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你大爺
“劈里啪啦！”
天公不作美，津城下起暴雨。
棉紡三廠外的小路都被雨水淹沒，陸遠、黃小明、佟大圍等人出工的車差點兒變成船。
劇組人員忙裏偷閑，自嘲：“靠北呀，連太陽都在休假，我還得上班。”
“孔子曰，牛與馬見雨則息，而牛馬不能也。”
“導演說了，今天中午加餐！”生活製片拎着擴音器朝牛馬大喊。
“好嘞，導演萬歲！”眾人作鳥獸散。
這裏是天津棉紡三廠。
影片美術指導孫立選擇的地點，也是成東青被學校開除后，最初創辦補習班所選的場所。
空蕩蕩的廠房，高大的磚房、剝落的牆皮，厚重的機械、鐵框落地窗、斑駁的原木桌椅。
保持了上世紀80年代的原貌，這樣的地方在京城幾乎找不到。
陳可辛是位不折不扣的懷舊控。
本人位於京城的工作室風格也極具八十年代風，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麼契合他心中懷舊的模樣。
今天拍室內戲，所以儘管外界下雨，也絲毫不影響劇組的拍攝。
黃小明和佟大圍蹲在廢舊的牆腳下，望着場內，有一搭沒一搭的扯犢子。
佟大圍用肩膀頂了頂身側人：“你用什麼牌子的香水，味道不錯。”
“sixgod！”黃小明拽起英文。
“呃”佟大圍歪着腦袋，迷糊道：“這個牌子挺少見，美國貨？”
“不，是國產。”
“啥牌子啊？”
“六神。”黃小明嘴角一咧。
佟大圍心裏瘋狂吐槽，斜視道：“教主，你夠了，鬧太套~”
黃小明很無語：“你怎麼現在和我師弟一樣，這茬能不能讓它過去。”
“哈哈哈。”佟大圍笑的直抽抽，轉而講：“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
“怎麼？”
佟大圍朝正在給學生上課的陸遠努努嘴：“在你面前故意提起趙燕子，然後觀察你的表情，留意你的反應，填充自己的素材庫，好讓成東青面對蘇梅時的表現更加自然。”
陸遠成名后，關於他是方法派還是體驗派的討論，從沒停止過。
最後得出結論，這貨兩種都會，都挺精通，而方法派，講究觀察生活，以生活中的體驗為表演素材。
黃小明呆住，狐疑道：“不會吧，他心這麼黑么？”
“唔。”說完他便沉默下來。
捫心自問，或許這就是陸遠業務能力讓同輩望塵莫及的原因之一。
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貌似劇組開機后，這貨總找機會提一嘴趙，之前在工業大學教學樓前就是如此。
師弟以前不這樣的，反常，太反常。
“不行，我得找他去！”黃小明怒了。
我拿你當師弟，你拿我當素材，豈有此理，不給介紹幾個戲，這事沒完！
佟大圍忙拉住他的衣袖：“欸欸欸，大哥，你找歸找，別說是我提的。”
“安啦！”
黃小明唬着臉剛邁出一步，便瞅見雨里有人撐着傘走來。
他停下，等那人靠近，看清模樣，訝然道：“寧導，你怎麼有空來劇組。”
來人正是寧昊。
“這暴雨，早不下晚不下。”寧昊收傘，叨叨兩句。
甩掉傘葉上的雨滴，腳上的運動鞋沾着些許泥濘，在台階上蹭兩下。
同時朝黃小明解釋：“陸遠喊我來的。”
“他還有一會兒，這條戲剛開拍。”
“沒事，我等等。”
黃小明合上手中的英語詞典，猶豫片刻，打聽：“寧導，能具體說說么？”
“沒什麼大事，一個劇本，他想讓我幫着瞧瞧。”
寧昊也是鬱悶，還沒正式加入遠方傳媒呢，就開始被使喚，萬惡的資本家。
“什麼劇本，我合不合適？”黃小明毛遂自薦。
寧昊瞅了他一眼，緩緩搖頭：“殭屍片，你形象不合適，太帥了。”
真是個好理由，讓人無法反駁.黃小明想為自己爭取，陸遠結束拍攝，走了過來。
“寧導。”陸遠點頭示意，直奔主題：“劇本你覺得怎麼樣？”
前幾天吳朗向他彙報，稱群星計劃收到一份劇本大綱，導演是香江人。
不僅如此，當天陸遠本人也接到英皇的電話，對方稱這是侄子的劇本，想讓他指點一二，看看有沒有前景。
陸遠起初還有些納悶，為什麼英皇不自己投資，等看完劇本后，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一部註定無法在內地院線上映，大概率會虧本的殭屍片。
成立公司后，他自然不會什麼都自己解決，那樣太累。
先是通知陳址曦等人判斷劇本質量如何，綜合考慮，是否值得投資，繼而給寧昊打了一通電話。
寧昊恰好離天津不遠，聞言，今天特意過來探班。
“我覺得可以試試。”
寧昊先闡明自己的觀點，隨後講述理由。
“自打林振瑛過世后，除了《我和殭屍有個約會》外，這十年來再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殭屍片作品，受限於審核機制，殭屍電影逐漸退出影視圈。
麥浚瓏的這部《七日重生》看起來挺有意思，將日式恐怖和港式殭屍結合在一起，雙生女鬼有魂無魄，殭屍有魄無魂，兩者相遇就會變成極其厲害的飛僵，非常有創意”
陸遠頷首，視線投向屋外的雨滴，回憶起劇本里的內容。
《七日重生》講述的是演慣殭屍電影的落魄男演員，因為殭屍電影的沒落，事業一落千丈。
在妻離子散后，打算在屋邨上吊自殺，被大隱隱於市的阿友及時救下，後續發生的一系列奇異事件。
英皇楊在電話里透露，麥浚瓏計劃為這部戲請清水崇來監製。
一般人估計不了解清水崇是誰，但給無數人留下心理陰影的日本《咒怨》系列，就是這貨拍的。
黃小明聽了會兒，插不上話，被助理喊去準備下一場戲。
寧昊等他離開，才道：“至於院線無法上映，完全可以在pps上播出，國人對恐怖大多數都是又怕，又想看的獵奇心態，上面對網絡電影和網劇的尺度放得很寬，這部戲與你對pps發展制定的計劃相得益彰。”
國內的流媒體當前正處於發展初期，各種劇集傳播範圍相對有限。
樂視最近在拍的一部網劇，改編自網絡小說《爸爸，我懷了你的孩子》.主打大叔蘿莉戀。
尺度大得驚人。
因為主要在網絡平台播放，受眾較為特定，相關法規和審核標準尚未完善。
雖說總局對網絡自製視頻出台了相關政策，要求網絡自製劇跟傳統影視劇一樣，都會接受審查。
但實際上，現如今的文件只簡單要求網站對自製劇進行自審，審核標準由總局制定。
嗯，自審，換句話說，自己看着辦，放養，出了問題、有人舉報，再談。
況且pps的股東里還有鐵頭娃魔都smg，這也是陸遠敢讓pps拍《靈魂擺渡》的原因。
一念至此，陸遠如此說道。
“老寧，既然你這麼看好《七日重生》，乾脆這個項目交給你來負責，資金從群星計劃里出。”
寧昊：“.”
剛才喊寧導，現在喊老寧，你一早就是這麼打算的吧。
“行！”
11月29日，《一九四二》與《王的盛宴》同期上映，正式打響賀歲檔前哨戰。
賀歲檔是公認最重要的檔期，但這次兩部開局大片則顯得不那麼商業。
《一九四二》反映的是抗戰期間的大飢荒，《王的盛宴》則試圖剖析劉邦、項羽、韓信這些歷史人物的內心。
一位導演是資深票房製造機，另一位是年輕爭議話題者.
網友為之糾結好吧，假的。
公映當天，影評海量出現。
對於《一九四二》，多數觀眾都給予好評。
表示馮曉剛沒有讓人失望，影片令人震撼，整體水準很到位。
“馮曉剛的《一九四二》讓我對他肅然起敬，一個滿身光環的人愣是褪去光環，闖入黑暗之中尋求，智勇可嘉。”
“我是刷到陸遠的評價才過來支持的，怎麼說呢，太壓抑，年底我還是希望看些輕鬆愉快的，但是能看出馮曉剛導演真的用了心。”
不過也有一部分反對的聲音，雞蛋裏挑骨頭，認為影片缺乏深度挖掘和靈魂升華。
“比較寫實的紀錄片，寫的是河南飢荒的故事，但太片面，對國黨理解太狹隘……”
相比《一九四二》好評居多，《王的盛宴》則口碑兩極分化。
叫好的人極少，多說影片有腔調，照應現實。
“我之前稱這部電影叫《王的剩飯》，但看后發現冤枉陸釧了。這不是一部能夠在市場上被廣泛接受的電影，這是文藝片，有強烈的舞台劇風格，敘事手法也是閃回式，有很強的黑澤明電影烙印.它非常有味道。”
唱衰的人佔大多數，《南京南京》之後，陸釧的名聲已經臭了，觀眾普遍認為影片裝腔作勢、故事沒講好。
“的確有味兒，爛片的味道，你知道。”
“騙錢！”
“自說自話，完全不考慮觀眾的感受，我承認他有他的想法，但是把一部投資這麼大的電影拍得這麼支離破碎，甚至很難稱得上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實在讓人失望。“
“一群人在一個精神病院一樣的場景里陰森森地自言自語我看了不到一個小時，不知所云，直接出去找朋友聊天了。”
次日，首日票房出爐。
《一九四二》的成績遠低於業內預期，製作成本2個億，零點點映的票房剛過300萬元，首映票房合計，也僅錄得2600萬元。
《王的盛宴》更慘，投資1個億，首日票房只819萬，這樣的開畫成績顯然與其古裝大片的身份不符，前景不容樂觀。
華誼，會議室里煙霧繚繞。
不吸煙人士忍着咳嗽不敢出聲，此刻空氣彷彿凝滯。
“咚咚咚！”
半晌，王忠磊用指骨敲了下桌面，眼中帶有血絲：“各位，今天公司股票跌停了！”
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看向馮曉剛。
近幾年來，馮曉剛被看作影響華誼股價的晴雨表。
他的電影上映，股價飆升，他想退休，股價大跌，當年的《唐山大地震》就驗證過這一論斷。
會議桌左側，馮曉剛心事重重地放下手機。
他剛才轉發了一些觀眾對《一九四二》的好評。
王忠磊道：“馮導，你說想拍這部片子，想追求理想，公司竭盡全力支持你，但現在這個情況。”
“我們之前不是已經商量好了么，靠口碑發酵，網上評論不錯，《一九四二》還有機會。”馮曉剛對後續票房走勢持樂觀態度。
他看向室內其他人，停頓數秒，接着道：“如果最終票房不達標，致使公司市值蒸發，我會再拍一部非誠勿擾。”
“有你這句話就行。”王忠磊鬆了口氣，電影是商業品，就擔心馮曉剛為了藝術走上歪路。
與之相比，陸釧的狀況就凄慘許多。
星美被他坑慘，此事姑且不提。
一篇名為《精神病講鬼故事》的《王的盛宴》犀利的影評，在極短時間內被轉發過萬。
罵的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形勢如此膠着，陸釧委屈地發微博。
“我特別想像馮導那樣，想得意洋洋地轉一兩條誇我誇得特別好的，可是我不敢，網友罵得太厲害了。”
網友回道：“廢話，你也配和馮曉剛比，拍的什麼垃圾心裏沒數么？”
陸釧把這條刪了，當作不存在，繼續為自己辯解。
“很多觀眾不懂，它真的不是一部普普通通的、坐在那兒吃爆米花的電影。它是一個有價值的東西，我理解這個片子肯定有說好和不好的。
但只要能夠激起觀眾的反應和情緒，哪怕是憎恨，這個片子就是有可取之處，至少它不會讓人看了沒有態度。”
網友還要怒噴，發現被禁言。
天津，《中國合伙人》劇組，覃鴻愁眉不展的前來視察工作。
陳可辛正在拍戲，沒空搭理他。
覃鴻只好戳在監視器後頭，默默看着陸遠、黃小明、以及佟大圍飆戲。
這場戲拍的是王陽結婚，婚宴上，許是酒後吐真言，許是太累不想玩，也許是再也維持不下去不得不攤牌。
三個男人積累的矛盾徹底爆發，在地上廝打成一團。
佟大圍躺在地上，陸遠一身西裝皺皺巴巴，領帶扯到一半，耷拉着肩膀，整個人顯得極其頹廢，神情還有些無措。
黃小明站在一旁，伸手推搡，質問：“我在美國做什麼你知道么。”
陸遠被推的連連後退，裝作若無其事的攤開雙手，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似乎毫不關心：“我怎麼知道。”
“我連一個服務員都不是，我是雜工，沒有資格拿小費的雜工！”
“我混不下去了，我回來了！！”
“我沒有朋友，只有你們兩個是我朋友！！！”
“.”
黃小明這段台詞念得極快，音調一句比一句高。
他發泄一通，撿起地上的西服，胡亂穿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我明天去瀋陽，那邊有個人要辦英語學校。”
陸遠叉着腰，神經質的用腳尖點着地面，逞強般不去看對方，但眼眶早已濕潤。
佟大圍狼狽的從地上爬起，撿起一面餐巾，狠狠的擤了個鼻涕：“這麼多年，每天都很累，我是為了你們倆才這樣的。”
他嘆口氣，也表示退出新夢想，心灰意冷地搖搖頭：“玩夠了，不想玩了。”
轉身之際，又拍了拍陸遠的肩膀，讓他好自為之。
頃刻間，三兄弟只剩下一人。
陸遠獨自面對空蕩蕩的喜宴廳，孤獨和無助瞬間撲面而來。
他臉上的逞強之色消失不見，顫抖着嘴唇，哭出聲來，聲音不大，卻哭的直不起腰。
“呼！”
監視器后，覃鴻擦了下眼角的淚花。
他對演技沒有直觀的概念，但知道一點，好演員好演技具有讓觀眾共情的能力。
當陸遠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他一個看客，卻彷彿與成東青產生共鳴。
同王陽、孟曉駿相比，成東青家境貧寒，土、窮、自卑、敏感。
哪怕他成為新夢想的實際掌舵人，他在和王陽孟曉駿的相處中，依舊放低姿態，會不自覺地討好。
即便如此，他小心翼翼呵護近二十年的友情，也徹底崩潰。
成東青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而陸遠把那份自卑、敏感、喝完酒略帶神經質的樣子演的淋漓盡致。
真是太棒了，絕對是巔峰演技！
這部戲一定賺，把《王的盛宴》虧得全賺回來。
媽的，陸釧你個大傻叉！
他忍不住在心裏暗罵。
“卡。”陳可辛握着小蜜蜂。
“啪啪啪！”
劇組工作人員齊齊為三人剛才的表現叫好。
待陸遠、黃小明、佟大圍三人靠近。
覃鴻吸了吸鼻子，發現后兩人身上滿是酒氣，唯獨陸遠沒有，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很淡，若有若無。
說明黃小明和佟大圍真的喝了，藉著醉意表演，另一位則完全不需要。
三位主演，差距還是蠻大的他對比后做出判斷。
等黃小明和佟大圍去調整狀態時，他走到陸遠跟前，比了個大拇指：“陸總，不，陸老師，佩服。”
陸遠還在情緒中，勉強笑了笑：“覃總，您今天過來，這是？”
“別提了。”覃鴻滿腹牢騷。
他找了個椅子坐下，抱怨道：“我真後悔，臉疼啊！”
“去年接受採訪，面對媒體，我說很欣賞陸釧的才情，認為他是現今中國電影人當中對藝術有很大追求和堅持的年輕導演，並表示《王的盛宴》要打造成一部精益求精、真正有品質的作品。”
“整個劇組全力配合他的工作，他想讓自己的女朋友秦蘭來飾呂后一角，明知他有私心，我也不說二話。”
“結果他就這麼回報我，首日票房800萬，上映四天，票房不足4000萬，總投資近億，籌備期13個月，前後共有三批美術隊伍做設計，方案被反覆推翻。
現在回過頭來看，他拍這部戲時的工作態度和之前沒法兒比，原劇本里虞姬才是絕對女一號。他倒好，為了捧女友，硬是將呂后改成女一號，壓根不按照劇本來，以後再也不投資他了。”
陸遠這兩天聽了太多對陸釧的指責，網上將這貨罵的狗血淋頭。
聽多了，有些不耐煩。
正想找個由頭走人，電話鈴聲響起。
覃鴻掏出手機，接聽，表情一怔，罕見的爆粗口。
“陸釧，你大爺！！”
ps：上一章被封了，晚上碼字時才發現，還沒解開，估計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