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欲燒
在看到李君昂發來的地址后,不遑多想,白音立即去找車鑰匙準備出門,給方姨急得趕緊問——
“二小姐,我準備做晚飯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用做我的,我跟靈溪一起出去吃。”
說完她拎個包就出門了。
過了半天方姨像是意識到什麼,嘟囔了句,“那幹嘛還讓司機送人小姑娘先回去?”
白音正式上任的第一天,夏鴻就說要給她配輛車,問她有什麼偏好,她想了會兒,回了一個賓利的車型——言外之意,與陳翊的那輛一樣。
於是隔天,她就擁有了自己的座駕。
此時正值晚高峰,豐海市全天最堵的時刻之一,夕陽墜落,夜幕拉起,她的肚子竟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
早知道先墊個肚子了,這下子到麗行不知道要幾點了。
隨着眼前紅綠燈的不斷回還,華燈初上的街燈晃得她有些怔忡……她為什麼這麼著急,是在擔心?還是在期待?
明明她去了也無濟於事的。
甚至她應該果斷一點,直接拒絕。
也不用拒絕,現在直接掉頭也沒什麼的,她本就沒答應李君昂一定會去。
此刻的路況,就像她的心境一樣。夾在無數車流之間,進退無方,每當她可以做出抉擇的當口,信號燈又偏偏亮起了綠燈,對她一路暢通。
給人一種,不過白不過的感覺。
真的很狡猾。
快八點時,白音終於懷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到了麗行酒店,她剛想去前台詢問申請,大堂經理居然直接給了她一張訪客卡——
“1202的客人交代過的,您直接上樓吧。”
她直奔鉑金VIP的電梯……
望着電梯停在12層,她有一瞬間恍然若夢,上次她來這裏,還是跟着謝凌一起,那也是回豐海后第一次私下與陳翊交心……
1202房前,開門的人是李君昂無疑,他看到來人又驚又喜——“哎呀我的小白總你可終於來了啊!”
“他人呢?”
白音開門見山地問,順便環視了一下這個房間——與曾經1201的佈局一模一樣。
“躺着呢。”
李君昂指了指主卧。
“你們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這嗎?”
“我就是看他病了來陪他兩天,在次卧住。”李君昂坦然解釋,“但他應該是一直住在這,畢竟無家可歸,只能住酒店……”
白音不動聲色地懟了句:“真正無家可歸的人,住的可比這寒酸多了。”
說罷,也沒再和李君昂多言語。
“哎他可能在睡覺,你輕點……”
但白音早已將他拋擲腦後,直奔主卧推門進去了。
***
陳翊那天回了趟白家簡單收拾了點東西,就來了麗行。
起初他還在檢索各種信息,關於慕白,關於各種案子,輿情,甚至關於夏鴻……
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冷靜下來思考這其中的利害,滿腦子都是白音那些傷人又絕情的話,時不時蹦出來戳他一下,快要讓他窒息了。
他想恨她,又恨不起來。
愛她,也沒了理由。
他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便不停地用酒精麻痹自己,把僅剩的那瓶藍標全喝了,純的。
但很快,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下去。
這是一種逃避和無能的表現,而他現在還不到那時候。
索性第二天,他去警局申請見陳菁雲,但也碰壁了,因為案件查訪期間,不允許家屬探視……
他只能一個人開着車漫無目的地行駛在豐海的大街小巷,從城市的主幹到舊城區小路,從江邊到臨港,窗外的夜色像是流動的顏料,一層層地塗刷在他身體上,直到把他包裹成一個不能呼吸的小丑。
而車載音樂里的老歌,竟然合乎情理地、句句唱進了他心裏——
仍在說永久/想不到是借口
從未意會要分手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佔有
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
提琴獨奏着獨奏着/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宛轉悲戚的旋律不解風情地鑽到耳朵里,陳翊一把將音樂關閉,推車門而出,脫了外套站在江邊吹風。
入秋後的風涼意習習,他只有一件單衣在身,卻也不覺寒冷,彷彿已經失去了所有痛覺。
可他心裏明白,他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即使是小時候被人取笑過身世,即使是在白家被白長黎嚴厲斥訓,即使是在美國求學時被學業和生活折磨……
還有白音第一次離開時他的無力感,初次接管集團時瑣事忙得讓他心力交瘁,後來不得不備上一副眼鏡時的疲倦……
甚至,在秋月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時的無助。
都沒有當下難捱。
一夜之間,親人、愛人、工作幾近幻滅。
他恨自己被耍,恨自己被騙,也恨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都在被當做不同棋盤裏的棋子,被不同的人擺佈,而自己到頭來卻連指責的資格都沒有。
沒有資格指責慕白背後的股東,沒有資格指責養育自己的母親,甚至沒有資格指責欺騙自己的白音……也是他一直深愛的白音。
滴答滴答——
幾滴雨水落在他原本就冰涼的皮膚上,一場秋雨一場寒。
他的寒不過才剛開始而已。
那天回酒店時,他就已感昏沉不爽,當晚就因舊傷未愈,引得他渾身酸麻,前幾日的心思鬱結,勞神費力,更是讓他頭痛欲裂。
淋了雨吹了冷風,體溫直逼四十度……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是真犯糊塗了,為了這樣的事,把自己弄得這樣不堪。
值得嗎?
還好李君昂及時趕到,不然他可能真的會死在房間裏。
倘若如此,麗行酒店還真是倒了血霉,鉑金VIP房間總出人命……
昏暗的主卧里,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只留了床邊一盞暖色夜燈。
想要入睡,但還有些睡不着,只能假寐。
恍惚中,他聽到有人沒敲門就進來,然後走到了床邊,似乎在檢查他床邊的藥品和水是否充足……
“……怎麼是你?”
他一定是燒糊塗了,不然怎麼會看到白音的臉呢?
“李君昂說你發燒了,你還記不記得醫生當初叮囑的,注意休息不要勞神。”
她語氣平靜得就像晨霧,轉身去幫他倒了熱水,來到床邊,將藥片遞給他。
陳翊強撐着身子,讓自己倚靠在床頭,猶豫了兩三秒,還是接過了她手裏的葯,吞咽了下去。
熱水順着氣管淌進了身體裏面,緩了片刻,恢復了些意識,緩緩發問:
“為什麼來看我?”
“聽說你發著燒還喝酒,怕你真出了什麼事,再倒打慕白一耙。”
陳翊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消化這句話的內容。
“李君昂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房間靜謐到似乎聽得到時間的流動,白音鎮了鎮心神,坦白道:
“他說你那天之後每天喝酒,高燒不退,拒不就醫,只念叨……一些有的沒的,這樣下去怕是更嚴重。”
“我是高燒不退,但沒有不就醫不吃藥,更沒有發著燒喝酒,相反,這兩天已經在恢復了,不然也不能坐起來跟你說話。”
白音才意識到自己被李君昂誆了,他的話怎麼能全信呢?
她只能無言以對,可幽暗逼仄的氣氛流淌着,快要掐得她窒息了。
“……那你安心休息吧,我走了。”
“你當我是什麼白音?”
她剛要轉身,陳翊凜然問起。
“什麼?”
“前面都是在逢場作戲,現在戲演完了,要來點無關痛癢的問候嗎?是為了讓我好受,還是讓你心安?”
他沙啞的聲調里顯然已帶上了怨恨。
她知道陳翊如今心裏壓着一團火,但她此刻的情緒還不允許她退縮,便也直接挑明立場——
“隨你怎麼想,我說過,承認你是我兄長是給你最大的體面,你就當我是來探望哥哥的吧。”
他卻猛然厲聲警告:“你再敢說這個試試?”
頭次見他言語如此無禮,白音原本就無處安置的心境,早已因着這幾句爭辯而被摑得七零八碎,瞬間也氣不打一處來,再次硬懟——
“你在這逞什麼威風?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是想看誰愧疚嗎?我告訴你陳翊,我不會愧疚!該愧疚的是你,是你母親有錯在先,也是你先管不住自己的心,是你作為兄長先對我有非分之想……”
電光火石間,陳翊忽然粗暴地將她手臂一拽,讓她毫無防備地栽倒在他身邊,緊貼而來的,便是他無理的吻……
真奇怪,發燒的人,嘴唇卻還是這麼涼。
她掙扎着,越是後退,對方的吻越是如狂風暴雨般襲來……
兩手被桎梏,呼吸被攪亂。
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可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跳。
“我有沒有說過不要隨便這麼叫我?”
他停下來提醒她,呼吸是熱的,語氣卻是冷的。
白音忽然想到了他上次在車庫裏的話——所以這就是後果嗎?
“……怎麼?一個稱呼而已,就讓你招架不住了?”
白音彷彿是賭氣似的,故意激他,忘了自己到底想做什麼,或許從今天出門起,她就已經瘋魔了……
而瘋魔的人,顯然不是她一個。
此話一落,陳翊忽然傾身,更加放肆地去掠奪她唇齒間的呼吸……
她下意識擁緊了他的身軀,他那熾熱得讓人想要融化在裏面的身軀,是高燒不下的熱,和久未平靜的情。
灼熱的氣息噴薄在耳垂和脖子上,讓她忘卻思索……
他耳語着,“你騙不了自己。”
說完他便直起身子,用拳頭抵住眉心,似乎還因余燒未退,略顯疲憊。
可白音此刻卻像是一塊被烈火炙烤后逐漸融化的冰。
空氣靜默了十幾秒,陳翊漠然反詰——
“為什麼要用這種枷鎖來困住自己?明明你也喜歡我。”
“我不喜歡你。”
白音幾乎是下意識反駁。
“是嗎?”他冷嘲。“那為什麼不推開我?”
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才是那個發燒的人,這樣就可以給自己剛剛的不拒絕找借口。
說罷,他便撐着身軀,朝飲水機那邊走。
而白音還未從這急轉直下的發展里平靜下來,依舊僵直坐在床上。
陳翊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讓自己冷靜下來,說:
“我沒有掩飾過對你的慾望,擱在過去,我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不會碰,是你之前說的,沒有拿我當過一天兄長,我才會得寸進尺,現在你又開始用這樣的理由來關心我、心疼我?
用不着,你大可跟我徹底斷了聯繫,我認了,但別再用一些無關緊要的借口,來修飾你的無奈,再玷污我對你的感情。我說過,我只純粹地喜歡你,不摻雜任何別的因素。”
這話在白音聽來像是一場萬箭齊發的猛擊,全都刺穿了心坎,已經體無完膚。
他從來都不曾因身份來壓制她,可她卻偏偏要依此來戳他的痛處,傷他感情。
“你走吧,我們以後沒有關係了,別再拿這種說辭來自欺欺人。”
語畢,陳翊放下水杯,欲回到床頭,而白音則似一縷幽魂般,也下意識起身,卻許久未語。
沉默再次爆發,空間的幽暗仿若已經被分割成了碎片,片片切進了白音骨髓中。
少傾,陳翊回到了床榻之上躺好,再也沒了任何言語。
剛剛發生的所有事,也跟着這段啞然,歸復湮滅。
打算推門而去前,白音終歸還是沒能抵禦內心的失控,道出了一句,
“陳翊,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了。”
——
咣當一聲。
看着白音果斷從卧室里走出來,臉色卻比進去的時候還複雜。
李君昂趕緊上去盤問,“他怎麼樣了?”
白音直接去玄關處背上了自己的包,冷言念了句:“他快好了,用不着我來‘治病’。”
她無意捋了下烏黑的長發,李君昂趁機瞄到一個紅色的印記趴在她側頸,大腦快速反應了一下……
“哎你……”
但還沒等他提醒出口,白音又是哐得一聲直接離開了1202。
空留李君昂在原地抓耳撓腮,“陳翊這小子什麼意思?給一巴掌再給顆糖?”
***
回去的路況與來時截然相反。
車流雖不多了,可遇到路口就變紅燈,即使是一向冷靜的白音都氣得想罵人了。
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怎麼了,又怎麼莫名經歷了冰火兩重天的體驗。
她從未見過陳翊這麼怒火中燒、情緒失控的樣子,可在他的感情面前,她已經徹底輸了。
可他實在狠心,竟然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看清他最後的感情。
一滴淚不由自主地淌在流動的夜色里,跟着一幀幀城市夜色,消失在時間的罅隙之內。
回到家沖完涼,她伸手撫摸着留在脖子上的殘留——
一種前所未有的赧然,以及內心久久未平的慾望交叉着,攀附上了她的心口。
她開始理解了那句話:喜歡一個人,就是想不斷得寸進尺的。
既然說了沒有關係,為什麼還要給她留下這個印記,是故意惹她陷入兩難的嗎?
那天晚上她又失眠了,上次這樣失眠,是在秋月山案件發生前夕。
但也正是這慾壑難填的一晚,她忽然有了一種實感——陳翊徹底闖入了她的世界。
還好,第二天一早,程靈溪發來微信,讓她暫且看到了別的希望——
“我把你的思路旁敲側擊地告訴我哥了,他好似在根據這個調查,不過他還是想親自來問問,不知道阿晚姐方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