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威遠侯吳洪山的運氣一向不錯。他年輕的時候立下了一些戰功,好運地被駱國公看上,然後就娶到了駱國公的女兒,之後仕途通達。
後來駱國公去世,跟駱國公有關的人或多或少地都受到了一些打壓,被他認作干姐姐的吳妃和三皇子卻又得了今上的喜愛,再加上他一向聽話,於是反倒成了今上最信任的武將。
明德帝這些年重用文官,修身養息,武將的地位一低再低,可吳洪山的父親卻是文人,這些年大齊風平浪靜,就連他自己,也重新拾起了書本,更培養出了一個在京城文人裏頭小有名氣的兒子……
不管怎麼樣,吳洪山深受明德帝的信任和喜愛,於是,他的夫人的壽宴也就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了。
駱芬四十大壽,整個威遠侯府都裝扮的喜氣洋洋的,莫婉蓉穿着一身鮮艷的衣服,飛快地走近院子,然後就看到吳子文坐在窗前看着院門,看到她以後,對方眼神一閃。
“你在看什麼?還想等着你的那位小表妹不成?”莫婉蓉見狀,當下變了臉色。
“她畢竟是我的表妹。”吳子文開口,語氣柔和起來,雖然半個月前他們還吵得很厲害,但是自從跟他胳膊斷了,莫婉蓉來照顧他又親手給他做了幾次湯以後,他對莫婉蓉的態度,倒是又好了起來。
像莫婉蓉這樣剛強的女人,願意為他洗手作羹湯,應該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裏的吧?既然如此,他當然不能再肆意傷害對方……而且,對方畢竟是他的未婚妻,他的父親,也是絕不會允許他悔婚的。
“你最好記得,她只是你的表妹。”莫婉蓉開口,她原本家境也不錯,是父親去世母親又生病以後才開始變差的,後來實在過不下去了,母親才帶着她來京城。
威遠侯吳洪山的命是他父親救回來的,她父親也因此受了重傷以至於身體一直不好還英年早逝……因此,莫婉蓉從來不覺得她來了威遠侯府還要看人臉色。更何況,按照她母親的說法,她跟吳子文還是指腹為婚的。
莫婉蓉對吳子文並不喜歡,可就算這樣,在她母親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的情況下,為了讓母親寬心,她還是和吳子文訂了婚,而訂婚以後,她自然就不會允許吳子文身邊還有別的女人,特別是,那個女人還是一再針對她們母女兩個的駱芬的侄女兒。
這個女人,自己沒回來擺出一副對吳子文沒興趣的模樣,卻找了一個丫頭回來給她搗亂上眼藥,莫婉蓉冷哼了一聲,她是肯定不會讓那人如願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吳子文開口,他欣賞莫婉蓉的性格,卻又不喜歡莫婉蓉太過強勢。
“難道我還要看着你跟別人卿卿我我不成?”莫婉蓉眉頭一皺。
吳子文的心情瞬間好了:“你就是吃醋吧?”
“你管我是不是吃醋!已經有客人來了,伯父讓你出去接客,你準備好了沒有?”莫婉蓉又問。
“抱歉,還沒有,我的胳膊斷了,現在可沒辦法穿衣服。”
“怎麼?你想讓我幫你穿?就不怕我弄斷了你的胳膊?”
吳子文和莫婉蓉帶點親密地鬥着嘴,完全沒注意到站在院門口表情扭曲的駱芬。
駱家到達威遠侯府的時候不早也不晚。
在幾天前,駱芬就已經專門找了人來駱家通知了,駱成的同僚又有人向他打聽他是不是把侄女兒送到了鄉下的莊子上——在京城,一向只有被厭棄的才會被送到外面的莊子上去。
一開始,徐秀珠是堅持不讓駱尋瑤去威遠侯府的,不過面對這一切,到底還是鬆了口,不過一路上,她卻一直在囑咐着駱尋瑤,讓她不要亂走。
“伯母,你放心就好,反正只要你堅持,她肯定不能留下我,現在,就當是很普通的去吃頓飯好了。”駱尋瑤笑眯眯地看着徐秀珠,不得不承認徐秀珠這一個月來的保養還是很有些效果的。
之前整整二十多天,她一直住在城外的莊子上,可就算這樣,也不會忘了將燉湯喝以及敷臉的東西準備好讓駱尋瑾交給徐秀珠。
徐秀珠是個說話算話的,當初答應了她每天用以後,當然也會堅持用下去,更何況,哪有不愛美的女人?
每天喝排毒養顏的湯,敷兩次臉,一個月下來,徐秀珠的臉色好了許多,整個人看着都年輕了,而今天駱尋瑤又特地給她塗上了自己在莊子上找了藥材花朵做的有增白滋潤效果的面脂,描畫了眉眼,花了小半個時辰在她臉上,最後倒是讓徐秀珠瞧着年輕了十歲漂亮了十倍——她以前的底子實在是太差了。
“就聽你的吧,你也是個有主意……”徐秀珠看到自己手上的金鐲子,嘆了口氣開口,同時也有些沮喪。
駱尋瑤長到如今十五歲,在她身邊的日子根本就沒多少,說起來她還是虧欠了這個孩子的,可這個孩子卻對她實在太好,就說她身上的首飾,估計也值好些銀子。
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徐秀珠在打定了主意以後要把鐲子簪子重新打過給駱尋瑤做嫁妝以後,才平靜了下來。
“伯母,我還小,很多時候插不上話,到時候還要你護着我呢。”駱尋瑤笑道。
徐秀珠一驚,本來打算完全聽駱尋瑤的話的她猛然間嚴肅起來:“你說的也是,到時候我肯定不讓別人欺負你!”自從聽駱尋瑤說了在威遠侯府有下人欺負她的事情以後,徐秀珠就已經將那裏當成了龍潭虎穴了。
“伯母,你放心,沒事的。”駱尋瑤馬上安慰道,然後換了個話題:“伯母,我給哥哥做的衣服不錯吧?”這次駱尋瑾的衣服是她和莊子上的裁縫一起做的。
“當然不錯,前幾天送來的時候,尋瑾一穿上就捨不得脫了,一個勁兒地在他爹面前晃悠。”徐秀珠開口,駱家的衣服,都是成衣店買的,駱成穿着很不錯,駱尋逸只要不把衣服弄髒也沒關係,可是駱尋瑾……駱尋瑾常年習武,合他尺寸的衣服胸口總是綳的緊緊地,以前駱家人從未注意過這點,也就知道駱尋瑤想到了。
“怪不得伯父跟我說只要學繡花就好了……”駱尋瑤掩面而笑,說起來,像她這樣的身份的女人,的確不用學裁衣,只要會綉個花就好了,可是駱芬當初卻什麼都讓她學了,還讓她給吳子文做衣服……
“他那是嫉妒……不過你也不用管他,做衣服這樣的事情,你用不着做,等過些日子,我們也是要去找裁縫的。”徐秀珠開口,雖然駱家在錢財方面並不寬裕,但找人裁衣也花不了多少錢。
駱尋瑤又笑了笑,然後才發現,威遠侯府已經到了。
寬敞的大門前停着不少馬車,而且其中很多馬車一看就知道主人非富即貴……深吸一口氣放鬆了心情,駱尋瑤這才下了車,然後又把徐秀珠扶了下來。
徐秀珠如今還穿着駱尋瑤做的前面高後面低的鞋子,重心后移,又聽駱尋瑤的話抬起了頭,再加上還有駱尋瑤扶着,瞧着倒是一副貴婦人的派頭了。
會來給駱芬拜壽的,地位基本上都比威遠侯要低,因此吳洪山並未在門口迎客,不過吳子文卻在。
看到駱尋瑤扶着徐秀珠慢慢地走過來,吳子文的表情越來越驚訝。以前在吳府,駱尋瑤一直都是乾乾瘦瘦的小丫頭,可這次再見面,對方臉色紅潤不說,似乎還長了點肉豐滿了一些,看着竟然也有了女人味。
不僅是駱尋瑤,就連徐秀珠的模樣,也大不一樣了……
在吳子文的想像里,駱尋瑤見不到他,肯定茶不思飯不想,多半就要瘦的只剩骨頭了,而駱家人對她不好,她的生活估計就更難過,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看到駱尋瑤對着他哭,卻沒想到最後看到的竟然是一個臉色紅潤胖了不少的表妹。
“表妹……”吳子文開口,卻不想還沒等他說下去,駱成和駱尋瑾就已經攔在了他面前,問起了吳洪山的所在之處,而這麼一耽擱,徐秀珠就已經帶着駱尋瑤跟着迎女客的丫頭走了,而他因為要接客,卻也走不開。
如今時間還早,女客們就全都被帶到了後院賞花,駱尋瑤挽着徐秀珠一步步地往駱芬所在的地方走去,隱約就聽到了不少話。
“這是誰?”
“怎麼沒見過?”
“最近有沒有外派的官員進京?”
“這都是哪家的小姐?許了人家了嗎?”
……
駱尋瑤也知道京城一些關於駱家人的流言,更知道別人提起徐秀珠,都會不屑地說一聲村婦,可現在的徐秀珠,跟這個詞可一點也搭不上邊,就不知道駱芬看到以後會有什麼感覺。
另外,進了威遠侯府伺候吳洪山的菊蕊昨兒個已經回來了,沒少在她面前說莫婉蓉的壞話,因為吳子文對莫婉蓉有了好感……現在的駱芬,估計心裏難受的很吧?
曾經她對駱芬無比同情,可如今,卻已經完全同情不起來了。
駱芬的確很難受。
做壽,這本該是高興的事情,她現在卻看什麼都不順眼,要不是眼前的女人的丈夫是戶部尚書,她花了不少功夫才跟對方熟悉起來,她恐怕一句話都不會說。
這些天,吳洪山整天惦記着莫婉蓉的母親柳秋不說,就連原本站在她這邊的兒子,跟莫婉蓉的關係也好了起來,原因竟然只是因為莫婉蓉照顧了他幾次給他做了飯!做飯?她難道沒給他做過嗎?駱尋瑤以前不也常常給他做?怎麼那時候不見他惦記着,現在倒是感激的不行?
她倒是很想找機會折騰一下莫婉蓉,可偏偏吳洪山護着那母女兩個,而她一向表現的賢惠大度,自然也不能多做什麼……
還是要有人幫她才行……駱芬很清楚,針對莫婉蓉母女兩個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駱尋瑤,可偏偏駱尋瑤突然就不聽她的話了……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戶部尚書的夫人溫氏看出了駱芬的心不在焉,問道。
“我是有些擔心。”駱芬馬上笑了笑,心念一轉,就想到了理由:“你也是知道的,尋瑤那孩子一直住在我這裏,我把她當親女兒養,可如今卻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了,這次也不知道她會不會過來。”
“你放寬心,那孩子我看着是個孝順的,今天肯定會過來。”溫氏開口。
“誰知道呢?我那個嫂子做事一向不管不顧的,尋瑤性子又軟……”
溫氏早就從駱芬嘴裏聽過關於徐秀珠的事情,再次勸道:“就算他們不讓尋瑤過來,自己總要過來,到時候你問問就好。”
“問問?就我那嫂子的模樣……”駱芬嘆了口氣:“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話。”
“難道她真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村婦?”溫氏驚訝地問道,因為是背後談論別人的緣故,還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好說嫂子的壞話……”駱芬開口,臉上的猶疑卻讓溫氏明白,那徐秀珠恐怕是真的跟傳言中一樣的了,不免對駱芬同情了起來。
駱芬心情不好,溫氏就想換個話題,聊點別的,四下里一看,卻不想竟然看到了一個非常眼熟的人:“吳夫人,那不是尋瑤嗎?她到底還是來了。”
溫氏見過駱尋瑤幾次,不過因為對方太過安靜甚至總有些膽怯,她總找不到話說,只記得那是個靦腆瘦小的女孩子,可現在的駱尋瑤……明明還是一樣瘦小的女孩子,打扮了一下戴了些首飾以後,就漂亮了很多,而且她也沒有像以前一樣一直低着頭……溫氏下意識的,就把自己晚輩裏頭未婚的年輕男子划拉了一遍,不過想到駱芬提過的她的那個嫂子,卻又將那一串名字放下了。
不過,駱尋瑤挽着的那人,又是誰?
溫氏認出了駱尋瑤,幾個跟駱芬熟識的人自然也認出了駱尋瑤,而對徐秀珠,她們同樣好奇了起來。
按理,駱尋瑤會挽着的,應該就是她的那位伯母了,可是駱芬不是說那是個長相難看的村婦嗎?眼前的女子,又哪裏跟“村婦”這兩個字扯得上關係?如果眼前的女子真的是村婦的話,那她們又算得上什麼?
“尋瑤來了?”駱芬聽到溫氏的話,一臉驚喜地站了起來,隨即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吳子文受傷以後,也有不少親戚至交過來探望,而面對這些人,駱芬大多都會哭上一場,她不能說吳子文受傷可能跟大皇子有關的事情,不好說莫婉蓉和柳秋跟吳家的那點齷齪事,最後說的,也就是駱家的事情了。
駱成雖然才能並不出眾,畢竟是念過書的,如今四十來歲的他一身書卷味兒,因為東奔西跑的緣故身體也很不錯,在這個年紀論外表稱得上是出色了,而且那算起來還是她的兄長,她當然不能評價什麼,但徐秀珠就不一樣了。
駱芬沒少說徐秀珠的壞話,間接的,就給人留下了一個徐秀珠跟那些莊戶上的女人沒什麼兩樣的念頭。而原本的徐秀珠,雖然跟她形容的並不完全相同,可外表卻差不了多少,要是她再獨自前來,沒有好好打理一下自己沒有幾件像樣的首飾,還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那麼在別人先入為主的情況下,肯定就會把她真的當成是駱芬所說的那種人。
可現在,就連徐秀珠自己都知道,她變漂亮了許多,不免有了自信,再加上之前駱尋瑤還告訴她自己需要她護着,氣勢上也就足了。
所以,就算徐秀珠比不過溫氏這樣真正的貴婦人,在如今的這些婦人裏面,卻也算得上中等,這樣的一個人,跟駱芬嘴裏的村婦看起來可一點關係也沒有。
呆在原地,一時間駱芬甚至忘了反應。
“姑姑!”駱尋瑤笑着叫了一聲,她搶着開口原本有些失禮,但所有人都見到了駱芬的失態,倒覺得她是在提醒駱芬,是個乖巧孝順的孩子。
“尋瑤,”駱芬不自然地笑了笑,又看向徐秀珠:“嫂子……”
駱芬和徐秀珠寒暄着,徐秀珠還一直攔在了駱尋瑤和駱芬之間,這一幕很多人都看到了。
要是以前,她們肯定覺得這是徐秀珠在欺負駱芬,可現在卻不這麼想了,先不說之前駱芬是怎麼詆毀駱尋瑤的,就說現在,駱尋瑤臉色紅潤的樣子,看着也不像是傳說中那樣被送到了城外飽受欺凌的。
而且,以前駱尋瑤身上基本沒什麼首飾,最多帶個銀點金的簪子,可這個時候她頭上漂亮的飾品有好幾樣,手腕上纏着金絲編成的鐲子,臉色也好了,相比較之下,說以前她在威遠侯府受了委屈恐怕更可信。
溫氏看着駱芬的表情已經有些變了,駱芬發現了這一點,覺得自己更難受了——她說駱尋瑤怎麼會不肯回威遠侯府,原來是被人賄賂了!
這麼想着,眼前這兩人身上的那些金銀寶石,在駱芬眼裏就愈發地礙眼了——她才是駱國公的女兒,這些東西,本來應該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