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現實與逝去的人
夢君還是說出自己不久后就將離開北方的事實,重點大學開學總是很早的。那時候,雨蒙究竟在想些什麼,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對了,他問到了同學聚會那天的場景。很安靜地聽着夢君的敘述,未央跳了一支舞,明澤則在不情願的情況下與語文老師合唱一首歌,小c也在。至於joe嘛,夢君沒說,她可能還在為上次的事耿耿於懷。
雨蒙有點後悔了,這些事聽着就讓人覺得美好。不過有什麼悔的呢?一切都是自己抉擇的,至少那小小的自尊心還算是被保護了一下。他深切地記得第一年高考後聚會的場景,獨自坐在角落裏,老師的身邊則是坐着有希望衝刺一本大學的同學,無論是誰從他的身旁走過都不會發覺他的存在的,更沒有女生過來說話。對於一個男人,遇到這種情況是值得用生命去捍衛的,雨蒙打那刻起就把生命拋之腦後,未來的旅程中他要用生命去活,活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雨蒙一心成功,急功近利了三年,終是失敗,他有點對未來失去信心了。
夢君試圖安慰:“你不必自責,班上還有沒考上的呢?”
雨蒙說:“誰?”
夢君說:“王敘。”
雨蒙說:“真的嗎?”
夢君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他了,許多人都見他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雨蒙說:“他的家人呢?”
夢君說:“不知道,可能是管不住他吧。”
雨蒙說:“也對。”
雨蒙說:“說到現在你卻安慰起我來了,我都忘記祝賀你金榜題名了。沒辦法,下次一定送你禮物。”
夢君說:“用不着這麼客氣,再說我馬上就要走了,今天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雨蒙沉默。”
夢君說:“你要真有什麼重要東西給我,就給未央吧,她和我在一座城。”
雨蒙說:“怎麼?她也在南方。那她不也是很快要走了嗎?”
夢君說:“她們三本開學比我遲的。對了,未央與明澤還讓我告訴你,他們暑期準備去店裏實習一段時間,你朋友多,能否幫他們介紹一下。”
雨蒙想起了西風,隨口說:“這沒問題。”
摩天輪轉了兩圈,才在半空中放慢了速度。直到走出艙門的那一刻,雨蒙才從空氣中過早聞到了別離的味道。今天絕對不應是傷感的時候,他勉強對夢君笑了笑,兩人的背影在陽光的直shè下顯得慘白,他們穿過人群,找尋值得留戀的地方。每到一處又會想到下一處,夢君總是說:“我們換個地方玩吧。”而雨蒙總是這樣回答:“再多留一會吧,我還想多玩一會呢。”
夢君與雨蒙在一片人工製造的山丘上站了很久,至於為什麼那麼久,夢君說從這能夠看見北辰湖的全貌。雨蒙靠在草坪上,享受着陽光的沐浴,與那片不算清澈的湖水。雨蒙說:這樣是無法看到湖的全貌的,最多只是邊腳而已。夢君看着北辰湖隨風蕩漾起的水紋,眼睛裏映襯着漣漪,她說在她心中,看到這些已經很不錯的了。夢君緊挨着雨蒙躺下,仰望那片湛藍的天空,然後緩緩地閉上眼睛。
雨蒙說:“最終還是累了吧,我們今天算是玩瘋了。”
夢君說:“我不管,今天一定等太陽下山再回去。”
雨蒙說:“你還沒玩夠啊?”
夢君說:“就算是吧。”
雨蒙側身,看着一片安寧的風,嬉皮的在夢君的發梢處掠過。夢君的髮絲則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微黃,然後漫無目的地飛舞着。雨蒙習慣xing地看了看手錶,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夢君突然閉着眼睛說:“你看錶做什麼?”
雨蒙嚇了一跳:“你知道我在做什麼?”
夢君說:“你以為我睡著了?”
雨蒙說:“嗯。”
夢君笑了笑:“你回家遲的話,真的沒關係嗎?”
雨蒙說:“沒事的。”
夢君說:“那我真的要睡嘍。”
雨蒙說:“那你睡吧。過一個小時我再叫你。”
夢君再次閉上了眼睛。
雨蒙睡不着,他側過身,繼續盯着夢君的臉頰,直伸到她白皙的脖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夢君呼出的空氣,夾雜着麥芽糖的香味。脈搏的次數正在不斷增加,似乎多看一眼就要撲上去親吻一樣。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呀!雨蒙暗想。他背對着夢君轉過身,盯着旁邊那棵老槐樹的軀幹,遠沒有家鄉的樹榦滑潤。“這樣的樹上不會有什麼生物的,他的皮就像乾枯的柴火一樣。”雨蒙暗想。但是他錯了,在乾枯的樹皮之間,一群艷紅sè的七星瓢蟲正在做窩,密密麻麻的,聲勢浩大。
雨蒙想到了婉月,他覺得下面的情節應該是這樣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哭了。我禁不住吻了她,告訴她人總有別離的一天,儘管所有人都在看,我還是吻住你的唇,我已經不在意了,因為不論我被別人丟到哪裏,我都會永遠記得你和。。。。。。
雨蒙沒敢繼續想,他怕再想就忘記了。於是他迅速從包里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記下剛才意念中的語句。
天氣yin沉的很快,一小時后夢君叫醒了雨蒙。
雨蒙疲乏着睜開了眼:“我怎麼睡著了?”
夢君說:“可能你太累了吧?你的眼圈都紅了。”
然後雨蒙就發現了包里被翻亂的文稿。
夢君緊張地說:“對不起,我拿礦泉水的時候順便就看了。”
雨蒙沉默。然後滿臉平靜地說:“沒關係,反正已經不全了。”
夢君說:“不過你真的寫的好好,就像真實發生的一樣。”
雨蒙說:“馬馬虎虎啦。”
夢君說:“那麼婉月是怎麼死的呢?你都沒有說啊?”
雨蒙說:“當然,那是上一章節的內容嘛。”
夢君說:“到底怎樣?我真的好想知道。”
雨蒙看着夢君期盼的眼神,實在不好意思回絕。雨蒙:車禍,男主人公的爸爸乾的。
夢君說:“為什麼呢?”
雨蒙說:“沒有為什麼,只是個意外。”
他的腦海里不情願的閃過十年前的場景,果樹,荷塘。
雨蒙稚嫩地伸出手:“婉月,這塊鵝卵石送給你。”
婉月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你從哪弄到這麼漂亮的石頭,就和玉一樣。”
雨蒙說:“我爸爸是做水產生意的,這樣的石頭有許多,我就隨手偷了一塊。”
婉月很開心。她雙手背在後面,叫雨蒙猜石頭在哪只手上,雨蒙卻總是猜不中。因為兩隻手上都沒有,而是在口袋裏。
婉月說:“晚上我們去那棵老樹上玩,外婆給我做了許多好吃的,我會帶去給你吃。”
雨蒙說:“你在那裏等我吧,爸爸晚上要從城裏回來,他說讓我看家不許我亂跑。不過,我等他睡着就可以出來了。”
婉月點了點頭:“那我等你。”
晚上,婉月端坐在樹邊的馬路上,盯着手邊那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發獃。她在想:雨蒙為什麼還不來。她低下頭,在地上用樹枝一遍一遍地畫著許多圖案。當她再抬起頭的時候,就發現了那輛瘋狂卡車的車燈,撲朔着駛來。裏面坐着雨蒙喝醉酒的爸爸,正一個勁踩着油門,兩旁的泥土被輪胎深陷出許多凹槽,雨後的路實在太滑了。
婉月已經來不及躲閃,左邊的車燈將她狠狠地颳倒在泥濘的下坡里。車停下了,婉月最終沒能看見天空,因為她是面朝著泥土的方向離開的,她的手被慣xing撇到了背上,鮮紅的血液順着脖頸流向手臂,手掌,浸透在石頭上,漸漸凝結。
夢君說:“雨蒙你在想什麼呢?”
雨蒙聽見夢君的聲音,遲緩地轉過頭。獃獃地望着夢君。
夢君說:“你沒事吧,我喊你幾聲都沒聽見。”
雨蒙拍着腦袋:“抱歉,啊,我的頭。雨蒙突然覺得右邊太陽穴處一陣酸楚,隨即叫了出來。”
夢君有點慌張:“你沒事吧。”
雨蒙一邊揉一邊勉強地說:“沒事。”
夢君說:“沒想到婉月只是個意外。”
雨蒙說:“怎麼?不可以嗎?”
夢君說:“似乎平淡了一點。”
雨蒙說:“是的,我也這麼覺得。”
夢君說:“而且,時候為什麼男主人公的爸爸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呢?”
雨蒙說:“因為婉月從小就是孤兒,是把她外婆帶大的,外婆老了耳朵不中用了,村裏的人就幫着男主人公的爸爸花了點錢私了了。”
夢君說:“這樣就符合邏輯了。”
北辰公園的夜晚很美,許多白天不開的娛樂設施都啟動了。樹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遠處還有幾道彩虹光束,映照在夜空中。
夢君說:“我們去坐旋轉木馬吧。”她一邊看着遠處人群最多的地方一邊說:“在那。”
雨蒙小聲嘀咕了一句:“幼稚。”
夢君跑得很快,再看見她的時候已經是在人群中間了。
夢君說:“人好多,而且都是大人帶着孩子。”
雨蒙說:“既然這麼多人,那我們下次再來吧。”
夢君說:“那要到何年何月呀!多掃興。”
雨蒙微笑着說:“你好像長不大一樣。”然後就跑去買了兩張票。
雨蒙來的時候,旋轉木馬已經停下了,人群一擁而上。瞬間沒了位置。
夢君的眼力比較好,她發現了內側還剩一匹馬。
夢君說:“就一匹馬了。”
雨蒙說:“那你騎吧,反正我屬馬的,騎自己同類也不好。”
夢君笑了:“那就一起騎吧。”沒等雨蒙反應,夢君已經把他拉上轉盤了。
旋轉木馬啟動了,音樂播放的仍然是聖誕歌,雨蒙心想:這該有幾年沒更新過了。木馬四周的彩燈估計都是幾百瓦的,轉起來既炫目又讓人頭暈。
夢君抱着馬頭:“你在做什麼?再不扶住就危險了。”
雨蒙心想:“往哪扶?馬屁股?”
又是一陣起伏,雨蒙險些摔倒馬下,等他發現自己掌握平衡的時候,兩隻手已經抱到夢君的腰上了。
夢君並沒有當回事的說:“以後我們可以做筆友,你可以給我寫信的。”
雨蒙說:“直接打電話不就行了。”
夢君說:“我希望你和記住婉月一樣記住我。”
雨蒙說:“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忘記你的。”
夢君說:“也許以後我會在南方工作,不過,無論我在哪裏都不會忘記你和月兒的。”
旋轉木馬在歡笑中旋轉着,就像流逝在我們心中的青chun,每轉一圈都會被歲月洗滌一圈。等停下來的時候,青chun也停下了,我們都老了,心老。
八點的時候,雨蒙與夢君站在了北辰大門的門外。不知怎的,兩人拉着手走了很久,雨蒙感受到夢君微熱而光滑的手面,很軟,很有彈xing,甚至握住就不想分開。
在兩人意猶未盡的時候,雨蒙發現了地攤上的那雙翅膀,潔白的絨羽,靜靜地躺在地上。
雨蒙神秘的說:“你等等,我送你樣禮物。你把眼睛閉上。”
夢君照做。
雨蒙對小販說:“這個怎麼賣?”
小販說:“五十?”
雨蒙說:“這麼貴,便宜點不行嗎?”
小販說:“不行。”
雨蒙掏遍全身,只發現了四十元。他一把抓了出來:四十賣我。
小販看了看不遠處的夢君,會意地笑了笑:好吧。他熟練地撣掉上面的浮灰,遞上。
雨蒙說:“謝謝了。”
小販說:“不客氣。”
夢君睜開眼睛的時候,雨夢已經把翅膀給她戴上了。夢君看起來很興奮,她轉着圈子,像一隻快樂的蝴蝶,不,是天使。“蝴蝶有這體積嗎?”雨蒙暗想。
夢君調皮地說:“我現在在哪裏?”
雨蒙說:“天堂。”
夢君說:“那你是誰?”
雨蒙說:“丘比特。”
夢君撲哧一下笑了:“又讓你破費了,你的禮物我太喜歡了,以後到大學都能演話劇了。”
雨蒙陪夢君走到車站。
雨蒙說:“那麼今天再見了。”
夢君說:“怎麼?你不上車?”
雨蒙說:“我去西風那裏,未央他們的事要提早說一聲,我怕他會僱人。”
夢君說:“這樣啊,我們握手道別。還有,你要對未央好點,今天沒時間了,等我有空再告訴你她的事情。總之她以前是個孤兒,沒有朋友。”
雨蒙聽夢君說未央是孤兒,簡直不敢相信。原來世人想展示的一面永遠是光鮮亮麗的一面,而真正的生活卻遠比外表龐雜,它們是部永沒有結尾的小說,就算是死,意識卻仍在下一代中傳承。
分手之際,夢君說:“祝你小說成功,結局別忘了通知我。還有:海子在天上看着你呦!”夢君甜美一笑。在巴士啟動的轟鳴聲中笑容模糊,朦朧。我現在在北辰路。雨蒙對聽筒里的西風說:“快來接我,我身上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