這條路,就很難再回頭。
安隅輕聲問,“您可以先保護我一陣子嗎?”
秦知律轉過身,“多久?”
電梯外,一個眼神陰騭的男人死死瞪着安隅,青黑的血管在皮膚下鼓動。
電梯升上去時,他大臂的肌肉已經膨脹到三倍大。
安隅收回視線,“直到我弄明白我的異能,行嗎?”
秦知律不置可否,“先證明你的價值。”
199層接近塔頂,只有兩個房間。
秦知律推開一扇門,“你住這間,外傷醫生很快就到。”
安隅沒顧上回應,他一進門就獃獃地看向餐桌。
桌上擺着假花,洋溢着對賤民而言大可不必的情調,假花旁——餐籃里丟着三條粗麥麵包……三整條!
這麼完整的麵包已經在貧民窟絕跡很久了!安隅在心裏咆哮。凌秋說,得和管低保物資的資源長睡覺才能拿到。睡覺是他的拿手好活,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請教如何邀請資源長,凌秋就去主城了。
通訊鈴響,秦知律拿着終端離開。安隅立即關門,把一條麵包捧在鼻子底下聞了幾個來回,終歸沒忍住掰下個小角捻進嘴裏,一直咀嚼到它徹底消失。
澱粉的甜味讓他心中升起一股久違的安全感,撫愈了這兩天反覆瀕死的恐懼。
“有傷員嗎!”門突然被拍響,“什麼情況,律帶人上了199層?!開門!大夫!”
這位大夫三十多歲,粉色爆炸頭,皮膚蒼白,黑眼圈極重,尖銳的嗓音讓安隅懷疑他感染了某種鳥類基因。
“這麼漂亮?”他衝著安隅發愣,“你和律什麼關係?”
“您好。”安隅閃過身,“他讓我喊長官。”
正風風火火往屋裏沖的傢伙一個急剎車,震驚地張大嘴,“長?官?!!幸會!我大名比利,畸變型是雪鴿,敢問您初次畸變后的基因熵是多少……方便透露嗎?”
果然是個鳥類。
安隅思考片刻,報出了從前的數值,“0.2。”
“我靠!天文數字!難怪……等等!多少??”
“0.2。我不是主城人。”安隅補充,“也沒畸變。”
比利表情更複雜了,他又把安隅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圈,像是忽然有了某種猜測,怪笑一聲。
那個笑很奇怪,安隅只在凌秋聊起資源長的情婦時見過。
“0.2敢進來,律不怕你感染?”
安隅搖頭:“不知道。”
“嘖嘖。”比利拍拍手,“來,衣服掀起來。”
安隅聽話地掀起上衣,露出滿身斑斕的淤血,繩索勒痕觸目驚心。
比利的鳥眼快要爆出來了,“律喜歡玩這個?”
“他喜歡什麼?”安隅立即問。
“你說呢?”比利笑睨他一眼,嘟囔道:“竟然沒破皮!技術真好。”
“嗯……”安隅點頭。上峰的刑訊手段確實很厲害,那樣劇痛竟然只留下一些皮下淤血,實在讓他這個賤民開眼了。
“你也挺扛虐的。”比利嘶了一聲,“律看上你,不會因為你格外扛虐吧?”
“因為什麼?”安隅追問道,他確實想知道秦知律為什麼會保他,不然他有點沒安全感。
比利沖他擠眼,“你自己想啊,他把你弄得挺疼,是吧?”
安隅點頭,“是有點。”
“有點!這才有點!天哪,你也是天賦異稟!”比利蹦起來,但轉瞬又露出了那種笑容,“難怪律這麼喜歡你。”
安隅想了半天,“把我弄疼,會讓他喜歡我?”
“裝什麼傻呢?”比利擠眉弄眼,“人被徹底滿足后就會變得溫柔,律也不例外,是吧?”
溫柔,或許就不會再輕易拔槍了。那把槍是秦知律身上最讓安隅忌憚的玩意。
安隅心動了,“他只喜歡我疼,但不會弄死我,對嗎?”
“當然,你對他有用,他幹嘛要弄死你。”
秦知律剛才也是這樣說的,要有用。
安隅對這位鳥大夫肅然起敬。
“你註定是風雲人物。”比利促狹道:“有事隨時問我,我知無不言。”
“謝謝……”安隅壓低聲,“你知道新出現的兔類超畸體嗎?聽說,能炸死人。”
“能炸死人?兔類基因引發的異能哪有和引爆相關的……”比利一個停頓,“哦——!你說那個啊,最近討論度很高的……新出來的,代號叫什麼來着?安?對!兔子安!發起狠來堪比炸彈,容易應激,跑得賊快。”
跑得快,堪比炸彈——和少尉指控他的異能基本吻合。
安隅對世界各處每天冒出來的新型畸變毫無了解,只偶爾能從凌秋口中聽到一些,巧的是車上的小女孩剛好提到了。
安?連名字都撞了一個字,這也是巧合嗎。
安隅有點焦慮,“那它有同類嗎?它是從哪跑出來的?它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比利皺眉,“我又不是小孩,不看那些玩意,只刷到說天性嗜睡,怎麼了?”
嗜睡……
安隅呼吸一滯,許久才道:“沒什麼,隨便問問。”
比利撇嘴,“你還是把心思多放在現實生活吧,尖塔的生存規則可是很複雜的,比如對你而言,首先要遠離蔣梟。”
安隅立即問,“他是誰?”
“一個對你長官求而不得的瘋子。”比利起身收拾藥箱,“半小時后抹這個葯,會有點烈。對了,這是你的終端,無聊的話可以翻翻天梯和論壇。”
比利剛走,安隅的終端上就彈出了一條任務信息。
【緊急徵召】
昨天凌晨,53區遭受大規模水生畸種入侵,軍部前往清掃,幾小時后通訊丟失。高度懷疑存在超畸體,引發時空失序。
任務1:秩序整頓
任務2:保密
小隊人員:律、安隅、葡萄、比利,空缺2人。
應徵要求:天梯順位前50自由報名,由律挑選。
特殊要求:非必要,禁用大規模熱武器。
影像資料中,53區被黑沉的瘴霧籠罩,無人機剛要降落,畫面立即變成了雪花。
安隅不太熟練地關掉任務彈窗,打開了鳥大夫說的天梯應用。
屏幕彈出一個尖塔模型,塔內閃爍着無數白色光點,每個光點代表一位守序者。安隅觀察發現天梯從上到下是按照“綜合戰績”排位,並且,高位守序者也往往有着更高的基因熵。
凌秋說過,人類首次畸變的基因熵能體現一個人的“天賦”,絕大多數都不超過一千。天梯中層以上的守序者平均五千起步,但那是多重畸變疊加的結果,無法判斷初始天賦。
天梯止於尖塔190層,190層之上只有寥寥幾人,被標註為“高層”和“高層監管對象”,不再參與排位,這些大人物的基因熵高得離譜,安隅連着點開幾個人都是十萬級。
199層有着天梯唯一的黑色光點。
【代號:律(秦知律)
尖塔1號高層
畸變型:人類
基因熵:>100萬(已爆表,不可測)
戰鬥特長:獲得性基因表達(限制)、基因感染(限制)
綜合戰績:928億】
儘管有所預感,但安隅還是被這隻大腿的粗壯程度震驚了。
他的視線落在秦知律的畸變型上,又有些費解。
畸變型是人類……?一個人的基因在陷入連當今科技都無法測量的極度混亂之後,終於畸變成了……人類?
這可太深奧了,他忍不住想起凌秋說過的一句屁話:當人有錢到一定程度,就會和貧民窟的傻狗一樣用粗麥仁打麵包,不添加任何昂貴的糖霜或油脂,只品味那粗糙原始的口感。所以,能引領世界的永遠是傻狗。
現在安隅不得不重新掂量這句屁話的含金量。
天梯突然刷新,底層突兀地亮起一顆金色光點。
【代號:暫無(安隅)
199層監管對象
直系長官:律
畸變型:無
基因熵:0.2(初始值)
戰鬥特長:待探索
綜合戰績:0】
金色光點顫顫巍巍地往上蹦,帶着醜陋的數值不客氣地一路蹦上199層,和黑色光點並肩俯瞰。
尖塔論壇秒炸-
是不是有什麼髒東西混進來了?-
律開放了監管位??什麼時候!-
沒有畸變的純人類來尖塔?還直接去頂層?-
只有初次畸變就破萬的天賦者才能跳過天梯,還得有高層願意接收才行,他憑什麼?-
尖塔講究淘汰替位,這不等於白送一個律的監管位嗎?-
那等他死了,律的監管位應該會開放?-
那尖塔恐怕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的內鬥了……
安隅渾身冒冷風,往下翻,下面更詭異了-
噓,剛買的情報,他是律養來玩那個的-
我說呢,電梯上來時就看到奇怪的傷-
律喜歡這種??難怪一直不開放監管位,原來是我們努力的方向不對-
尖塔怎麼也開始搞這套了?-
廢什麼話,我去宰了他!-
冷靜,守序者不能殺純人類-
那就先感染唄,0.2的基因熵,戳一下就畸變-
畸變后就可以殺了,尖塔不禁止內鬥-
同意,我也想殺-
想殺-
想殺-
想殺。
無窮無盡的“想殺”透過屏幕向安隅壓來,讓他無暇消化那些看不懂的文字。
屏幕這時突然一閃,任務信息再次彈出。
空缺位刷出了第一個后加入者的名字:蔣梟。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03守序者
如果對一名守序者說,今天你好像更畸了一點,他會被哄得很開心。
但如果對他說,你真是一個強大的畸種,他絕對會把你揍翻在地。
那是一群畸變還不承認的死鴨子。
明明日漸暴虐,陰暗,扭曲。
但就因為保有對人類傻傻的忠誠,強行把自己和失智畸種劃開了道。
沉迷肌肉,沉迷戰績,沉迷堆高基因熵。
沉迷做人類最後的防線,為之消亡。
被人性PUA的巨大脆弱生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