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書是肯定要念的
眼見這群小流氓散了之後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村民開始朝自家小院聚攏,唐維安先是將大門關上,又拎着小舅子王道洪扔進堂屋,摸出一包四毛錢一包的飛馬牌香煙,抽出一根點上使勁吸了一口。
“這事說起來就幾句話,我這小舅子借了那幫人的錢去賭,騙我按了手印做他的擔保人,現在不但還不上,還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他還不上,這幫人就來找我要錢。”
說罷,唐維安狠狠瞪了媳婦王菊香一眼,“也不知道你們王家上輩子積了什麼德,生出這麼個玩意兒。”
“他再怎麼混賬也是我弟,我能不管?”王菊香自然也知道弟弟王道洪理虧,但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總不能看着他被別人活活打死吧,“這是最後一次,他說了,他再也不賭了。”
“可就咱家這情況能幫的了嗎?一千塊錢,你讓我去哪兒湊?”
話說到這裏,唐沭也算是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脈絡,他不得不感嘆,“扶弟魔”還真是不分年代的物種,這是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故事。
一直躲在唐沭身後的二丫頭唐雨露出腦袋,狠狠瞪了自家老爹一眼:“所以你們就打算拿我姐抵債,昨天夜裏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聽了妹妹的話,唐沭明顯感覺到身後的唐晴微微顫抖了一下,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又隱隱加重了幾分力道。
“那是李三德那個王八蛋說他家裏的二小子跟小晴差不多大,如果真還不上錢,就讓他們兩個定個親,以後也算是一家人,這事就這麼揭過去了,我呸,那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就算是砸鍋賣鐵賣房子,也不可能跟他家結親。”
話到此處,唐維安的眼中忽然升起一抹戾氣,“大不了老子跟他拼了,不就是一命換一命嘛,真要是把老子逼急了……”
“別啊,孩兒他爹,你可千萬不能胡來。”聽丈夫說打算去跟李家玩命,王菊香也慌神了,畢竟唐維安是家裏的頂樑柱,他要是不在了,自己帶兩個孩子還怎麼活,“這不是小沭回來了嗎,他在城裏上班,人脈廣,肯定有辦法解決的。”
隨即,王菊香面向唐沭,直接跪了下去:“小沭啊,算二嬸求你,幫幫我們家,往後我給你當牛做馬來報答你的恩情。”
這算是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吧,如果原主的記憶沒錯的話,妹妹唐晴還是十六歲的少女,八十年代的流氓都是這麼囂張的嗎?
“難道我們就不能去派出所報案?”
王道洪慌忙擺手:“沒用,李三德就是看守所里的老油條,他對這裏面的規矩門清的很,聚眾賭博也就是罰點錢關幾天,出來之後咱們更要遭殃。”
王道洪那唯唯諾諾的模樣讓唐沭也恨不得上去扇他兩巴掌,給二叔家惹這麼大麻煩,現在卻好像事不關己的局外人一樣,看着就令人作嘔。
但事情總歸是要解決,就算是看在兩個從小一起長大,一直拿唐沭當親哥的妹妹,他也得想辦法把這筆賬給平了。
“我現在拿不出這筆錢,等回去再想想辦法,至於那個李三德,你們能拖一陣是一陣。”唐沭拍了拍兩個妹妹的腦袋以示安撫,“至於唐晴和唐雨,今天就跟我回縣城。”
唐維安看一眼唐沭欲言又止,臉上滿是憋屈。
“我知道二叔不是那種人,唐晴跟着我,是防止對方干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工人,唐沭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辦法,不過他知道這個“拖字訣”如果用得好,應該是可以解決問題的,要知道現在是一九八三年七月份,距離“八三嚴打”也就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可不相信憑李三德的所作所為能夠逃過這場雷霆出擊。
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唐晴兩姐妹真就跟着唐沭走上了輪渡,三個人在華陽鎮上吃了午飯,唐雨坐在前杠,唐晴坐在車尾,唐沭則踏着自行車朝着江城縣的方向前進。
“我姐今年考上了縣一中,可媽說讀書沒用,死活不讓她繼續念。”一路上,唐雨口若懸河,直接列出了父母的十宗罪,隨即扭過頭,帶着一絲懇求,就那麼眼巴巴地看着唐沭,“哥,你能幫幫我姐嗎?”
“小雨,別亂說,咱媽也是沒辦法,學費太貴了。”妹妹不懂事,唐晴還是知道分寸的,為了舅舅的事,家裏已經是被鬧的雞飛狗跳了,又怎麼可能給自己掏學費,至於唐沭,雖說是堂哥,但他們早已分家,唐沭根本就沒有義務出這個錢。
“書是肯定要念的,小晴的學費我來出。”唐沭摸了摸小雨的腦袋,“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只要你們能讀進去,將來考上大學,哥也把你們供出來。”
聽了唐沭的表態,唐晴抿了抿嘴唇,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趁着小雨又開始纏着唐沭說話的時候悄悄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
臨近傍晚,三人這才回到家,將兩姐妹暫時安排在父母以前的房間裏,唐沭在第二天回到廠里銷假,正式開始上班。
江城縣地處江淮平原,是全國排得上名號的糧倉,在那個萬事以人為本的年代,手工農具的需求量還是很大的,鐵鍬鐵鏟鐮刀之類都是江城農具廠的主打產品,因為質量好銷路廣從而做出了口碑,加上近兩年趕上經濟改革,廠里做起了大型農機配件的業務,效益還是很不錯的。
從入廠頂父親的職開始,唐沭在車間裏已經工作了兩年多,也迅速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翻砂工,平時的事情不多,只有在開爐鍊鋼的時候才需要賣一把子力氣。
在車間裏揮汗如雨了半天,兩輩子以來第一次干粗重活計的唐沭終於體會到什麼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的感覺了,在工友邵先軍的攙扶下,才好不容易來到食堂打飯。
“我說你小子休息了一個多月,怎麼越休息身子越虛啊?”
唐沭斜了邵先軍一眼,老子這是虛嗎?老子根本就不是干這種活的人。
對於他一個柔弱書生而言,這工作根本沒法干,唐沭覺得如果這副身體不是有着前世主人的肌肉記憶,他絕對堅持不了半個小時。
想到下午還得有一座沙山等着自己去翻,一種生無可戀的蒼涼感瞬間籠罩了唐沭的全身。
簡單吃了午飯,唐沭與邵先軍坐在榕樹下的水泥乒乓球枱子上休息,看見三五成群的同事們似乎完全沒有午休一般,抹了嘴之後便急匆匆趕往車間,唐沭有些狐疑地問:“他們這是回去加班?”
相比於物欲橫流的後世,這代人的思想覺悟果然是高出了好幾個檔次,為支援國家建設為集體創收,甘願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這樣的覺悟實在讓唐素有些汗顏,“這也太拼了吧。”
“他們才不是去加班。”邵先軍嗤笑一聲,直接點破了這群人風風火火趕回車間的真實目的,“他們是打算趁着開爐干私活,用廠里的廢料打點東西出來拿去賣錢。”
“還能這麼干?這不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嗎?”
“法不責眾嘛,你看看,幾乎全車間的人都去佔便宜,其中還有領導的關係戶,就算是有人看不順眼也沒轍,再說他們用的都是廢料,這也算是廢物利用,反正都是集體的東西,領導根本就不會說什麼。當年你爹就是因為這些廢料出的事,現在被大家用了,廠里還能少安排幾個夜裏值守的保安隊呢。”
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唐沭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那模樣看起來比上班還積極,既然這便宜大家都能占,那自己不參與簡直就是王八蛋啊。雖說肯定是不能解了二叔那邊的燃眉之急,好歹聊勝於無,到時候李三德上門逼迫,他也能拿出一點來緩衝一下。
“咱們不如也搞點外快賺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