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回家的話題是介紹對象
青青一時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像是被點了穴，施了法，下了咒，進退不能。
吳經理慢慢走過來，拉起她的手，輕柔地撫摸着，身體貼近說：“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青青眼淚嘩地一下湧出，一顆顆圓滾滾地砸在地上。
吳經理佯裝驚詫道：“哎呀，怎麼還哭了？這麼大人了，該成熟點了。不用怕，我很溫柔的。”
青青猛地一把甩開吳經理的手，直接沖向門口，奪門而出。
回到房間，青青埋頭就哭了起來。手機在旁邊響個不停，開始是吳經理打的，後來中斷了幾分鐘，再響起來時，顯示姓名就變成了餘生的。
青青猶豫了幾秒，忙接起來。餘生關切的語氣，像是感覺到發生了什麼，一遍遍地問她怎麼了？有沒有事？青青清了下嗓子，先說聲沒事，把高八度的緊張氣氛緩解下來，再解釋說剛領導交代明天的事，她這會兒已回房間了。
電話那頭的餘生，這才放開了繃緊的心弦，春風化雨地跟她說了說情話，完了就叮囑她早點睡覺。
掛了電話，青青翻看信息欄里，一條等待讀取的信息，吳經理說：剛才跟你開了個玩笑，別在意。晚安。
青青看那俗不可耐暗含解釋意味的套話兒，倒像奇技淫巧般運用嫻熟的文詞，背後更是魔鬼的精心算計與細碎考量，每個字眼裏都滲透出惡魔般的詭笑與淫威失手的恐懼，令她作嘔。她又有點想笑，卻笑不出來。
第二天再碰面，青青的不悅和尷尬完全寫在臉上。而吳經理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還和眉善目地詢問她有沒有休息好。青青不由想到那條短訊內容，也許在他看來，那一場蓄謀的非禮侵害行為，因為失敗未遂，真就成了玩笑一樣的不置可否，不必計較。對待這樣尷尬的事情，認真的話，就要輸得連內褲都不能剩。這是屬於他們世界裏的遊戲規則，而青青根本不懂，也無法接受。
青青反倒因為沒能成為吳經理的人，而從此心存畏懼，如坐針氈，擔憂自己工作發展受到牽連。
吳經理果然不再對她青睞，即使工作交集，他也擺出一副坦坦蕩蕩，公事公辦的樣子來。旁人不曾發覺什麼異樣，只有青青心存敏感，總怕被穿小鞋，被埋坑裏。
青青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餘生，怕引起他擔憂。從那以後，她對單位的男領導總多了些揣測和防備，她更懼怕出差，尤其出門前，總是對餘生無比依戀。
為了讓她安心，餘生好幾次請假，買了同一趟的高鐵，“悄悄”伴隨她整個旅程。差旅的間隙，便成了他兩幽會的好時光。領導同事只要沒發現，就會大功告成，工作一半，旅遊一半，完美至極。
到年底總結表彰時，青青拿到優秀新人榮譽，她都不太敢信。年會聚餐，吳經理敬酒祝賀，倒不曾刻意把她落下，依然滿臉和氣，誠摯滿滿。只是青青感受到他沖自己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再後來，和青青一同入職的另一女生林麗被提拔了主管，辦公室里這才大大方方傳來她和吳總有一腿的新聞。青青出乎意料的眼神望向林麗，忖度一下，她又覺得完全情理之中。
過年回家時，青青拖着大包小包滿載而歸。她用自己攢下的工資，給媽媽買了新衣裳，還給外婆帶了補品，為家裏添辦了些年貨。媽媽樂得心底開了花，逢人就炫女兒長大懂事了。
大年初二，親戚們圍坐在一起嗑瓜子閑聊，話題冷不丁就聊到給青青介紹對象上來。眾人七嘴八舌地，一個個好似懷裏揣了好貨，有備而來。
青青想立即撤退，礙於親戚情面，她被媽媽伸手按住了。各路篩選過的個人信息，如唇槍舌劍撲面而來，青青如何招架得住，乾脆她用戀愛事實把她們巧舌如簧的媒婆嘴臉通通懟回去。
更直截了當的，她打開手機，亮出和餘生的親密合照。親戚們鑒寶的眼神趕緊湊過來，輪番審核一遍，然後嘴上好聽的字眼：帥，好看，般配，一個個由衷地往外冒。長相自然過得了關，報出身高來，令她們更加服氣。可她們還未滿足，轉而又詢問什麼單位，什麼工作。這讓青青一時難堪，答案在嘴邊，就怕公佈了會引起反彈。
在旁邊半天不出聲的媽媽，忙替她搶答：“房產公司的。”
“哦，售樓的呀。”
“二手房。”
青青眼神嗔怪母親說得詳細多餘。
“哦，那就是中介呀！”
“人家是店長。”媽媽及時補上，好似店長是加分項，一定是什麼了不起的身份。
“那還不錯，年輕有為。”
“我介紹的這個男孩，人家是公務員，省財政局的呢。”
“省里應該是廳級單位，財政廳才對，給人家降級了呢。”
“還是你懂，可不嘛。”
“管錢的部門，待遇肯定差不了。”
你一言我一語，青青彷彿都被置身事外，不到問答，她母女兩插不上話。聚會的氛圍，就因為青青對象的匹配議題，瞬息成了熱鬧的大市場，親戚們一個個熱心過度而不自知。青青以前從沒覺得這些血緣關係親近的人，會有如此令人厭惡的一面。
“家裏是幹啥的？”
“農民吧。”
這回答還得了，再次探了他們世俗觀的下限，恐怕前面包裝過的美譽言辭，也都跟揭了老底似的，要翻盤了。
幾秒鐘沒人說話，突然又有人張口，舊事重提，說自己認識的這個人家裏是做生意的，在省城有房，事業單位等等，其他人迅速跟進，勢不相讓，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又一波推介開始。
這樣喋喋不休，沒完沒了下去，真夠惱人的。不回答不是，答了又牽扯出新問題，令人難堪至極。
青青始終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可她心裏卻憋屈極了，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餘生。在她心目中，餘生就是最好的，換誰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