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第41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再下一程:鬼詩救場
如果只是普通的才華比斗,倒也不算什麼。
問題在於,人們都傳頌蘇小妹的才學更勝其“兄長”蘇軾,乃是足以蓋壓天下才子的絕代才女。
甚至還有很多蘇小妹幫助蘇軾解圍的小故事。
尤其是有關蘇軾與好友佛印和尚爭論吃虧而不自知,多有蘇小妹發現甚至解圍的小故事,簡直就是故意折損蘇軾的名聲。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兩個小故事,分別是【佛與牛屎】和【一屁過江】。
【佛與牛糞】:
話說蘇軾有友僧佛印者。
一日,二人於林中打坐。
佛印曰:觀君坐姿,酷肖佛祖。
蘇軾大喜,卻觀僧披褐袈,垂落於地,便戲曰:上人坐姿,更甚牛屎。
佛印笑答曰:吾觀汝仍肖佛。
蘇軾自覺得意,回家與家人炫耀。
蘇小妹聞之,卻道:“阿兄遜矣!佛經有云:心有所想,目有所見。佛印心中有佛,故見阿兄肖佛;阿兄見佛印類牛屎,唯心中存牛屎爾!”
於是蘇軾大慚。
【一屁過江】:
蘇軾知揚州時,常游瓜州(鎮江),與一江之隔的金山寺主持佛印辯難。
一日,蘇軾靈光一閃,寫下詩偈: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蘇軾自覺得意,便遣書童過江,送詩偈與佛印品鑒。
禪師觀后,提筆寫下“放屁”二字,旨書童送回。
蘇軾閱過回書,當即大怒,欲過江尋禪師理論。
唯蘇小妹勸兄長不可過江,否則必受其辱。
蘇軾不聽,行舟至金山寺外,禪師已早候。
蘇軾見之,怒責佛印無禮。
佛印笑曰:汝既八風吹不動,何以一屁過江來?!
蘇軾恍然,慚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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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此類,但凡相關的小故事中,蘇軾基本上都是裏面的丑角兒,要麼被蘇小妹壓一頭,要麼被蘇小妹和佛印共同壓一頭,不是被戲耍,就是被戲耍,還是被戲耍。
這等小話兒,一般人聽得,只作些逸聞笑談,莞爾一笑罷了。
但對於極度崇拜蘇軾的蘇門子弟來說,卻不啻於當面對他們行欺師滅祖之惡也。
這就像有人當著華天王的死忠粉,大肆評論華天王人丑歌難聽一樣,這是想要引發戰爭吔!
尤其是秦觀,那可是蘇軾的第一迷弟,衷心不二之典範。
他如何能容忍有人這般污衊貶低自家恩師?!
以秦少游的性情,再結合當前他與所謂的“蘇小妹”之間的文斗趨勢,陳珅幾乎已經預料到了秦學士的結局。
毫無疑問,一旦秦觀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被“蘇小妹”以壓倒性的優勢徹底擊敗,秦觀敗掉的絕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名望,更包括了蘇門子弟的驕傲和尊嚴,以及師父蘇軾的榮耀。
在這種情況下,憂忿而死幾乎是秦觀唯一的結局。
當然這是在陳珅不曾及時出現的前提下。
陳珅來了,也就意味着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在明白了秦學士的處境之後,陳珅自不敢再多耽擱,當即帶着豆蟲兒往城內的館驛趕去。
酒監,本意是掌管監督飲酒的官職。
不過在宋朝,酒監又稱監當官,負責管理茶、鹽、酒稅場務等事,也就是個監督收稅的。
這是個非常有意思的職位,算是大宋所有的官職當中最具有績效精神的職位。
你在別的職位上乾的好不好,那需要進行綜合的衡量和考評,甚至還得考慮上官對你的看法。
但是監當官這個職位除了績效,也就是你這一年向國庫上繳了多少稅收,完全不需要考慮其它任何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你甚至都不需要考慮過度收稅會給國家和地方帶來什麼不利的影響。
歷來百姓吃不上飯會造反,但是從來沒有聽過百姓會因為喝不起茶,吃不得酒而造反的,甚至就是作為百姓生活剛需的鹽,少吃幾頓也不會引起的太大的社會問題。
而大宋的監當官們為了各自的業績,在任上同樣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搞事。
尤其是監當官最出彩的酒監,乃是其中最浪漫的一個。
例如拗相公王安石變法體系當中最核心的一項【青苗貸】,就是被監當官們用酒給搞廢的。
本來人家老百姓借了貸款,是要在莊稼青黃不接的時候給家裏人度飢荒用的。但是監當官們卻不當人,或派手下乃至親自下場蠱惑借貸者去狂喝濫飲,然後坐收稅款。
結果就是百姓借了【青苗貸】,不但沒有解決自家的問題,反而更背上了一屁股債。
而朝廷貸出去的錢,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順便來拉了一堆債權,簡直贏麻了。
當然,這些只能算是歪門邪道。
由些個文人雅士擔當酒監,才是最具有浪漫色彩的存在。
尤其是那些較為出名的詩詞大家,有事沒事的舉辦個詩詞文會,大家不管有才沒才都來湊個熱鬧,有才的學李白斗酒詩百篇,沒才的直管痛飲美酒三百杯,然後狂呼“醉矣”便好。
若每個月都來那麼幾場聚會,酒監的業績就能匡匡往上漲。
尤其是對文採風流的蘇門子弟來說,這專業着實對口兒的很。
只是對此刻的秦觀來說,這般宴飲聚會,卻如折磨地獄一般令人絕望。
托李相公的福,秦學士今年已然五十有五,比之另一條時間線上的他來說,絕對幸運的多。
但是幸運卻不代表幸福。
蘇軾死了!
不管是虛幻的夢境,還是現實的真實世界裏,對於整個大宋人來說,他們都失去了當代最偉大的文豪。
秦觀痛失人生導師兼摯友,內心幾如天傾。
自此,風流多才的秦少游便自鬱郁,昏昏然,戚戚焉,可謂哀莫大於心死哉。
只這時,一個自稱是蘇東坡親妹妹的女子驟然出現在秦觀的生活中。
對於這個女子自言的身份,秦觀自是不相信的。
且不說其他,只論年序,大蘇今年六十有七,老蘇都過世四十多年了,你個看起來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如何能作得大蘇之妹,老蘇之女?
難道老蘇還能在陰曹地府里續弦納妾,給老蘇家傳宗接代么?!
開什麼玩笑!
一開始秦觀甚至連見都沒見這個明顯是個騙子的“蘇小妹”,不過出於天然的善意,秦觀也沒有追究對方,只當個玩笑將之拋在了腦後。
誰曾想,有關蘇小妹的故事很快就在滕州城裏肆意傳播,什麼蘇小妹三難情郎啊,蘇小妹與哥哥蘇軾寫詩對諷啊,這些有趣的言論一下子引發滕州百姓的八卦好奇心。
秦觀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迷迷糊糊就多了一個別人理所當然的認定,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假冒的妻子。
而最令秦觀憤怒的則是這個不知來歷的女人對蘇軾的醜化和污衊。
他如何能容忍得賊女這般倒行逆施?!
然後暴怒的秦觀就去找蘇小妹理論!
理論?
好吧!只能說秦學士實在是個正人君子。
雙方理論的過程,就不說了,反正在旁觀者看來就跟文青小兩口打情罵俏似的,乎乎然就變成了才華大比拼。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文章策對,兩個人斗得是天昏地暗。
至於結果,除了詩詞方面秦少游不曾落得下風,其他方面他簡直敗得體無完膚。
魯大師說得好:硬實力比不過,說話的時候就硬氣不起來。
秦觀在才學方面爭不過對方,就沒法為恩師蘇軾的聲譽和尊嚴討回公道。
這一日,秦觀與蘇小妹再次於滕州城外的光華亭相約斗詩詞。
這已經是雙方第九次文爭,第三次斗詩詞。
便是秦觀詩才絕頂,但三日窮極而作,卻也已然文思枯竭,意境衰朽,直寫不出半點好詩詞了。
陳珅趕到光華亭時,雙方的鬥爭已然到了最後的時刻。
但見亭中一穿紗配碧,戴巾遮面,身材姣好的女子道:“秦郎君,奴家聞人死有魂,魂落成鬼。而家兄向以豪邁論稱,今早入鬼域,汝可作的豪詩,以壯家兄之魂鬼耶?”
而女子對面卻跌坐着一個面目蒼朽的老兒,只看眉眼,年輕時必是個俊秀非凡的人物。此時他卻面蒼神憔,鬢髮斑白凌亂,眼神枯喪若死,一副大限將臨的模樣。
秦觀心底是如此的絕望,枉他自負才高,往日思如泉湧的腦子裏,此時卻空空如也。
莫說是絕妙好詩,便是往日秦觀最瞧不上的打油詩,他也想不出一句來。
只一句話,秦郎才盡了。
絕望的秦觀只覺得胸口壓抑的厲害,他拚命的大口喘氣,好似有股莫名的躁動之氣要貫胸而出一般。
他想要吐出這口鬱氣,但總覺得好像差一點兒。
而女子卻笑道:“郎君何以不言,莫不是已然胸無點墨,做不得詩耶?若真作不得,直可認輸便罷,可別鬱氣在胸,憋的吐了血呢!”
秦觀怒目圓睜,手指女子,忿然道:“你···你——”
此時他忽覺胸中翻騰的厲害,當真是要一吐為快了!
就在這時,一個清厲的聲音忽然響起,道:“如此壯鬼之詩詞,何用秦學士出手!在下便可代勞矣!”
只那聲音,恰如利劍點破烏雲,直把秦觀胸口的翻騰氣息稍稍鎮壓了下去,更讓他的大腦好似破開了一道迷障,一股清涼的感覺在眉心泛開。
只不等秦觀和那女子說話,那插言之人便開始吟誦詩句:
生當作人傑,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只此詩句一出,秦觀只覺得心中一盪,胸口壘塊頓消,那股煩躁之意徹底沒了。
唯那女子卻轉身怒視吟詩者,心中忍不住咆哮:哪來的王八蛋?卻把老娘準備的詩先一步抄襲了!簡直是該死至極!
她口中亦忍不住怒道:“汝何人耶!安敢插手我蘇門子弟的文爭?!好生無禮!”
但見那吟詩者卻不理會女子的質問,卻正了正自己的衣冠鬢髮,闊步來到秦觀身側,將老學士攙扶起來,引他安坐之後,卻才拜道:“晚輩相州陳生,拜見秦世伯!”
這時,另一個瘦小的少年亦近前拜道:“小侄豆蟲兒拜見世伯!”
這兩人卻正是陳珅和豆蟲兒,豆蟲兒先前得了陳珅囑託,面見秦觀時不可言稱自己的大名,以免引起對手的警覺,故豆蟲兒見面只說小名兒。
陳珅半路殺出,更以靈能破妄,卻讓秦觀的大腦清醒了許多。
他看着兩個拜見的後生,卻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豆蟲兒秦觀不但見過,小時候還抱過他呢,如今看他面容,眉眼兒依稀熟悉。
至於陳珅,秦觀倒不曾得見真容,但是他的名聲卻早在蘇門子弟中流傳,尤其是陳珅之名,還是大蘇給起的呢。
故陳珅自言相州陳生,秦觀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同時對陳珅能作的壯鬼之詩絲毫不感到意外。
陳珅數年來與清照小娘子書信相聯,唱詩酬和,其(抄)作可不僅僅是清照小娘子獨享,准岳父李格非更多傳書信向好友同窗炫耀顯擺,以至於雖然陳珅不走詩壇路線,但詩詞界早有他的大名。
見得陳珅出現,秦觀心中卻是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在他看來有陳珅在,便是自家文思枯竭,但蘇門子弟的牌子至少不會徹底坍塌。
有感於此,秦觀心神一松,恰似受了委屈的孩童見得親近家人,自忍不住淚流滿面,只差嚎啕痛哭了。
那遮面的“蘇小妹”見得三人這般模樣,卻是不由皺眉,她卻又不好繼續直言斥責三人攪擾比斗,便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觀眾。
這光華亭中可不止秦觀和蘇小妹,滕州的官員,兩廣之地的頂尖墨客、名流皆有,否則何人能見證蘇門的“慘敗”呢!
此時一干官員和名流早被陳珅念誦的詩作震驚的不要不要的。
畢竟是清照小娘子的千古名作,哪怕沒有靖康恥的加成,依然足以讓人驚嘆詩作之氣魄。
觀眾席上自有蘇小妹的“自己人”,一位在廣南地區頗有些才名的本地文士得了示意,卻開口道:“兀那少年,此般是大蘇相公門生秦學士與蘇家小娘子之間的文爭。你是何等身份,卻來摻和?!”
陳珅示意豆蟲兒照看好秦觀,自起身高聲道:“我乃相州陳珅,蘇門學士李公諱格非之婿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