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偷摘小茉莉》文/小舟遙遙
2023.6.12
盛夏晴日，下午兩點，一趟從蓉城飛來的航班平安抵達京市國際機場。
正是暑假出遊高峰，機場旅客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周管家，航班顯示是準點到，都過了這麼久，怎麼還沒見到人？”
加長黑色保姆車裏，司機不耐煩敲着手機屏幕：“鄉下丫頭事倒挺多，非得一個人坐飛機，京市機場這麼大，萬一走丟了，這不耽誤事兒嘛。”
副駕駛位的管家看向司機：“小王，我知道你是太太招進來的，但今天是先生派我們來接大小姐，注意你的態度。”
司機悻悻道：“你別誤會，我也是擔心那位大小姐。畢竟她之前待的那個烏梭寨偏得很，聽說前兩年才脫貧，她長這麼大，怕是連動車都沒坐過，何況一個人坐飛機……”
聽到這話，周管家也面露隱憂。
正想給負責接機的女傭小程打個電話，司機忽然出聲：“來了來了，看到小程了！不過她身後跟着的那個……”
停頓兩秒，他語氣透着不可置信：“那是大小姐？”
只見車窗外，夏日陽光明亮，女傭小程一手挎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包，一手推着個巨大的黑色行李箱，吭哧吭哧走在前頭。
而在她身後跟着的，是個身形嬌小的綠裙少女。
十五六歲的年紀，身姿是青春期少女的輕盈單薄，暴露在熱烈陽光下的手臂和小腿，纖細修長，瑩白如雪。
白。
很白。
人群中簡直白到發光。
這是所有人見到少女的第一印象。
那件款式簡單的嫩綠色連衣裙格外襯膚色，來往人潮間，她好像一隻散發瑩光的小蝴蝶，帶着滿身靈動的清新綠意，從山野間誤入鋼筋水泥的現代城市，那樣格格不入，又叫人挪不開眼。
這會兒她抬起兩隻細胳膊托着小程挎着的那個鼓鼓囊囊的大包，淡粉唇瓣翕動，看唇語像是在說“我來拿吧”。
小程搖頭：“不用不用，我來就行。”
少女無奈聳肩說了聲“好吧”，但兩隻小手還是托着包，減輕小程的負擔。
周管家見狀，趕緊吩咐：“小王，還不趕緊下去幫忙。”
“是是是，這就去。”
司機陡然晃過神，連忙開門下車。
周管家也抱起車內那一大捧包裝精美的粉白色系的花束，迎上前去。
“小姐好，又見面了。”
周管家朝那綠裙少女微笑躬身：“歡迎回家，這是先生送你的花，他今天有個重要會議，不然肯定親自來接你，還請小姐諒解。”
“沒關係，我知道爸爸工作忙。”
沈茉輕輕頷首，視線落在那一大束粉白夢幻的鮮花，眸光輕閃。
好多花，好漂亮。
比縣城商場的開業花籃還大，一定不便宜吧？
“小姐一路舟車勞頓肯定累了，先上車休息吧。”周管家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
沈茉點了下頭，抱着花上了車。
保姆車內寬敞明亮，冷氣開得很足，剛彎腰鑽進去，胳膊就冷得激出一層小疙瘩。
水潤烏眸不動聲色轉動，她悄悄打量着這輛看起來就很貴的車——
沈家到底有多少輛車呢？
一個月前開去寨子裏尋親的那輛車，也是豪車，城裏來的扶貧幹部說，那車起碼一百萬起步。
一百萬啊，對於從小生長在偏遠苗寨的十六歲小姑娘來說，這可是好大一筆錢。
但沈家派來尋親的周管家告訴她：“你父親是京市有名的企業家，名下資產過億，國內有五十八家分公司，海外有八家分支機構……更多信息，你上網都能查到。”
於是，烏梭寨里和婆婆相依為命的鄉下小丫頭，搖身一變，成了京市知名企業家沈立宏流落在外的大女兒，正豐集團的千金大小姐。
婆婆也抹着眼淚，將她的身世告知：“你媽媽是咱們寨里第一個考到京市的大學生，她是我的驕傲，更是整個寨子的驕傲……”
本該是衣錦還鄉，人人羨慕，但鄉下女孩莫可媛和京市有錢人家的少爺沈立宏陷入了熱戀。
甚至不顧家人反對，偷偷領證同居。
兩個年輕人本想用懷孕讓家人同意，可沈家父母態度堅決，斷絕沈立宏一切經濟來源，逼著兒子和這個外地丫頭分手。
再熱烈的愛情終有平淡的一日。
在生活中的雞毛蒜皮小事以及家長強勢的施壓下，這段不被祝福的婚姻只持續了短短六個月。
莫可媛沒拿沈家給的“分手費”，在民政局領了離婚證后，就消失在沈家人視線里。
直到五年後，她查出癌症，命不久矣，才牽着女兒回到烏梭寨，將沈茉託付給老母親。
沒多久，她撒手人寰。
從此那間破敗老舊的吊腳樓里，只剩下五歲小女孩沈茉和五十歲的莫婆婆相依為命。
“小姐，花挺重的，先放到一旁吧。”
女傭小程的聲音將沈茉拉回現實。
沈茉眨了眨眼，眼前再沒什麼木質吊腳樓和重重大山，只有舒適的豪車、林立高聳的大樓、平坦筆直的柏油馬路，一切都是那樣現代發達，和她的家鄉完全不同。
沈茉聽話將花放在一旁。
小程又打開車內冰箱，裏面是琳琅滿目的飲品、蛋糕、水果，“小姐想吃什麼，儘管拿就行。”
原來有錢人的車裏還有冰箱！
沈茉壓下心底驚詫，竟然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麼“鄉下人”。
決定來京市生活前，婆婆和她說了一大堆——
“那些城裏人眼睛都長在天上，你那個奶奶從前就看不起你媽媽，現在你要回去，她八成也要挑你毛病……還有你那個混賬爸後來娶的老婆，也是個富家女，聽說他們有一兒一女，那個女兒就比你小半年。么兒，你真要去那個家，怕是要遭老罪……”
“不過你記住，就算他們瞧不起你，你也別慌，大大方方的，大家都是人，誰也不比誰多一隻眼睛一張嘴！”
沈茉知道，婆婆不想、也不放心她回沈家認親。
但周管家他們多次上門勸說，最後還請了村裡幹部來做思想工作，婆婆才鬆了口。
畢竟十六歲正是朝陽一樣的年紀，無論是教育資源還是未來發展，在京市沈家比在這個貧窮村寨里強上百倍。
總不能因為上一輩人的恩怨，耽誤了孩子的前途。
沈茉也知道婆婆的不舍，昨晚出發前，她抱着婆婆說了許久的悄悄話：“您放心，我去京市不是想認那家人，只是村主任說了，京市戶口高考簡單，憑我的成績過去，或許能搏一搏清北兩所名校。”
“等我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賺了很多錢很多錢，我就接你去京市過好日子！”
這話說得婆婆才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拍着孫女的背哽咽：“那你在京市千萬要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擔心。”
想起婆婆溫暖的懷抱，沈茉忍不住搓了搓微涼的手臂。
唔，這個空調開得好低。
前排周管家看到，低聲提醒司機：“溫度調高些。”
餘光瞥見綠裙少女沉默不語，仍顯局促，便與她閑聊兩句，又給了她一張銀行卡，“小姐，這是先生替你準備的卡。你和二小姐一樣，都是每月八萬的零花錢。考慮到你剛來京市，需要採購些生活用品和衣服首飾，先生往卡里打了五十萬，待會兒我們先去商場，買完東西再回別墅。”
沈茉接過卡的手一抖。
五十萬？零花錢！
五十萬都能在她們那邊縣城全款買套房了！
冷靜冷靜，不能露怯。
心裏這樣想，但看着那張尾號是她生日的定製卡片，還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長這麼大，她口袋揣過最多的錢，就是一千塊去縣城買了個手機。
第一次揣着張裝了五十萬的卡，這種感覺實在……太不真實了。
而當半個小時后，她在小程和周管家的陪同下，走進那燈光明亮、高端大氣的商場時，胸腔里那顆小心臟更是砰砰直跳。
這就是大城市嗎。
她突然有點理解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受了。
“小姐，一樓是化妝品和護膚品，二樓潮牌居多，三樓是輕奢，四樓是高奢品牌及珠寶店……”
小程介紹着這座豪華商場的分類構造。
她是沈家新聘的女傭，那些資歷老的都不願意來接這不討喜的活兒，於是她這個新人就被安排來接這位鄉下來的小姐。
“小姐，你想從哪兒先逛起呢？”
“我……”
沈茉捏了捏身上的繡花挎包，看向小程：“小程姐姐，你覺得我該買些什麼呢？”
她不覺得自己缺什麼，衣服鞋子帽子圍巾，婆婆都給她收拾好了，滿滿一大箱呢！
小程被這句姐姐叫得心裏一軟。
都說窮鄉惡水出刁民，可小姑娘乖乖怯怯的，給她的初步印象很好。
想到沈茉那個屏幕裂開的手機，再看她這身樸素打扮，小程建議：“不然先換個新手機，再買幾套新衣服？今晚要和先生、太太還有二小姐、小少爺一起吃飯，穿的體面些總不會錯。”
沈茉想了想：“姐姐可以幫我一起選嗎？你是城裏人又讀過大學，眼光肯定比我好。”
“小姐客氣了。”
小程連連擺手，本想推辭，但對上小姑娘那雙清澈乾淨的杏眸，又莫名升起一陣使命感。
略作思索，終是點了頭：“那小姐跟我來吧！”
*
商場四樓，中空的水晶燈華麗璀璨，冷氣十足的空氣里瀰漫著大吉嶺茶的淡雅清香，高奢品牌一家挨着一家，箱包首飾，看得人眼花繚亂。
“林少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在櫃姐甜美的恭送聲里，林明宇提着橙色購物袋走出門店，左右環顧了一圈，才在靠近扶梯的玻璃欄杆旁尋到那一道修長的身影。
“綏哥，我找你半天，你怎麼跑這來了？”
林明宇大步走上前：“本來是讓你幫我參謀參謀送什麼禮物，你倒好，在這躲清靜。我也不知道選什麼好，就聽那個sa的隨便買了。”
等他走近，那斜靠在欄杆旁的年輕男人才側過臉。
單就五官而言，那是一張很正的臉。
濃眉狹眸，鼻樑高挺，薄唇平直，標準的三庭五眼帥哥長相。
可偏偏左眼眼尾長了顆小小淚痣，加上他這副散漫隨意的神態，和正氣長相冗雜在一起，無端添了幾分亦正亦邪的禍水氣質。
此刻，禍水眼尾微挑，斜斜睇來一眼：“我又不會給女人挑禮物，拉我來也沒用。”
淡漠的嗓音，和他這人如出一轍的矜冷散漫。
林明宇嘴角微抽：“……”
這麼欠扁的性子，偏偏長着一張任誰都不忍心扁他的俊臉。
自己想要追妹子，還得特地跑來挑禮物。
眼前這位爺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隨便那麼一站，憑着這張臉、這一八六的身高、這寬肩窄腰大長腿，自然有大把妹子上趕着給他送禮物。
人比人，氣死人。
林明宇嘖了聲，又提起手中袋子：“猜猜花了多少錢？”
“不猜。”
謝綏毫無興趣地偏過臉，視線再度投向樓下。
“看什麼呢，這麼認真？”林明宇疑惑。
等走到欄杆旁，才注意到三樓到四樓的扶梯已經停運，樓道口還圍了一大群人，熱鬧非凡。
“喲，這怎麼了？這麼多人！”
見有熱鬧瞧，林明宇趴在欄杆旁，左瞧右看，活像一隻瓜田裏上蹦下躥的猹：“那倒地的胖子是發病了？他邊上哭的白裙妹子是他女朋友？別吧，妹子挺漂亮的，年紀輕輕別眼瞎啊。”
聽着他胡亂猜測，謝綏眉心跳了下，語氣淡淡：“那胖子在扶梯偷拍白裙女生，從電梯滾下來了。”
“我靠？”
林明宇呸了聲：“光天化日搞偷拍，咋不摔死他！”
圍在三樓的人群里時不時也有正義路人高聲發言——
“別以為裝暈就能逃過去，我已經報警了！”
“真不知道這些死變態怎麼想的，這麼喜歡拍女生裙底，自己去買打底褲穿啊！”
“做出這種噁心的事，摔死了也活該！”
林明宇聽得連連點頭：“說得好，這不妥妥現世報嘛。”
現世報？
謝綏眉頭輕挑，目光鎖定那道悄悄往人群外擠的綠色身影。
如果他沒看錯，那小姑娘掩在掌心裏的那隻黑紅大蜘蛛，就是剛才將猥瑣男嚇得從扶梯滾下來的那隻。
高端商場裏的扶梯，怎麼會冒出巴掌大的蜘蛛……
而且那隻蜘蛛好像通靈性般，將猥瑣男嚇倒后，就沿着扶手迅速溜回小姑娘的掌心。
思忖間，那道嬌小身影已經擠出擁擠的看熱鬧人群。
顧客們的注意力都在那胖子和白裙苦主身上，無人注意一個綠裙小姑娘。
而隔着一層樓的距離，謝綏清楚看到那小姑娘低着頭，白嫩指尖點了點赤紅蜘蛛的腦袋，笑眸彎起，似乎還誇了句“真乖”，又熟練將蜘蛛裝進隨身的包中。
這一氣呵成的動作……
謝綏黑眸輕眯了眯。
“保安來了，速度還蠻快！咦，綏哥，你又在看什麼？”
林明宇原以為謝綏也在看熱鬧，偏頭一看，這位小爺的視線已轉到另一個方向，而這個方向——
“還得是綏哥目光如炬，那小妹妹氣質很獨特嘛，素顏都這麼美……就是太嫩了，瞧着沒成年？”
謝綏沒出聲，仍看着那個方向。
林明宇心下稀奇，真是活久見，第一次見他對異性這麼關註：“難得遇上個合眼緣的，不如去問個微信？”
謝綏偏過臉，淡淡乜他一眼：“做個人吧。”
“怎麼不做人了，又沒叫你現在拿下。”
林明宇說著朝他擠眼：“先加個微信認識認識，等過個幾年，那妹妹成年了你再追唄。反正憑你這顏值，任何妹子分分鐘手到擒來。”
謝綏輕嗤：“我對小孩兒沒興趣。”
沒興趣你還看那麼久？
林明宇不信：“真不要微信啊？”
話音未落，就見綠裙小姑娘身邊迎上的兩人，一男一女，手中提着大包小包，林明宇遺憾：“人家爸媽找來了，這下你想要也不成了。”
再仔細看，發現年齡對不上，而且那個黑西裝的中年男人看着有些眼熟？
皺眉想了下，他恍然拍額：“那不是沈家的管家嗎？”
謝綏：“哪個沈家？”
“正豐集團沈家。不過沈家的管家怎麼在這，還有那個小妹妹……”
林明宇嘀咕兩下，忽然記起：“對了，前幾天聽我奶奶說，沈立宏年輕的時候在外有個女兒，養在窮山溝里十幾年，現在打算將那孩子接來京市讀書，為了這事還和他夫人大吵一架……難道，這個綠裙小妹妹就是那個私生女？”
沈家在外的私生女……
看着那道緩緩下樓的纖細身影，謝綏眉心輕皺。
林明宇還在旁咂舌：“沒想到吃瓜吃到現場版了，不過那位沈夫人的脾氣可不大好，這小妹妹瞧着嬌嬌弱弱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遭得住。”
骨節分明的手插入黑色休閑褲口袋，謝綏收回目光，不以為意地轉過身，語氣散漫：“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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