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禮物”
陳翊回到白宅的時候,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可他發現廚房居然還亮着燈,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那擺弄着看似不熟悉的食材。
白音的黑髮被抓夾隨意挽起,毛茸茸的小碎發旁逸斜出,慌亂之中竟別有風韻……
“怎麼現在才做飯?方姨呢?”
白音剛打算開火,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口陳翊的身影,手裏的動作也若有似無地放緩了——
“我姐說父母的案子如今真相大白,她想親自去祭拜掃墓,但公司最近太忙了我就沒去,讓方姨陪她的,家裏沒人做飯,我就自己隨便做點……”
說著就要將雞蛋面全部放進還未煮沸的燉鍋里……
“哎你這是三個人的量,太多了。”
陳翊及時上去制止,看白音一臉茫然的樣子,索性幫她。
“等我一下。”
他褪去外套,把領結隨手一去,用洗手液洗了手,默默拿走她手裏的筷子和麵條,下了一人份。
見此情狀,白音略顯尷尬地背了背手。
鍋里的水已全然沸騰,剛下的麵條很快變得軟綿綿的,他輕車熟路地用筷子攪拌開,麵粉的味道咕嘟咕嘟地順着沸騰的開水,翻湧入鼻腔。
看陳翊適當調低了火候,白音好奇:
“面還沒熟,你怎麼就把火調小了?”
“不把火調小一點,待會兒沸騰出的泡沫會溢出鍋外的。”
下廚這種事,陳翊比她內行,白音自然不多問,老實點頭就是了。
陳翊瞟了一眼餐枱上的東西,疑惑:“你沒有準備配料嗎?白水煮麵條有什麼味道?”
“……懶得弄,待會兒拌點醬就夠了。”
陳翊這才無奈搖頭,真是服了這個大小姐了,這麼晚才想到吃飯就算了,對吃的也是沒有半點講究……
“你去歇會兒,我來就好。”
白音的臉上雖浮現出片刻躊躇,但很快,她還是被陳翊不容反駁的動作打消了逞強的念頭。
望着他一邊查看着燉鍋里的麵條,一邊抽出了另一隻煎鍋,放在了另一個灶台上。
剛想開冰箱,白音趕緊攔下——“需要什麼我來拿?”
“準備點配菜而已,有什麼拿什麼吧?”
說罷,白音行雲流水地從冰箱裏拿出雞蛋,火腿,菌菇,青菜葉子這些……
陳翊這邊又熟稔地撈起麵條,把青菜放在沸水裏攪拌了幾秒,然後連湯帶水澆過了放在濾碗裏的麵條上。
這邊又開始炒雞蛋火腿,熟了后就着餘溫又空炒了一下蘑菇,最後就着醬料把這些和麵條攪拌在了一起,最後還不忘撒上點芝麻和蔥花……
一碗雜糅的雞蛋火腿拌面,就這樣熱氣騰騰地被端到了白音眼前。
“先將就吃吧?我隨便弄了弄,下次讓方姨買好食材,給你做正宗的拌面。”
他坐去白音對面,好整以暇地交代,而白音的臉上早已寫上了“嗷嗷待哺”。
“這比我預期的晚飯豐盛多了,一點也不將就。”
說罷她就拿起筷子開動了,陳翊望着她這急不可耐的樣子,頗覺有趣,可嘴上還是平平淡淡地囑咐:
“記得按時吃飯,配點蔬菜雞蛋之類的,營養均衡。”
白音吞咽着眼前的美味,忍不住脫口稱讚,
“陳翊,你做飯好好吃啊!”
這話陳翊聽得出,可是她少有的真心誇讚。
“真的覺得好吃?”
“對啊,你那次請我去麗行,親自做了一桌子的菜,那時候我就覺得很好吃……”
“那那次怎麼沒這麼誇我啊?”
她猝然抬眼與他對望,那雙明亮的眸子裏,此刻竟然掛着前所未有的認真的期許。
因為那次跟他也不熟,心裏也並不想誇。
這次想誇了。
“……怎麼?你還缺誇獎啊?”
她暗暗回懟。
“缺啊,缺你的誇獎。”
他的眸光忽然流轉到了她眼前,定定地望着她泛起微波的雙眼——就像第一次在麗行酒店,他將可樂遞給自己那次的眸光一樣……
白音趕緊以低下頭快速吃面的方式,掩蓋自己無處安放的心跳。
不知從何時候開始,她竟會對他這個明明已經面對了十幾年的人,這麼在意緊張。
她默默把這碗面吃完,轉身要去刷碗——
“我收拾就好,你去休息吧,不要工作了。”
陳翊卻起身順手奪走了她的碗碟,走到水池邊,一筷一碗地開始了刷洗……
所以他以為自己回來這麼久,還是在工作嗎?
望着這他這一波自然又貼心的作為,白音忽然感到,長久以來,她心間那塊誰也敲不碎的寒冰,此時此刻,已然徹底被他化開。
他不是敲開的,鑿開的,撬開的,而是輕攏慢捻地,用熱忱的炭火配上溫柔的泉水,不動聲色地化開了那層冰霜。
這個人,禮貌克制地走進了她心裏,她心甘情願地為他打開心扉。
她走到陳翊身邊,突然認真請求——
“待會兒陪我喝酒好不好?”
她站得離他很近,近到他稍微低下頭,就可以吻上她此刻滿面紅光的臉……
“好啊,你去看看想喝什麼,呆會兒我可以給你調。”
白音乖乖點頭,轉身輕盈地走到冰箱門口,三下五除二地擺好了他愛喝的藍標威士忌和自己的可樂,連冰塊都加好了……
還悄悄地拿了自己藏在冰箱裏的另外一樣東西……
等陳翊忙活完,轉頭看到眼前這一幕時,彷彿一整天都被上緊的發條,忽然鬆動一二,推着他的詫異和驚喜,步步向前——
餐枱上已經被清理完畢,只餘一塊四四方方的慕斯蛋糕,簡約而雅緻,上面已經點好了蠟燭……
而餐枱與吧枱之間,站着她心愛的女孩……
白音本還在研究那個冠冕該如何戴上,見他忽然回頭,迅速將餐廳的燈光調暗——
“陳翊,生日快樂!”
燭光搖曳之中,女孩明麗的臉龐若明若暗,可那雙向來淡然的眼眸,此刻卻為他展現出了柔情蜜意……
蠟燭微燒的味道,像是此刻被點燃的心情一般振蕩。
“還好那次留意了,你跟我姐姐一樣,也是生在秋天……”
陳翊漾着笑意走過來,白音順勢將那頂冠冕戴給他,可他一八五的身高,對白音而言是有點高了。
她戴得有些歪斜,陳翊微微俯身,好讓她幫自己整理端正——
“這就是你回來忙活的結果?”
白音訕訕點頭,“我做飯不行,做蛋糕還可以,上次方姨給我姐姐做蛋糕的時候,我又臨時惡補了一下,味道可能不如方姨,但……肯定也差強人意。”
那天給姐姐籌備生日的時候,就已經默默記下了陳翊的生日,本打算為他也好好籌備一番,哪怕只有他們兩個人。
怎奈各種意外接踵而至,讓她應接不暇,今天多虧了陳翊讓她提前下班,不然她肯定要錯過為他籌備生日了。
話又說回來,陳翊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今天是他的生日吧?
“你快許個願吧?”
白音催促。
陳翊默默雙手合十心裏過了一遍願望,一口氣將蠟燭吹滅了。
“……你許了什麼願望啊?”
陳翊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坦白:“我希望慕白早日度過難關,你可以不用這麼忙了。”
分明也是為她好的願望,可她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沒那麼開心……
“其實我成人禮后,就沒怎麼正式過過生日了,最近又忙,要不是你,我可能又錯過了,謝謝你記得,阿音。”
說話間,白音已經將蛋糕切開,滿懷期待地示意他趕緊嘗嘗——
“……是雲頂烏龍的味道?”
“底味是蜜桃烏龍,但是我研究了好久才勉強把蜜桃的味道蓋過去,你肯定不喜歡太甜的吧?之前聽簡璐姐念叨過,你喜歡雲頂烏龍那款茶,我就開始在意了……”
“這就是你辦公室,只有雲頂烏龍這一種茶包的原因嗎?”
他抓住了她的明媚的眼神,就像是過去的很多次一樣。
“……嗯。”
白音稍作停頓,也沒否認。
只吃蛋糕,還是稍顯甜膩。
陳翊看着吧枱上的杯瓶,十分微妙——正是那次在麗行房間裏的配置。
白音坐上去幫他倒了威士忌加冰塊,而自己那杯還是可樂。
陳翊揶揄,“你不是想喝酒嗎?怎麼還只給自己倒了可樂?”
“可樂不是也能調進酒里嗎?”
“可樂兌藍標,你不怕辣嗓子啊?”
“試試唄。”
“別了,你就喝可樂吧。”
陳翊輕笑打住玩笑,坐去了她身邊,就像那次一樣,不過眼前並沒有泳池,也沒有夜色,是他們家自己廚房的吧枱。
兩人碰了一杯,各自抿了一口自己的飲料,因為白音那杯是可樂,她咕嘟咕嘟就喝了半杯下去。
“哎你這太犯規了,”陳翊假裝埋怨,“你是可樂,我是威士忌,你還想我跟你一起一口悶嗎?”
“我可沒這麼說。”
她笑得這樣燦爛,像一朵盛開的桔梗。
他忽然覺得此刻很適合微醺一下,就像此刻的白音一樣,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不認輸,真的悶了半杯下去。
“哎你怎麼心口不一啊?!”白音埋怨道。
“我可沒有心口不一,我心裏想喝這麼多,我就喝了,不像你,明明想喝酒,卻還是喝可樂。”
白音的臉上浮了一絲羞惱,她立刻不服氣地奪過陳翊的威士忌,不由分說地灌入了最後一半——這通操作就如當時在麗行一樣。
不過這次之後的白音,忍不住開始了一連串咳嗽……
他趕緊幫她把杯子收好,拍拍她的背。
“我開玩笑的你怎麼當真了?”
咳嗽了一會兒,白音像恢復了理智一般,忽然正經開口——
“我就是當真了,你說你喜歡我想做我男朋友我就當真了,現在還作數嗎?”
突如其來的“當真”,令陳翊幾乎僵住了,喉結上下動了動,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曾想過白音會用哪種方式與他解開從秋月山回來后的心結,看來今晚,就是她的答案了。
“陳翊,我承認我當初利用了你對我的感情,也做了傷害你感情的事。正如我在醫院裏對明徹說得那樣……我總是我行我素,曾經的我從不會去共情考慮別人的想法,對你也是這樣。
雖然你不計前嫌,繼續幫我籌謀這麼多,但……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了,只在乎自己的事了,我重新審視了自己,審視了對你的感情。
經歷了這些風波,我明白了身邊人的苦心,也了解了自己的父母親,我們不該再為上一輩的恩怨背負仇恨,我們不是工具!我們對慕白集團是關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望着她這般義憤填膺的說辭,陳翊又為彼此斟了些酒,萬分懇切地點頭認同。
“現在,別有用心的人都已伏法,這場局裏沒有贏家,雖然現在的局勢對慕白很不好,但至少我們都是‘自由’的……”
說到這裏,白音忽然停住話頭,輕輕打了打腦袋——“不對,這不是重點!”
才半杯威士忌,就讓她上頭了?
“我想說的是,我重新審視了我的內心,我發現……”
她戰戰兢兢地抬眼,認真地凝視着身邊人的眼睛。
“我愛上你了陳翊,我想正式和你在一起,可以嗎?”
這個她從八歲就遇到,並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想要花心思了解的人,現在她了解了,也愛上了。
也許她的愛比他的愛來得更遲,也許配不上他曾為自己默默守護的十幾年,可想想過去的經歷,當下……就是最好的時刻。
此刻,白音只感全身的血液和熱量都堆積在了臉上和耳朵上,而胃裏的威士忌正在灼燒着,讓她開始感到置身世外,讓她開始胡言亂語……
可這不是胡言亂語,這是真的。
而陳翊此刻也幾乎啞然失色,原本與她還四目相對的眼,不動聲色地低垂下去,又默默飲了口酒……
“阿音,其實我剛剛還許了另一個願望。”
他一字一頓的脫出。
“什麼願望?”
“我想和白音修成正果,想她真正接納我。”
一語落地,陳翊終於再度放下手裏略顯冰涼的玻璃杯,一絲不苟地望進白音的熱忱的眼眸里。
廚房裏留有奶油香氣的瀰漫,兌着威士忌濃烈的酒精餘韻,在昏暗的燈線下,若清若濁。
啪——
白音不知怎的動了一下手肘,她的杯子連酒帶冰塊一併被撞倒。
玻璃與大理石的碰撞在這樣暗啞的空間裏,格外清脆響亮。
她驚恐着,嚯得一聲跳下了吧枱,俯身將其撿起,直起身還未將玻璃杯放回的瞬間,陳翊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放大,把她吞沒在懷裏,不出意料的吻落了下來……
威士忌的味道蔓延在其中,大腦此刻又暈又空,但突如其來的親密卻令她格外享受……
纏綿間,手裏的玻璃杯竟被他無聲抽走,順手放回了身後的吧枱。
手裏一空,她竟鬼使神差地就去摟他的脖子——略略踮起腳尖,想更直接地感受他的親吻。
大概也是感受到了她腳下的無所適從,陳翊一邊加深這個吻,又一邊用力將她推至餐桌前,順勢扶上她的雙腿,讓白音安坐在了餐桌上……
他一隻手圈住她的頭,另一隻則扶緊她的腰肢,好阻止她不自覺地向後逃避。
長發被悄然放下,清新的發香瞬間撲了滿鼻……
白音響應着摟緊他的身軀,抽聲傾訴——
“這個願望你已經實現了,我接納你的全部,陳翊。”
熱烈的氣息再度扭打攪拌在了一起,卻像是墜入深海,幾乎讓人窒息。
不知何時,他的身體像塊木炭,讓她在這微涼的夜裏,想要靠近,卻又有些膽怯……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遊走於她的腰腹間,一路攀爬而上,指尖明明是涼的,但觸到她的皮膚時卻狠狠發燙,像是要把她烤化了……
以為對方會繼續進攻時,他卻忽然顫慄地停在了那裏……感受到熾熱的呼吸溫在耳廓,喃喃求證:
“你喝了酒,我這算不算趁虛而入?”
白音卻撫摸上了他的臉龐,柔聲回應,“那我也算趁虛而入,因為你也喝了酒……”
而我們都清楚此刻在做什麼。
她沒有說出後面的話,而是主動貼上了他的嘴唇。
“我好像忘記……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
她提醒得如此曖昧,令他感到了種前所未有的欣畏交加……
又欣喜,又畏懼。
“我不要禮物,你也不該是我的‘禮物’。”
這個時候,居然還在跟她咬文嚼字,白音不覺有趣,主動換了種說法——
“……那你,想要我嗎?”
她明知道答案的,卻還這樣露骨地問出來,簡直就是在他的慾望上頂風作案……
“我怕……你覺得太快。”
“跟你喜歡了我十幾年相比,還快嘛?”
這句話,像在他的腦袋乍然淋上了滾燙的熱水。
他貼着她的耳垂,曖昧地吐出了最後一句熱浪:
“如果一定要這樣類比,那我只會迫不及待。”
還未等對方反應,他突然橫抱起白音離開了廚房——還好今天家裏沒有別人。
雖是她“勾引”在先,可上樓的時候,她還是摟緊了他的脖子,心臟彷彿要衝出身體,心有餘悸地發問——
“……去誰的房間?”
陳翊直接拐去了她房間的方向。
“去你房間,怕你緊張。”
但她知道,不管今夜在哪裏度過,她都註定與鎮靜無緣了。
似一場盛大的冒險,對方先是橫衝直撞地闖入,進而有些不知所措,再後來就是他的攻城略地,一次次地讓她失守,讓她沉溺其中。
那晚的時間似乎極為漫長,長到她不記得自己經歷過多少狀態。
只記得那些難為情的瞬間,他的聲音如清泉流過,貼在耳畔——
“阿音,我愛你,整個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