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無厘頭
西遊降魔篇的劇情主要由四個大場景串起來。
這四個大場景分別是:降服魚妖、降服豬妖、五行山救猴妖,以及最後的玄奘以舍小我,成大我,感化孫悟空。
橫店郊外某不知名山中。
這裏將拍攝玄奘降服沙僧的劇情。
青山綠水間,劇組提前挖了一個大型水池,在周邊搭建了一座木製小水寨,有點像《功夫》裏的豬籠城寨。
數十個群演換上破舊的服裝,臉上要多黑就給塗多黑,活脫脫像路邊的乞丐,聚在一起,不時朝某個方向投去憧憬的目光。
陸遠戲裏打扮,面部黢黑,亂糟糟的雞窩頭,殺馬特造型,上面還掛着點雜草,一身米色破紗衣。
從水寨里往水池的方向修有一條木棧道,他坐在上頭,撩起褲腿,兩腿伸在水裏,在腦海里反覆琢磨玄奘的首次出場戲份。
劇組給安排了房車,大夏天的,他嫌車裏悶得慌,外面雖然熱了點,但勝在空氣新鮮,景色艷麗。
小蘿莉坐在他身旁,一隻手握着棒棒糖,不時伸進嘴裏吧唧兩口。
有樣學樣的將兩隻白白的腳丫子盪在水裏,濺起點點水花,腿上放着一個畫冊,另一隻手偶爾翻頁。
她嘴裏還念念有詞:“一隻烏堆爬呀爬呀爬,兩條魚兒游呀游呀游.”
陸遠則揮着手中的道具《兒歌三百首》,感受着絲絲涼意。
這是劇組開機的第三天,至今為止,他一場戲都沒拍。
周新馳的導戲風格和絕大多數導演不同。
沒有所謂的劇本圍讀,且劇本內容不定,隨時更改。
開機第一天,舒其拿着僅供她本人參閱的降魔人劇本在片場翻看,打算溫習對白。
結果周新馳悠悠然飄到她身前,用一口並不算標準的普通話下指令說:“不用記,全都不一樣啦!”
說完轉身就走,留下一臉懵的舒其。
是的,周新馳推翻了前期的劇本台詞設定,所有的內容都是在他的腦袋裏,而不是在他發給演員的劇本上。
這樣的結果就導致拍攝進度極慢。
周新馳又是個死摳細節的,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哪怕是群演的戲份,他都希望拍出花來。
例如水裏的怪物出現,漁民們驚慌失措,急忙藏身於角落,又忍不住抬頭東張西望。
就這一個鏡頭,拍了大概有三十來遍,一天總共拍四五個鏡頭。
好處是,他的電影裏總會蓬勃着各種奇葩綠葉,三不五時還會出現個把將主角風頭搶個一乾二淨的配角。
如果鏡頭捕捉到哪個群演特別出彩,立馬能成為中心,並且有加戲的可能。
所以周新馳的電影,群演最是積極,因為保不準真有可能因為一兩句台詞,一個動作,原地飛升。
“哥哥,為什麼這條魚是老虎頭啊。”小蘿莉萌噠噠的將畫冊遞過來,打斷他的思緒。
陸遠瞅了眼畫冊上的照片,是特效組交出的沙和尚(魚妖)的效果圖。
這部戲裏特效較多,寨子下方的大水池有意設計成1.2米深,就是為了方便特效製作。
周新馳想要的魚妖風格,並不是國外以往做過的造型,如《漢江怪物》中的妖怪,他想要富有中國色彩的妖。
“因為這是山海經里的妖怪,所以才是老虎頭魚身,小腹有馬腳,並長着青蛙舌頭。”
“什麼是山海經呢。”小蘿莉歪着腦袋,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嗯,一本食譜。”
“食譜,裏面是不是有好吃的。”
“有啊。”
“哥哥,你快說說,我要聽。”
“讓我想想。”陸遠裝模作樣地回憶。
“比如一種叫丹木的果子,外形像紅黑相間的西瓜,吃了它,可以永久獲得不怕火的能力。
還有一種妖怪叫鹿蜀嗯.這個你不需要理解,我們換一個,有種樹叫懵逼樹,結的果子叫懵逼果,吃完一臉茫然,忘卻煩惱,快樂超級加倍.”
他開始胡編亂造。
“你想吃哪個?”
“懵逼果!”小蘿莉咽了咽口水,舉起手裏的棒棒糖。
陸遠:“.”
“還有呢,還有呢?”
“唔,還有.”陸遠頭疼,鬼知道《山海經》裏到底有什麼,就這幾樣還是以前晚上哄瑤瑤睡覺才了解到的。
他往不遠處正在和舒其聊天的黃博一指:“喏,問你黃叔叔去,他家裏養了不少。”
經過幾天的相處和投喂,小蘿莉如今意識到那位黃叔叔雖然長得丑了點,但人還是蠻好的。
於是一溜爬起,拍拍屁股,踩着木質棧道,噠噠噠的跑過去。
見黃博將她抱起,隨後一臉無語地看向他,陸遠才起身,往水寨高台上走。
周新馳這會兒正在和群演講戲。
他身穿灰白t恤、挎着黑色休閑短褲、腳踏運動鞋,頭頂鴨舌帽。
這個造型好像下樓買個泡麵,就回家繼續打遊戲的社畜般。
劇組每天早上八點開工,下午五點收工。
作為導演,周新馳每天早上都會在現場準備得差不多以後抵達,然後把聯合導演郭子健、編劇盧正雨叫上。
如果有動作場面,還得再加一個武術指導谷軒昭,幾個人聚在一起聊當天要拍的內容。
時間可長可短,也許半小時,也許一小時。
與此同時,副導演跑到陸遠等人的生活車上,挨個提醒大概一小時後鏡頭可能會開拍。
半小時后,服裝師和化妝師上車給演員化妝或者修妝。
再過15分鐘,導演那邊可能已經頭腦風暴得差不多了,演員們被帶到現場,再跟周新馳聊大約一個鐘頭。
“聊”是周氏創作的關鍵詞。
幾乎所有的橋段、台詞,都是靠周新馳在現場“聊”出來的,每一句台詞都是臨陣打磨,新鮮出爐之後馬上送到演員的嘴邊。
他很少坐在監視器前,會和每個人傾談,無論咖位,無論戲份多少。
沒有人知道他腦袋裏在想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這樣不停地說話到底是出於全然的放鬆,還是因為過度緊張。
有時提出來的話題天馬行空,而且似乎風馬牛不相及,從一開始跟戲有關,到最後完全無關。
就好比現在,周新馳一邊和演員聊天,一邊調整自己的想法。
一名群演端着簸箕,用十分彆扭的語調念着台詞:“道長,多謝了,這裏有小小銀兩,還有兩條鹹魚,請道長笑納”
“停停停!”
周新馳打斷,從簸箕中拿出兩隻巴掌大的鹹魚,舉在胸前,操着一口蹩腳的普通話。
“不是普通鹹魚,普通鹹魚不好笑,得是千年鹹魚!你要講,還有兩條千年鹹魚,請道長笑納。”
別說,那兩巴掌大的鹹魚帶上千年大妖的名頭,無厘頭、反差感拉滿。
那飾演村民的群演點點頭,自個去練習。
周新馳又走到道長身前,道:“這個道士能力不行,但是貪財,道貌岸然。”
他一邊念着道士的台詞:“修道之人,濟世為懷而已,如此寶貴的東西,我是不會要的。”
同時,不動聲色地接過銀兩,將鹹魚還給村民。
飾演道士的群演雙手一拍,恍然大悟。
然後又走到周圍的一位中年女群演身邊:“普通話不要那麼標準,這樣。“
他豎著食指,一字一頓,拉長語調:“我~要~報~球(仇)~”
陸遠瞅見這一幕,莫名有種《功夫》裏周新馳找人單挑的既視感。
見他走近,周新馳點頭示意,似是靈光一閃,有了新的想法,道:“剛才的不算,我們推倒重來!”
周圍的人眨眨眼,不覺奇怪,類似的事開機這幾天時有發生。
聯合導演郭子健瞅了眼頭頂上的大太陽,眼看上午就要結束,一條戲都沒拍完,心累,提醒道:“導演,可以開始了。”
周新馳這才勉為其難地揮手。
86版電視劇《西遊記》在大部分觀眾心中,構建了一個充滿童趣和想像的西遊世界,與之相比,《西遊降魔篇》一反合家歡,展示出西遊世界黑暗瘋狂的一面。
劇情最開始就講述了沙和尚還是一條魚精,在一處小小的漁莊裏作惡傷人。
而村民為此請了一個道士來做法,誰知這人是個賺黑心錢的半吊子,打着除妖的幌子,實則招搖撞騙,錢財送出去了,災禍卻沒有根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陳玄奘首次亮相,並且向大家說出了實情。
結果村民不信,加之道士在一旁蠱惑,憤怒的村民對其拳打腳踢,一頓削,甚至吊起來準備處死。
一番調整,拍攝正式開始。
“action!”
道士背着桃木劍,身穿面向眾人,義正言辭道:“現在妖怪已經抓到,如何處理,隨便你們。”
周圍的群演對魚妖發泄着怒火。
“打死它!”
“它不是喜了嗎?”老頭咬牙切齒。
中年矮個男子瞪着兩眼珠子,表情猙獰,滿臉褶子:“那就再打喜它!”
“報球!”
之前的中年婦女,立着食指,一字一頓:“我~要~報~球!”
陸遠站在人群中,豁然出聲:“都搞錯了,它不是兇手。”
玄奘該怎麼演,他在進組前的一個月就仔細考慮過,因為這是周新馳的劇本,還是他本人導演,稍不注意,就可能帶上他的影子。
這個角色其實並不好演,因為玄奘面臨著局限性。
他堅信師傅的教誨,又嚴守清規,拿着一本《兒歌三百首》滿大街立志除妖想做好驅魔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實際的他沒有任何驅魔能力,被師傅贈予的《兒歌三百首》,不過是一個笑話罷了。
等他發現這一點之時,他就能體悟到對於拯救世界的無力感,漸漸的開始自我懷疑。
所以內心戲份和情感深度的變化,才是這個角色的突破口。
這一幕戲裏的玄奘剛出師。
毫無疑問,他勇敢且決心,想着降妖除魔,為百姓除害,且十分自信。
初出茅廬,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降魔大師。
念及於此,陸遠腰桿挺得筆直,眼神里滿是自信,一手杵着竹杖,一手捧着古書,明明一身乞丐裝,愣是被他穿出幾分世外高人的派頭。
村民們見此,紛紛讓開。
這貨開始給村民科普:“這是一條古氏魚,生性馴良,性格積極樂觀,人品相當的不錯,只可惜長得大了一點。”
“你戲誰啊。”村長立馬錶示疑惑。
陸遠笑容和藹:“在下是未剃度的大乘佛門弟子,陳玄奘,是降妖除魔的驅魔人。”
村長不信,阿巴阿巴,陸遠繼續解釋。
半吊子道長見他拆台,心裏不爽,捧着銀子從台階上跳下來,銀子碰撞間發出脆響:“一個好爸爸被妖怪殘殺,無辜的家屬痛不欲生,你還說出這樣的話。”
言罷,道士以袖遮面,假惺惺地掉眼淚。
四周村民立刻指責:“混蛋,混蛋!”
“大家聽我說,你們要找的妖怪還沒出現。”陸遠苦口婆心地解釋,表情無奈。
場面亂作一團,這時人群中一位大媽大喝一聲:“閉嘴!!”
眾人回首望去。
大媽淚流滿面,指着陸遠,抽噎道:“你有沒有死過老公?”
陸遠愣了下,輕輕的嘆了口氣,一本正經的回答:“大嫂,我不搞基的。”
鏡頭背對大媽,故而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陸遠注意到她明顯宕機了會兒。
停頓不到半秒鐘,她又痛心疾首的問:“你有沒有死過老公?”
陸遠扔掉手中木杖,握着大媽的手,彷彿受到巨大侮辱,極力證明自己的性取向:“大嫂,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搞基。”
周新馳就站在攝影師旁,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不自覺地咧了咧。
陸遠改了台詞,原本是“大嫂,節哀順變。”讓他改成了“大嫂,我不搞基。”
從《永不磨滅的番號》中,他就發現對方有個能力,一本正經的搞笑。
他還擔心陸遠會有意學自己無厘頭的一面,很顯然他想多了。
不僅如此,他還注意到,對方在玄奘的第一次出場上,也做了細微調整。
他希望玄奘邋裏邋遢,沒個正形,帶着他周氏招牌式的“浮誇”,可陸遠的詮釋與他設想的有些出入。
但他沒有試圖打斷。
到了陸遠這個級別,對於角色都有自己的堅持和理解,他雖然是導演,卻也不敢說自己一定就對。
一條拍完,周新馳贊道:“很好啊!”
陸遠笑了笑,這三天的觀察,一般周新馳這麼說,後面都有話。
果然,就見此人皺起眉毛,問:“剛才你的出場,和咱倆之前聊的不一樣,有什麼門道?”
“我方才在那邊坐着,有了個想法。”陸遠指着剛才的木棧道。
“導演想必見過不少真有錢和假有錢的人。”
周新馳捏着下巴,大概明白他想表達什麼,示意他繼續。
陸遠道:“一般不富裕,炫富是為了引起他人注意,渴望他人認可,而真正有錢的人,大多不愛在陌生人前招搖過市。”
“所以你是認為玄奘屬於不富裕的那類人。”
“是的。”陸遠點點頭:“玄奘其實一個妖都沒降過,迫切的想證明自己,於是將自己包裝成大師模樣,只有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悲歡離合,嘗盡人生五味,看透人情冷暖,他才能夠掙脫繁華虛妄的羈絆,去掉外在的裝飾,恢復原來的質樸狀態,返璞歸真。”
“行,你說服我了,再來一條!”
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