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老鼠、屍花和蟲子
“十分鐘。”
“好。”
鎬京東西南北主幹道的正中心,兩人簡單清理出一小塊空地。
奚姚盤腿坐下,星眸合上的同時一張虛幻的棋盤自身下向外延伸。周子衿緊了緊指虎破浪和弄潮,與焰分列南北,將奚姚護在身後。
希望那頭鼠皇看不上自己這個小垃圾吧。
鎬京城破之後成了關中在大唐所有中上層中都極富盛名的無人區——或者說,死亡之地。
除了一頭沾滿無數人類鮮血的老鼠和他的子孫後代,沒有人知道這裏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而這頭老鼠,正是鎬京城覆滅的罪魁禍首。
鎬京城這樣的超大型城市是沒有那麼容易覆滅的,除非是從內部。同時,一般來說野外的凶獸掠奪了足夠的血食之後並不喜歡留在鋼筋水泥的廢墟之中,於是人們得以在廢墟上重建家園。
老鼠,這個與人類相伴數千年的不起眼的傢伙掀起了靈潮歷開始以來人類最大的災難,或許只是之一。三十一年前,正是鼠皇帶領着鼠群和外部的潮災來了個裏應外合。
各種奇奇怪怪的鼠族成了鎬京城廢墟的統治者,他們是這裏當之無愧的霸主,植物、屍體、血肉、昆蟲……他們什麼都吃。
鐮爪灰鼠很久都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了,他今天餓到已經有些越線了。他嘰嘰喳喳的聲音在自己的一群兄弟姐妹里顯得很有號召力——當那個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氣味重新出現的時候,他的憤怒終於無法抑制。
吱——!
很好,那個傢伙還沒有被解決掉。
數頭貨車般大小的灰鼠在南北幹道上疾馳,他們一路橫衝直撞,完全沒有要遮掩的意思。
周子衿遠遠地就看到了這群灰鼠,他自然不會想到逃走的那隻鐮爪鼠給他造成了一些麻煩,只以為是奚姚的動作引起了一些凶獸的注意。
一道黑色的絆馬索與夜色融為一體,悄無聲息地勒在灰鼠們前沖的路上。這群被養得體壯膘肥的灰鼠眼睛已經長在了天上,被陰影鎖鏈絆了個人仰馬翻。
“文火慢燉。”
周子衿咧嘴一笑,對着摔到他跟前的灰鼠腦袋上就是一拳。他腳步騰挪,只在奚姚身前轉着圈,守得密不透風,焰則如穿花蝴蝶一樣在灰鼠群中閃現,每一次都會在灰鼠身上留下一道駭人的傷口。
時間越長對他們就越有利。
他已經明白不能再把凶獸當成一群沒腦子的空有一身力量的畜生,他們會思考也有不同的性格。
周子衿認出了那頭之前逃走的鐮爪鼠,那對怨毒的小眼睛。
看來這傢伙並沒有認識到自己與周子衿的實力差距,只叫了些實力與自己差不多的傢伙,妄想靠數量碾壓。
不出意外,鎬京城的鼠群已經形成了以那頭鼠皇為核心的群落,或者說一個不大不小的社會體。
周子衿要做的就是麻痹這個鼠群社會對危險的警覺,就像他設想的那種,把他當成一個不起眼的小垃圾好了。
所以,那些喜歡叫喚的灰鼠都被他和焰重點招呼——直接擊碎了喉骨。
廣場周圍還有不少看戲的傢伙,或許是在打着“黃雀在後”的主意,可惜周子衿只能留下一些老鼠肉供他們享用了。
“十分鐘,剛剛好。”
指虎破浪在灰鼠柔軟的皮毛上把血擦乾淨,周子衿將手臂外圈一層已經被浸染成或黑紫或墨綠的岩層扔掉,這些灰鼠的血肉中都蘊含有不同的毒素。他有些得意的看向奚姚,“一切順利。”
鎬京城是一個標準的正方形,四四方方,十分規整。一張虛幻的棋盤就如一張巨大的方格紙印在來城市的正下方,奚姚眉頭一皺,整張棋盤以一種特殊的頻率共振,隨即向內不斷收縮。
“好了。”她早已經做了九死一生的準備,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已經變得有些冷峻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一絲笑容。
鎬京城北城中心是保存相對完好的一片區域,這裏有一座內城,是靈潮前某個朝代的宮城。那個或許曾經是朝會大殿的地方現如今已經被夷為平地,一頭小山一樣的灰黑色巨鼠正趴在那裏睡覺,細長的尾巴不時掃來掃去,每一次都帶起一陣狂風。
瘟疫鼠皇。
一頭頭老鼠正不斷將新鮮的血肉從宮城送進來,濃稠的血液把漢白玉的台階染成了黑色。
吱——!
鼠皇微微張嘴,露出細密的尖牙,刺耳的音波盪開,凝如實質的音浪將血肉掀翻。
“該死!那傢伙醒了!”聲音由北及南劃過夜空,“趕緊走!”
兩人毫不猶豫地跨上大黑貓,朝着西邊來時的方向奔去。
嗚——!嗚嗚——!
鎬京城廢墟的南方傳來震耳欲聾的嗚嗚聲,不似人聲,不似獸吼,更像是狂風吹過狹窄的山谷的那種凄厲。
兩人抬頭,看見終生難忘的一幕。
轟隆隆——!轟隆隆——!伴隨着連續不斷的房屋倒塌或者被掀起的聲音,他們看到一個巨大的黑色柱狀物矗立在夜空當中。
那到底是什麼?
周子衿可不願意相信這種恐怖的存在是被他們吵醒的。
就像是親眼目睹神話中的巨人,那巨大的身影扭了扭腰,抬起了腦袋——舉起了一個遮蔽夜空的黑色圓球。
緊接着,黑色球狀物從中心裂開,向外張開,露出了一朵血紅的牡丹。
妖異恐怖,血紅的花瓣在夜色下就像是暗紅色的舌頭,那花瓣像長蛇一樣亂舞——恐怖的呼呼聲就是從這張“嘴”里發出的。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我刻印鎬京城的時候發現整個城市南北涇渭分明,北城是瘟疫鼠皇領導的鼠群,而南城——除了無數的屍體外只有一個生命體。”
“它到底是動物還是植物?!”
“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奚姚瘦削的下頜在周子衿肩頭輕搖,“它是生長在鎬京城無數屍體上的怪物。”
“鼠皇最強的是攜帶的瘟疫病毒,屍花則需要不斷吞噬屍體,他們相互競爭又相互合作,逐漸形成了南北抗衡的局面。”
“所以——我們是踩了狗屎運,剛好走在了他們的邊界線上!?”一路走來,周子衿一直覺得傳說中十死無生的鎬京城有些過於誇張,現在終於揭開了真相,但這真相幾乎就是死局。
“沿着東西幹道走,一點都不能偏。”
“鼠族本來繁殖能力就極強,鼠皇的存在讓他們在渭河河谷幾乎沒有敵人,但一個鎬京城根本供養不了如此多的鼠族。”
“他們必須死。”
“你是什麼時候想到這些的?!”這個女人,每一次都帶着自己走鋼絲,身下還是刀山火海的那種。
“在刻印棋盤的時候,但我沒想到他們會醒來。你需要保持冷靜,消除那些沒有意義的情緒。”
“你說得倒容易!”
“你在恐懼,但恐懼沒有意義。魂器會影響靈師的心智,靈獸也可以,你可以被動接受,也可以主動一些。”
北側,鼠群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湧來,淹沒一切,刺耳的吱吱聲壓倒所有,那些站在後方的超凡鼠王看起來不像是在衝鋒,倒像是驅趕着奴隸或者是戰俘。
南側,以妖異牡丹為中心伸出九根巨大的鞭子,每根鞭子都由無數腐爛屍體組成,這些腐敗的血肉被絞碎,由不知名的力量連接在一起,成為屍花的根系,在這九根粗大的屍體構成的主根之外還有無數細小的根須,一起構成一張大網。
鼠群瘋狂的攻擊眼前的一切東西,牙齒、爪子甚至用頭去撞。一股股瘮人的瘟疫力量從那些高等級的瘟疫鼠外身上散發出來。屍花的根系被摧毀了很多,但每一頭倒下的老鼠又成為新的力量之源。
這條南北幹道就是屍花和鼠群的戰場,老鼠死了一批有一批,沒有盡頭。
他與奚姚也不能倖免,屍山血海都不足以形容這恐怖的一幕,他只能艱難地躲避着雙方無差別的攻擊。
“讓你的小黑貓幫你,把你的心神沉入陰影之中。”
不可能逃得出去的!這完全是在買彩票,只要任何一方注意到他們就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
已經有些慌不擇路的周子衿本能地按照奚姚的話去做,沉入貓阿姨的身體裏,他感受到的是無盡的冰冷與孤獨,那種恐懼與煩躁不安消失不見。
“要駕馭恐懼,首先要自己不能受恐懼的影響。”
“事情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糟糕。”
“你說的沒錯,我們只是捲入了一場天災級的大戰,但戰鬥的雙方對我們的生死一點都不在乎。”周子衿終於又找回了曾經引以為傲的危機面前的冷靜,原本在天災力量前無力抵抗的冷靜。
“螻蟻有螻蟻的生存之道。”他的雙眼冷漠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冷靜下來的周子衿終於發現了一些之前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在屍花和鼠群交戰的中心,在這條東西要道上,有一群傢伙正旁若無人的大快朵頤,似乎鼠群和屍花都當他們不存在一樣。
那是一隻只黑殼甲蟲,他們小心翼翼地在雙方的攻擊下爬行,黑色的甲殼讓他們很難被發現。甲蟲一點點將還沒被雙方搶走的屍體收集起來埋入地下,連細小的血肉也不放過。
焰將一頭黑殼甲蟲叼了過來,兩人仔細一看,頓時發現了其中的奧妙。
這種黑殼甲蟲實力不強,但蟲液氣息很奇怪很模糊,既有瘟疫的氣息,又有屍花的氣息,結果就是只要甲蟲自己注意躲避,交戰的雙方都不會專門去攻擊甲蟲。
周子衿當機立斷,剖開甲蟲的蟲腹,將蟲液當頭倒下。果然,南北兩側的攻擊少了很多,憑藉他們的手段已經能夠勉強應付。
“走吧。”
突然,奚姚腦袋一歪整個人摔到了地上,原來她的背後已經被一頭超凡瘟疫鼠貫穿,傷口四周已經變成了墨綠色。
“這個女人,總是喜歡逞強。”周子衿躲過一記屍鞭,伸手從焰的尾巴上借了點金焰,將奚姚後背傷口上的毒肉燒焦,同時將何芷汀給她的解毒丸給奚姚服下。
“留下疤痕的話……這我就沒辦法了。反正你也不會在乎的。”他將奚姚捆在背上,發現這個女人竟然輕了不少。
就這樣,周子衿像是個奔跑在戰壕里的大兵,一路小心翼翼地躲避不被誤傷,手裏隨時拎着兩隻黑殼甲蟲準備補充自己的迷彩外衣。
等到周子衿從鎬京城落下的時候,身後的戰鬥仍舊在持續。
“老鼠、蟲子、屍體上開出的牡丹花……還真是唱了一出好戲。”他重新將焰召喚出來,一路向西。
“下次,下次來的時候一定不會這麼狼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