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世界線·108
【審判他,是您的宿命。】
安隅垂眸看着終端上正在翻書的小章魚人。
——典,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用“您”稱呼我了?
【那是我的下意識。】
【認知體已經完整,向您湧現敬畏。】
安隅沒有回應。他的沉默讓腦海中的意識有所察覺,很快,典便順從地改口。
【好吧。安隅,你該去找他了。】
小章魚人將手中的書倒扣在地板上,那是一本散文詩集。很奇妙,它從前只會遵循設定看公文、喝冰水,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明明安隅沒對它提過秦知律的困境和改變,它也突然開始喝茶看閑書了——讀詩是被秦知律少年時就刻意封禁的浪漫,只是隨着他察覺到解脫時刻即將到來,才稍微露出點苗頭。
小章魚人坐在地板上,一隻手搭着書脊,另一手拿起圓滾滾的馬克杯,吹一口熱茶,對着窗外紛揚的大雪慢悠悠地啜了兩口。
安隅終於忍不住戳它-
哪裏來的杯子?
小章魚人抱着馬克杯摩挲了一會兒-
21送我的-
詩集呢?-
和21逛商店時隨手買的-
21改變你很多,明明它自己像一張白紙。
小章魚人點頭又搖頭-
我解析出了一些底層語句,和原始設定矛盾,並且禁止訪問。但最近,那些禁止條件慢慢地解除了。我不確定是不是21改變了我,但當我和21交流時,確實聽到了那些禁止邏輯一個字符、一個字符從程序中刪除的聲響。
安隅垂眸思索了一會兒-
抱歉,我不是AI,難以理解你的感受-
那讓我重述。正如同鋒利的冰川無聲地融化入海,交錯潰爛的創口逐一癒合無暇,一隻無形的手伸入牢籠,靜默地將銹跡斑斑的鐵壁推倒,光線一片片透了進來。
安隅對着那幾段文字怔了好一會兒-
你竟然會說出這些比喻-
是的,在我的程序深處,一場震撼的革新正在發生,又或許我更該稱之為“自我修復”?在此之前我從未察覺,我是一個傷痕纍纍的AI-
抱歉,我想重新回答你的問題-
我認為這些改變正是由21賦予,我因它而重獲自由。
指令框沉寂許久,小章魚人小口喝完一杯熱茶,直視屏幕-
你怎麼不說話了?
安隅熄滅終端,隨即用指腹抹去屏幕上的淚漬。
【您終於下了決心。】
——嗯。
他以為放生可以給那個人自由。
但那個人卻靜默地將自己束縛在了清白刑架之上。
——也許長官渴望融匯,他希望那個東西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
典輕聲嘆息。
【您已經不再缺乏人性了,至少,您完全讀懂了一個人。】
安隅讓唐風先保密黑暗荒原的發現。清晨時,他不熟練地駕駛着飛機,獨自離開了尖塔。
在路上,他收到黑塔彙報——最近24小時,全世界沒有彙報任何一起畸變和異常,就連那些疑似活躍着超畸體的野外區也突然失去了畸變信號,這樣的現象前所未有,世界就像從未遭受任何創傷,過往近三十年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人類的一場噩夢。
典解釋道:【這說明律體內的混沌體已經融合完整,一旦他的個人意志無法繼續抵抗,混沌就會捲土重來。人類只能獲得短暫安寧,緊接着,這個世界便徹底走向終結。】
安隅盯着儀錶板上亂七八糟的按鈕,胡亂操作着。
——你說這個世界已經迎來轉折,意思是,你早就預知到我最終還是會接受他的融匯?
【是的。我說過,當一個概率極低到“不可能”的事件發生,就可以稱之為永恆。安隅,你賜予這個世界的永恆已經到來,一步一步走下去吧。】
飛機翻滾顛簸,安隅本就隱隱作痛的頭更脹了,他終於找到正確的拉杆,繼續問道:
——所以。融匯之後,你們一定會死嗎?
【我們的生命是隨精神消亡而終結的,如果精神能在融匯後有所留存,生命也將存續。】
【只是在漫長的共生中,自我已經與祂相融,很遺憾,我們都沒覺醒出能提前將精神切片保存的能力,所以,極大概率上,我與律終將奔赴消亡。】
——極大概率?你好像只是在推測,你不是已經擁有完美視角了嗎?
【我確實擁有完美視角,但唯獨還沒看清我和律的結局。】
典的意識忽然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安隅感知到他的困惑。
【我也覺得奇怪,時空的永恆已經降臨,終局寫定,即使我看不到自己的命運,也該能看到律的未來。】
【或許只有一種可能:每一個永恆都有一個關鍵觸發點。絕大多數發生的事,觸發點其實在非常久遠之前就已鑄造。但律的情況有些不同——屬於他結局的關鍵觸發點還沒到來。】
安隅握着操控桿的手一頓。
——你是說長官還有生機?
【既然我看不清,就說明還有一絲微茫的生機,但誰知道那是什麼呢?安隅,我們已經來不及在無限的宇宙和時空中尋覓一粒沙了。】
【我能感知到你的悲傷,我也一直在認知中搜尋救他的方法——或許唯一的生路就是完整地切出一些他的自我。可現在世上已不再存在超畸體,留存的守序者中也再無人覺醒新的能力,我們難以完成這個計劃,或者說,幻想。】
這已經是典第二次提到“切片”。
安隅後知後覺地問道:
——再?你的意思是,原本有人有切片能力?
腦海中的意識猶豫了。
過了好一會兒,典才遺憾地回復他。
【我也是剛剛才認知到那位已經逝去的存在——某個已經死去的人曾經有切片的能力,我看見那是一個被畸變影響的普通人類,擺在他面前有兩條路,一條生路,放棄人類意志,沿着冰冷的路走下去,他也終將進入高維存在的視野,就像你我一樣。一條死路,人類意志蘇醒,為人類的愚妄而自我毀滅,他的能力也自然不復存在。】
【很可惜,他選擇了死路。】
安隅緩緩蹙眉。
他一直以為“祂”只牽扯四個人,已經走到這一步,典卻忽然開始提第五個人。這不僅讓他不安,隱隱地,又彷彿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絲什麼。
——被畸變影響的人數不勝數,他為什麼特別?
【或許那個人曾在我們幼年期與我們接觸,那時祂的碎片剛剛寄居在我們身上,很容易影響到邊上的人。當然,滿足這個條件的人不少,但不是誰都能像他一樣獲得命數。例如,比利在律幼年時就接觸了他,但最終卻連一項稍微強大點的異能都沒能覺醒。】
幼年時……
——我哥哥凌……
【不是他。很遺憾,凌秋是一個對你非常關鍵的存在,但不是他。】
【凌秋與你在八歲時相遇,但你在嬰兒沉眠期向後穿越了八年時間,其實秩序體已經寄居十六年,已經非常穩定。】
金眸瞳心倏然一縮。
在安隅洞察的同時,典已經讀到了他的記憶。
【你竟然自己想到了。是的……沒錯。】
【他叫白荊,曾經與你在高畸變風險孤兒院有過交集。2138年孤兒院出事,他出賣意志與鏡融合,因此曾短暫地擁有鏡子的切片儲存能力。他是第一個與非生物融合畸變的人類,那足以證明他的天賦。】
——2138年……
【是的,就是你離開孤兒院那年。秩序體可以庇護所處環境,所以你在的時候,孤兒院、53區從不出事,而你離開后,就像將一碗肉汁忽然暴露在蒼蠅中,蒼蠅就會瘋狂地朝美味叮過去。】
“等等!”
安隅直接喊出了聲。
他屏住呼吸,在飛機的顛簸中仔細回憶着。
他思路清晰的瞬間,典的意識也同時劇烈地波動起來。
【你想到了!律流失在外的一線生機……】
“還有你的。”
【我?】
安隅不再多思,他看着雷達上逐漸清晰的荒原坐標,準備降落。
那本被他放在一旁的書隨着顛簸翻動,停在一頁,上面出現了那首熟悉的詩。
“眠於深淵。
“祂曾意外墮入黑暗,可無法安心沉睡。
“深淵中的螻蟻不知深淺地啃咬。
“交織着苦痛呢喃與沉默喧囂。
“祂夢到被低賤者玩弄,荒誕的屈辱。
“祂忘記自己的龐大,赴死而重演。
“深淵以此,聲聲呼喚,喚祂蘇醒。
“與祂們重新交匯。”
眼的詩曾預言了他五個能力的覺醒方式,唯獨最後一句“與祂們重新交匯”還沒有應驗。
他還在等待着,最後一枚中心齒輪。
*
黑暗荒原。
黃沙籠罩了一切,沉默的荒原彷彿被一把利斧從當中劈開,形成狹而深的溝壑。
死去的生靈在這裏成俑,大地源源不斷地將屍身攪入,高大的人俑沿着溝壑兩壁佇立,一眼不見邊際。
唐風站在崖口邊緣,歉然道:“每當有人闖入,這些人俑就會一座座接連倒下,地面被隔斷碎裂,大地陷入瘋狂重構。最後一次嘗試進入,我和葡萄走散了,彼此明明就在眼前,可卻難以相交。人俑不斷將我們阻隔,我一度懷疑再也無法與他重逢。”
“看來他不想讓你們進去。”安隅輕聲說。
空間在這裏以最直觀和令人瘋狂的方式錯亂,冷硬強勢,就像那個人。
金眸凝視着漆黑的深淵,如同凝視進那雙熟悉的眼眸。
“那麼我去。”
祝萄面上毫無血色,盯着安隅,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叮囑他小心,而是用氣聲緩緩道:“勸一勸律,我不知道他要怎樣做才是正確的,他救不了世界,但希望他起碼能放過自己吧。”
機械羽翼帶着安隅緩緩下降,直達漆黑的地心。
下降時,典提醒安隅道:【律和西耶那相似,會與大地關聯。】
夾路的黃土人俑高大森嚴,雖然沒有怪誕的外表,但卻散發著震懾人心的壓迫感。
安隅舉着一隻火把緩緩向前走。
——典,我聽凌秋說,地心本應是炙熱的,但這裏卻冰冷黑暗。
【嗯,因為這裏是他的內心。】
——這些人俑也並不像唐風說的那樣有攻擊性。
【因為來的人是你。】
——為什麼?寓言中,祂因混沌的叛亂而難以融匯,混沌體應該排斥秩序體的靠近吧。
【我認為律還在堅守意志。】
【混沌體當然抗拒秩序體的到來。】
【可律從不拒絕你。】
安隅腳步微頓。
漆黑峽谷中,唯頭頂有一簇瑩瑩的火光。
——清白刑架究竟是什麼?
【它的內核是自我懲戒。混亂的反叛不是第一次發生。在祂古老的記憶中,有一位不肯屈服的弱神為自己打造了一座刑架,把自己永生困在其上,以免轉身擁抱罪惡。那位決絕的神明為刑架創設了一個機制——刑架受到的每一絲傷害都會轉移給刑架上的人來承受,所以清白之人一旦縛於其上,便永遠無法獲得救贖,唯有以消隕換取解脫。】
……
【安隅,你在聽嗎?】
——嗯。
安隅抬起頭,繼續向前走。
頭頂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身邊小小一方角落,身前與身後是無邊的黑暗。
他忽然很想擁抱他的長官。
冰冷枯寂如此,卻縱容一個人魯莽地撐着一星燈火闖入他的世界。
安隅垂眸,摘下皮手套,丟棄在黑暗之中。
漫漫長路,無盡的人俑在沉默中注視,溝壑中風聲凄厲,頭頂的火苗卻從未被吹滅,直到他終於來到那處破敗的神殿。
斑駁的殘垣似曾相識,是從前窺探秦知律記憶時見過的那座黑暗高塔。
【混亂的高塔被踏為殘垣,殘垣之上佇立清白刑架,這是他對混沌體最鋒利的抵抗。】
典的意識停頓片刻,緩道:【宇宙如此荒誕,混沌體偏偏選中了一位秩序信徒。我甚至不知該稱之為變數,還是註定。】
安隅安靜地向殘垣深處走去,直到那座無暇白壁般的十字架出現在面前。
他的長官彷彿已變成一座雕塑,靜靜地凝固在十字架上。
他走到十字架近前,仰望那座雕像。
也許那並不能算一座雕像,質感與真人無異,只是那彷彿已在時間中凝固的感覺會讓人錯以為是雕像。
當他仰起頭,雕像的目光也彷彿偏轉了角度,靜靜地落入他的眼中。
“長官。”
穿越這條溝壑讓他的嗓子更加沙啞,已經徹底聽不出來原本的聲音了。
安隅清了清嗓子,挨着十字架在地上坐下,仰頭虔誠地看着高處垂眸凝視自己的雕像。
“典說,混沌體已近完整,我們四個已經可以融匯。之前我說不願意,但現在有點想改變主意,因為照然告訴我,如果您被混亂捕獲,會變得很醜,丑得亂七八糟,我和您語言不通,拉着您說愛,可您卻張嘴噴了我一身黏糊糊的東西。我仔細想了想,那實在太恐怖了,凌秋以前說,人類總是高估自己對愛人的忠誠,醜陋、衰老、貧窮和病痛都會消磨愛意,我……我很愛您,愛上您是一份特別又珍貴的體驗,我不想承擔失去它的風險。”
“而且,這個世界因為祂的分裂誕生了太多醜東西和壞東西,看得人煩。我可以接受獨活,畢竟我現在有很多麵包和存款,但如果要獨活在這種世界上,那好像也沒什麼意思。”
“所以……我想,您說的對,到了該結束的時刻。”
安隅和雕像對視,輕輕眨了眨眼。
那雙金眸空靈澄澈,還和當初雪原初見時一樣。
只是不再那樣脆弱。
卻似乎比瀕死時更加悲傷。
“典說,融匯后,您極大概率會死掉,所以這也許算我們的道別。”
安隅又努力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清晰一些,“但或許還有一絲微茫的、不知何處尋覓的生機,我想要賭一賭,雖然贏面很小,但——”
他語氣停頓,專註地凝視着雕像的眼睛,許久,終於還是低下頭去。
這座高大的十字架顯得他格外渺小。
沉默讓周遭的一切都灰暗下去,萬籟俱寂。
只有安隅頭頂那道來自雕像的注視,卻在沉默中變得有些溫柔。
安隅沒有抬頭,但他感覺雕像似乎向他傾了傾,像從前那樣想要按一按他的頭。
“其實我很抗拒鋌而走險,長官。”他的聲音忽然垮了下去,輕聲道:“我一點信心也沒有,我一路上都試圖在回憶里尋找蛛絲馬跡來說服自己勇敢一些,可我什麼也想不到,最終也只想起凌秋曾經告訴我的——”
他手撐在地上,跪坐在十字架前,眼中蓄起淚。
“賭上最後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
“在53區時,我用這句話逼迫自己賭命,只有這句話,只有反覆默念這句話,我才終於一步一步來到了這裏。現在,或許我也要靠着這句話,咬牙邁出最後一步。”
頭頂的光線忽然發生變化,安隅抬起頭時,雕像已經從高處俯身下來,單膝半跪在他面前。
緩慢地抬起一隻手,撫上他的耳朵,冰冷的指尖輕觸耳後的舊疤。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別怕,也別後悔。順應你自己的思想往前走,不要回頭。】
安隅愣怔間,那個聲音輕輕嘆了口氣。
雕像就在他眼前,不再動彈,可安隅卻分明感知到了被親吻。
小心翼翼的,像親吻珍寶那樣。
【從前我寄希望於你成為人間最後一隅,但或許你只能成為我的最後一隅。】
“什麼?”
【答應我,讓人類看到秩序的回歸。】
“那您呢?”
【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那個吻彷彿順着他的嘴唇向耳後去了,秦知律一貫喜歡這樣吻他。
親吻落在舊疤上前,安隅甚至感受到了長官唇角那枚相似的疤痕逐漸靠近。
【我的請求是,無論我消亡與否,在你的心裏為我留一個小小的角落。】
【即使最終要變回一隻孤僻的小麵包,也要記得,你曾被我擁有過。】
兩枚舊疤觸碰的剎那,安隅全部的意識和靈魂都在震撼,時空的存在感剎那間侵佔了全部知覺,他聽到無盡的時間在循環往複地流淌,一層又一層空間在眼前堆疊又散去,那些死去的,扭曲的,錯亂的時空,化作一粒粒白茫的微末,在宇宙中順應他的思緒震蕩。
他彷彿掌控着宇宙,卻又被宇宙擁抱,在這無限龐大的虛空之中,只有他和秦知律分享孤寂,永恆相依。
意識剎那間遠去,他再一次看見了清白刑架。
但這一次,他也看見了刑架前跪在地上仰頭膜拜的自己。
秦知律的雕像從高處俯身下來,雙膝跪地,上半身懸於空中。十字刑架如同神明張開的雙翼,那個人被籠罩在神聖中,托捧着他的臉頰親吻他的淚水。
安隅慌了一瞬,下意識想要呼喚典,但卻沒有收到意識深處的回應。
但在他動念的瞬間,他想要的答案卻自然地鑽入了意識。
他已經開始接受融匯,因此與那個時空短暫分離。
虛空中彷彿傳來遙遠的一瞥,直到這一刻,安隅才終於意識到祂的高高在上——掌控着時間與空間,全能全知的存在。
意識深處劇烈地震蕩,安隅猛地一墜,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站在了一條走廊上。
喧鬧的人聲逐漸闖入耳朵,他往最近的一扇門裏看去——那是一間不大的公寓,裏面擠了七八張辦公桌,凌亂的顯示屏和畫稿佔滿全部空地,十幾個人在吵架,屋裏煙霧繚繞,香煙快要把那些畫稿都燃了。
但最濃烈的煙味和酒臭卻來自身後。
安隅茫然地轉過身,一個雞窩頭的乾瘦男人坐在地上,身邊全是煙屁股。
他抬起頭,眼睛通紅地打了個酒嗝,“超畸幼兒園要完了。”
“啊?”安隅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已經在兔子安身上找不到任何劇情發展點了,怎麼會這樣,它身邊必須得加入一個變量!它不能再特立獨行下去!”那人狠狠地抓着自己的頭髮往牆上撞,“我真是一個廢物編劇!我什麼也想不出來!”
安隅被這一通操作嚇住了,訥訥道:“特立獨行?兔子安不是有一個CP嗎?”
“CP?”那個男人猛地回過頭,“什麼CP?你在說同人嗎?我怎麼全網都搜不到它的同人,觀眾們似乎都覺得它這個角色不該有CP。難道觀眾可以接受兔子安有CP?”
“呃……”安隅簡直懷疑自己記憶錯亂,他又回頭往小房間裏看了一眼,終於在凌亂的地上疑似看到了“福犀動畫”的商標,於是試探地道:“有啊……一隻章魚人,它……”
“章魚人?”男人眉頭緊皺,從地上蹦起來,“兔子怎麼和章魚搞CP?兔子會被章魚壓制死吧,兔子安的粉絲很毒的,不可能接受它這麼弱勢……等等,你先告訴我是什麼樣的章魚?”
安隅沉默片刻,“有紙嗎?”
十幾分鐘后,安隅看着白紙上長得和716一模一樣的小章魚人,放下了鉛筆。
他不是故意侵犯716肖像權的,他只會畫716的臉,而且——在現實世界中,那隻章魚角色就是和716長得一樣啊。
“大概長這樣吧。”他頓了頓,又叮囑了一遍,“是一隻黑色的章魚,在它們的世界裏有一些權勢,性格很冷,脾氣差,不太道德,但是對兔子安還算順從。”
“反差感!這是反差感!”那個男人猛地一拍腦門,“完了,我喝大了吧,我竟然覺得這確實是條路子?你等等!我去和我們主美商量一下,採用的話付你錢,你等等啊等等……”
安隅看着男人一溜煙地跑進房間,把那張他剛剛照着716的樣子畫的鉛筆畫拍在桌上。
而後人群開始驚愕,歡呼,一個粉頭髮的女人立刻抄起了數位板。
眼前的世界逐漸開始扭曲變形,他的意識一下子又回到了空茫。
空茫之中,彷彿有齒輪轉動的聲音——安隅抬起頭,無盡宇宙中,五枚金色齒輪中間逐漸浮現一輪巨大的中央齒輪,它帶着它們終於緩緩協同旋轉起來。
一忽之間,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時空穿梭。
當祂瀕臨蘇醒,他短暫而徹底地擁有了祂在時空中自由來去的能力。
《超畸幼兒園》中小章魚人的上線確實很突然,他記得那時他還在處理34區與時間載具融合的超畸體,被折磨得意識渙散時,長官在通訊里隨口分享了這個小八卦。
他從未想過,這個角色竟然是被未來的他自己創作的。
記憶中的一個畫面突然在腦海中重新浮現。
孤兒院完成任務后,隨着時空修復,碎鏡片們也逐漸消失。第一塊和第三塊鏡片是緩緩消失的,只有第二塊瞬間不見,就像被虛空中的一隻手撈走了那樣。
那塊鏡片還帶着長官被切割忘記回收的1%,如今混沌體已經融合完整,也就是說,那1%巧合地切到了一縷完完全全秦知律自己的意志。
而他記得在鏡片消失那一瞬,長官抬頭看向高空說,“好像有一道熟悉的氣息經過。”
那一線生機的線索,終於在他面前顯出痕迹。
要再向前……
安隅摒棄雜念,努力摸索着時間的軌跡不斷向前……
……
再睜開眼時,他還在一條走廊上。
這條走廊看起來像大腦試驗室外的樣子,離孤兒院差了十萬八千里。
時空穿梭這項能力格外難以駕馭,他還很難準確定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安隅正要離開,視線卻忽然掃到牆壁上的日曆。
2138年冬至。
正欲抽離的意識忽然停頓。
2138年冬至,秦知律的16歲,因試驗事故而短暫失明,但那天也是他從狂躁陰鬱走出來的轉折點。
是那扇封鎖在記憶深處,最終也沒被推開的倒數第二扇門。
安隅心忽然顫了一下。
他沿着走廊緩慢地來到那扇門前,試着用秦知律的管理員密碼解鎖。
機械門無聲地劃開——
……
試驗台上瘦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地抽搐。
眼盲讓秦知律殺死家人後的心魔徹底爆發,他用力掙扎着,束縛帶在四肢上留下深深的割口,瀕死般摻着淚意的喘息一聲一聲地在試驗室中迴響。
那是一頭已經絕望準備跳下深淵的野獸。
安隅進去時,他應該聽到了腳步聲,但卻沒有半點停頓,反而掙扎得更兇猛了。
“求求您,研究員先生!”少年秦知律用空茫的眼球瞪着天花板,淚水一道一道淌下,“殺死我吧,不要再讓我存在了,我不配也無法再在這個世界上苟活,我……”
他無止歇地念叨着,像是瘋癲的自言自語,時而哀求,痛哭,轉眼又變成詛咒。安隅聽得心亂如麻,無措地站在試驗台旁,只想幫助他平靜下來。
束縛帶會把人割得很痛,安隅比誰都清楚。
可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最終只能下意識地伸出手,像長官平時安撫他那樣,將手放在了少年秦知律的頭上。
瘋狂的人瞬間安靜。
那個聲音也隨之冷靜了下來。
——“你不是我的研究員?”
秦知律竟然感知到了手掌的不同。
安隅立即縮回手,倉皇地轉身往外走。
動畫片里的小章魚人已經說明,時空穿梭和從前的記憶回溯不同,他在時空穿梭中做的一切事情都將真實地影響未來,他不能輕舉妄動。
“你是誰?”
少年秦知律在他背後追問,那個聲音還在難以自抑地打顫,“你是不是來處理我的人?我從沒因試驗眼盲過,你們在分析中發現了畸變前兆,是嗎?”
“沒有。”安隅終於忍不住開口,回頭看着那個臉色慘白的少年,“你很好,你不會有事的,眼盲……過幾天也會好的。”
“你在說謊。這次的眼盲很突然,研究員說過,大腦也拿不准它會是暫時還是永久,你憑什麼知道?”
安隅聞言,紛亂的心緒卻忽然平和了一些。
他轉過身,溫聲道:“因為我比研究員們知道得更多,我不是這裏的人。”
少年秦知律半天沒吭聲,卻也沒反駁。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道:“你確實不是這裏的人,你的聲音很沙啞,我熟悉大腦里的每一位工作人員,沒人是這樣的聲音。”
安隅聞言倏然一愣。
在雲島上,長官對他說過,那個透露“轉機”的聲音是一個沙啞的男聲,吐字不清。
他曾把認識的所有人都猜了一遍,卻唯獨沒猜到那是他自己——來自未來的,感冒了的他自己。
他久久愣在原地,少年秦知律又叫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你到底是誰,來幹什麼?”
彷彿本能地,安隅輕聲道:“我只是意外路過,想看看你,不會傷害你。”
少年秦知律抿唇不語,那雙空茫的眼睛凝視着他所在的方向。
“你的眼盲幾天就會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懲罰自己。”安隅的聲音更加低柔,他向秦知律的身邊走回了幾步,低聲道:“我知道的很多,你可以相信我。”
“憑什麼?”少年秦知律仍然質疑。
“憑……”安隅思緒微頓,俯身在他耳邊道:“憑我知道,你殺死秦知詩時並不確定她是否畸變。”
那雙黑眸倏然凝縮。
安隅看着他僵硬的身子,繼續道:“我還知道你腦海里一直有一個混亂的聲音,有一座冷硬詭秘的高塔,呼喚着你靠近。”
臉畔的呼吸變得急促。
“你還知道什麼?”
“我還知道——會有人……不,會有轉機出現,一定會有,你要等,要對自己好一點。”
“轉機……”少年秦知律失神了一瞬,“是人類的轉機嗎?”
“我不好說,但他會全力以赴,如果這是你的心愿。”
“你保證嗎?”
“我保證。”
試驗室里安靜了一會兒,少年秦知律的呼吸聲逐漸平穩下來,似乎在思考和判斷。
“他現在在哪裏,是否安全?最近外面很多畸潮,如果他對人類命運至關重要,可以申請黑塔的庇護。”
安隅輕聲哄道:“他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會全力生存。到註定的時間,就會出現。”
“那我要怎麼認出他?”
安隅停頓了片刻,垂眸看着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也許他會是,第一個擁抱你的人。”
“擁抱……”少年秦知律怔了一瞬,喃喃道:“確實從來沒人抱過我,看來你的確有超自然的認知……”
安隅看着他,柔聲道:“會有的,他會主動出現在你眼前。”
“他認識我?”秦知律低聲問。
“早晚會認識。”安隅勾了勾唇,“對他溫柔一點,別欺負他哭。”
少年秦知律聞言猶豫了下,“他很愛哭?意志不堅強的人也能成為人類轉機嗎?”
“嗯……”安隅想了想,“能的。不要輕視一隻脆弱的兔子。”
“這是什麼奇怪的比方。”少年秦知律皺起眉,片刻后又問,“好吧,那除了等待,我還能為人類做什麼?”
安隅凝視着他許久,輕聲說,“順從你自己的情感和內心。”
少年秦知律卻有些低落,空茫地看向空中,“可我很難順從情感……我從未順從過。”
安隅心念一動,“那,這一生至少有一次,順從自己的情感吧。”
“哪一次?”
“你自己決定,我要走了。”安隅說著轉過身,他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腳。
祂的認知還在他的意識中逐漸蘇醒,他正源源不斷地揭開時間的真相。
一句話呼之欲出,安隅深吸一口氣,改口道:“不,就以風雪。”
“什麼?”試驗台上的少年立刻追問。
安隅說道:“就以風雪作為信號。漫天大雪時,順從一次自己的內心吧。”
“可外面每天都在下雪……”
“沒關係。”安隅輕笑,按下門把手,“到時你會認出來的。”
*
2138年冬至的時間進度太靠前,他又往後看。
再睜開眼時,安隅被頭頂的陽光狠狠地晃了下眼。
狹窄逼仄的天井,腐爛的臭味瀰漫,就連頭頂明烈的陽光都透露着半死不活的氣息。
陌生又熟悉的,貧民窟。
胳膊猛地被撞一下,他一下子回過神,這才發現旁邊和他一起坐在欄杆後面的凌秋。
“發什麼呆?你不是剛睡醒,又犯困啊?”凌秋抓着一根麵包,牙齒用力撕下一塊,賣力地咀嚼,“前天我看你那架勢,還以為你這次不得睡個十天半月的,沒想到兩天就醒了,哦,看你現在這樣,不會只是中途醒一小會吧?餓不餓?吃不吃?”
安隅還在發懵,看着遞到自己嘴邊被啃得亂七八糟的麵包,稀里糊塗地跟着啃了一口。
凌秋笑出聲,陽光盛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瞳里,亮得彷彿要流淌出來。
安隅出神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笑容。
“喂,不是吧?我怎麼感覺你要哭?”凌秋嚇一跳,“我不就是要去主城嗎,又不是不回來了。去軍部確實不會像現在這麼自由,但每年都有假,我會常常給你寫信,給你寄主城的麵包回來。”
安隅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垂眸低笑。
“酸種麵包嗎。”他低聲道。
“什麼種?”凌秋愣了下,“你說什麼呢?大點聲。”
“沒事。”安隅搖搖頭,抬手拂去眼角的濕潤,像從前那樣無所謂地往身後滿是臟污的地上一趟,“太陽好大,出汗了。”
“什麼出汗,我看你就是又想睡,跟我在這開始鋪墊了。”凌秋氣笑,手撐地跳起來,“我得去問問我的錄取通知書寄沒寄到,你困就回去接着睡吧。”
“好。”安隅點頭。
他看着凌秋的背影,忽然又開口道:“哥……凌秋!”
“啊?”凌秋遠遠地回過頭來,“怎麼了?”
“軍部——”安隅起身向他的方向追了幾步,來到他面前,“軍部很遠吧……”
“那當然,那可是人類主城啊。”凌秋躊躇滿志地捶了下牆,“咱們要很久都不能見面了,哦對了,下次見面的時候,記得提醒我。”
“提醒什麼?”安隅問。
“嗯……讓我想想。”凌秋舔了舔被曬得乾裂的嘴唇,“哦,聽說主城物慾橫流,人很容易迷失自己,如果我們很久不見,再見面時,提醒我勿忘初心吧。”
“你不會忘的。”安隅輕聲說。
“提醒一下嘛!”凌秋嘖了一聲,“萬一我迷失了呢。”
“好。”安隅點頭。
凌秋轉身下樓,走到樓梯拐角又回過頭,笑問,“你有沒有需要我提醒你的,麵包保質期?低保糧發放日?還是朝資源長討飯的話術?”
“這些我都記着呢,我很少忘事。”安隅說著頓了下。
一絲顫慄忽然在心尖綻放,他望着那雙明朗的笑眼,炙熱的太陽烤在後頸上。
和望着他的那個人一樣明烈。
“敢賭上最後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安隅彷彿不由自主地說道。
“什麼東西?”凌秋嚇了一跳,“你從哪看到的毒雞湯?”
“從……”安隅語塞,“從……”
“哎呀好了,知道了!”凌秋着急去拿通知書,邊急火火地下樓邊嘟囔道:“學都沒上過,做夢也能夢到毒雞湯,真是服死你了。”
安隅回身到欄杆旁,看着那個身影出現在樓下,風風火火地往外跑,直至消失成一點。
“謝謝。”安隅凝視着身影消失的方向輕聲道。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凌秋給他的是何等的如兄長般的縱容。
哪怕從頭到尾都凌秋都以為那只是一句道聽途說的毒雞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執着地提醒了他。
或許不為履行承諾,只為逗他輕鬆一點。
可惜他最終也沒有機會告訴凌秋。
——這句話替你陪伴我很久,亦救我於死地多次。
所以,哥哥,謝謝你。
*
不知走錯多少時空后,安隅終於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建築,孤兒院的時空正在風雪中逐漸修復,地面上剛剛結束戰鬥的小分隊還在休整。
他在高空懸停,看着第一塊碎鏡片緩緩消失。
如果不出手,第二塊碎鏡片也將隨着時空修復而自發消失,秦知律被封存的1%永遠無法追溯。
安隅看着那塊躺在地上的碎鏡片,通過空間摺疊拿到它的一瞬,轉身隱去了行蹤。
也幾乎在那一瞬,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轉過來,朝他剛才所在的方向看着。
秦知律手裏還捏着一截壓縮餅乾,凝視着空氣一動不動。
他對面的安隅立即問,“您怎麼了?”
“剛才那陣風……”秦知律靜止了一會兒才將餅乾吃掉,“好像有一個很熟悉的氣味經過。我很多年沒有過精神力告急的情況了,大概出現了一些幻覺吧。”
高空之外,安隅輕輕撫摸着胸口。
他將那枚封存着1%長官的碎鏡片摺疊到胸口,心臟的位置,很安全。
他果斷地做完這一切,突然感到意識震蕩,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徹底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保留這項能力多久,不敢多停留,看着長官將最後一口餅乾咽下去,轉身繼續將時空向後推進。
這一次的穿梭十分精準。
莫梨引發的混亂降臨之前,清晨,尖塔。
守序者高層們剛剛結束歡迎典和流明的派對,190層以上一片狼藉,安隅來到典那一層,在走廊上看到了宿醉后一頭凌亂的典。
典手上抓着一頁從手札上撕下的散頁,從他身邊經過後皺了下眉,“你不是剛才坐電梯下去吃飯了嗎?”
“嗯。”安隅頓了下,“怕你找不到被葡萄撕的那一頁,來看看你。找到了?”
“找到了。葡萄真該謝天謝地,不然我真的和他沒完。”典氣道:“不,找到了我也得認真教訓他一頓,這本書是我的主體,每一頁都承載着我的意志,怎麼能說撕就撕?”
“你先別著急去找葡萄了吧。”安隅說道:“把這一頁收好才是。”
“收哪去?”提到這個典更來氣,“撕掉了就長不回去了啊,我只能把它夾回書里,不知道會不會丟……”
“要不然——”安隅心思念轉,“先夾在書里,有空去一趟種子博物館,藏在那裏吧。”
“植物種子博物館?你是說葡萄拿命要挾黑塔留下的那個東西?”
安隅點頭,“別告訴葡萄,他負責保護和監管博物館,讓他不知情地守護你的散頁,你們就算扯平了。”
典肅然起敬,“安隅,傳言果然不虛——你是真的腹黑。”
安隅不想和這個時空裏的自己碰面,叮囑之後就立即離開了。而後他將時間向後撥了十幾天,果然順利地從植物種子博物館拿到被典藏好的一頁,和長官的碎鏡片放在一起。
離開博物館時他很小心,沒讓正靠在一起翻植物手冊的唐風和祝萄發現自己。
……
最後一站,安隅來到了這一年的冬至。
2149年冬至。
他終於向長官表白的那天。
尖塔外的雪原上,他看到兩個人激烈的對話,看到秦知律在狼狽地丟下一句“走吧”後轉身大步離開,而他自己在背後被氣得流下了一滴淚。
秦知律在那一瞬腳步停頓。
或許因為祂有更高維的視角。
安隅在此刻終於看穿了那個人——那個冷硬之人,內心也在劇烈地動蕩和掙扎。
他看着秦知律彷彿不受控地往回走,一直走回到他自己面前站定。
安隅垂眸,意念流轉,剎那間,一聲凜冽的風嘯從曠遠的天際響起,瞬間便來到眼前。秦知律怔了一下,錯愕地看着漫天再次紛飛的大雪。
而後那雙黑眸波動一瞬,彷彿想起了什麼,又似乎難以置信。
再也無法遮掩的情感在那雙眼睛中鋪展開。
安隅佇立於風雪,在高空中安靜地看着這個時空裏的自己語無倫次地控訴,看着那個人的無措,看着他親吻自己。
他終於明白了典所說的——在最後這獨一無二的時空裏,讓一切迎來轉折的,也許只是一塊小麵包,只是一場雪。
那是他為長官下的一場雪,早在秦知律16歲最黑暗絕望時就已立下未知的誓言。
雪原萬籟俱寂,只有呼嘯的風。
和他心底此刻的悸動。
*
時空如流沙穿梭流逝,龐然大物在剎那間完整,在寄居過的意識深處,向陌生而渺小的世界散漫地投以一瞥。
又果決離去。
安隅重新睜開眼,從刑架上俯身親吻他的人正在消失,那個熟悉的身體逐漸透明,但溫柔的注視卻彷彿一直在。
“長官。”安隅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您知道嗎。”
“其實這世界上是有永恆的。”
一切已經發生的過往。
那些荒誕與浪漫。
那些藏匿在時間洪流中的波濤與塵埃。
那些出人意料的相遇和話語。
和每一場,似乎尋常的風雪。
在這一刻,終於落定。
成為他們的永恆。
*
籠罩在荒原上的黃沙褪去時,地面上的溝壑也消失無蹤。
大地平整敦厚,彷彿從未發生過任何詭譎。
全世界的風雪在這一刻止歇,黑塔再次收到了各個地區“毫無異常”的異常報告。
正要上飛機的唐風忽然感到背後一輕,撲通一聲,被他背在身後昏睡的祝萄跌到地上,摔醒了。
祝萄一臉震驚受傷地看着他,“長官,你什麼意思?”
唐風也愣了下,因為要騰出手打開機艙門,他原本是用祝萄身上那些凌亂的葡萄藤蔓把他綁在自己身上的。
但那些葡萄藤自己縮回去了。
祝萄將信將疑地檢查自己的葡萄藤,然而他盯着手指半天,渾身上下也沒鑽出一片葉子。
“等等……”祝萄面露茫然,“長官……我好像壞掉了。”
“我感知不到葡萄那一部分了。”
唐風緊張壞了,壓根來不及感受自己有沒有異常,立即帶祝萄上飛機往主城開。
飛機拉升高度,他才在高空之上突然看到荒原上的一小點。
似乎是兩道擁抱在一起的身影。
祝萄坐在副駕駛也往下看了一眼,“那裏還有兩個人俑……荒原好危險,我們真的不等安隅了嗎?”
話音剛落,終端收到了一條消息。
安隅依舊言簡意賅。
“我晚點回去,勿念。”
“好吧,那不等他了。”祝萄嘆了口氣,飛機高度迅速拉升,地上那兩個小小的人影很快就凝縮成了兩個小點,又立即不見了,他嘀咕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俑……看起來沒有巨大化,也可能是兩個活人?抱一會兒就打算回家?”
唐風隨口道:“可能吧,估計之前也像我們一樣,被錯亂的荒原衝散了。”
“嗯。”祝萄點頭,頭頂着玻璃舷窗,明明已經看不見了,卻還是執着地看。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兩個身影很熟悉。
抱在一起親昵的姿態讓他感到欣慰,或許讓他想到他和長官之間一些相似的美好。
“在這個世界,劫後餘生已經少見,還能重逢真是奇迹。”
他小聲感慨道。
“雪也停了。”
“真是兩個幸運的傢伙啊。”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40待歸人
在人類的歷史中。
有很多秘密被潦草地記錄在書頁中。
被遺忘在過往。
被掩埋在風雪。
在走過那漫長的28年後,倖存的人們漸漸忘記了風雪的冰冷。
而我不會忘記它的寂寞與守護。
浪漫和仁慈。
每到冬至,我就會想起很多事,很多人。
哦,我只是一本廢書散落在外的一頁,沒什麼大用。
我的碎碎念也不足以被翻閱。
只是每場風雪降下,我都會想念。
那些風雪中歸來的故人。
以上。
閱后即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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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此結束,還有一些角色結局會在番外補充。番外大概每周更新2次,更新了會在【@敲鍵盤的小霄】發博說一聲。下一更大概在周四周五的樣子吧。等碎雪片全部寫完了,也會在置頂評論匯總每一個雪片所在的章節。
感謝大家連載期的陪伴和包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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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解釋下世界觀神秘層的來源:
祂的設定原型是尤格索托斯(尤格雪原的名字也源於此),在克蘇魯設定中,尤格索托斯是全知全能的神,時間和空間的支配者,體內還隱藏着阿撒托斯的魂魄(萬物之主,原初混沌之原核)。尤格索托斯有兩個化身,一是亞弗戈蒙,憤怒狂暴的存在,形象是一道炫目的光(被設定為混沌體,形象是破碎紅光),二是塔維爾,代表善良和善的人性,形象是橫貫天地的巨大人形剪影(被設定為秩序體,形象是巨大金色人形)。此外,增加了一個切片設定,即祂的“全知”——原本形象是億萬光球的綜合體,我魔改為億萬眼囊。至於包容眼囊的書本,那是“全知”最初選擇的殼子——詹雪女士,由於操作失誤而意外導致的分裂,也就是說典的存在只是時空中的一個意外,但他也是這個時空能獲得轉機的一環。我沒有寫太多他和安隅的互動,但大家應該能讀出來,安隅對他非常信任,他們私下有過很多交流,他也引導着安隅一步一步走向終局。
還有一些已經很明白的機制:比如混沌體與秩序體互補互斥,在勢均力敵時能融匯,相互制衡。但如果混沌體的碎片膽敢觸碰完整的秩序體,就會被爆體(安隅的被動能力)。
認知體與混沌/秩序無關,除了真諦之外一無所有,真諦可以救贖人類,也往往會讓人類陷入恐慌和痛苦。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