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真實中的虛妄
第580章真實中的虛妄
“請稍等,這裏有一道嚴格的安檢程序,需要持有效符節,令兩側的哼哈二將閉眼。”
在一道通向地下的走廊前,張俞及時叫住走在最前面的王洛和宋徽,而後取出一枚精緻的銅印。
銅印出現的剎那,走廊兩側如同裝飾雕塑一般的哼哈二將,忽然活轉過來,齊齊擰頭側目,向來者投來冰冷的目光,目光之下更有凜然的殺意……只是,在確認符節無誤后,哼哈二將便緩緩閉上眼睛,回復了原先那不動的姿態。
“之後,就可以繼續前進了。”張俞說著,語態中有一絲猶疑,“前面就是幻境遺迹的所在了,但這遺迹雖然被投入了茸城工坊輔助生產,本身並不屬於工坊所有,歸屬上是祝望國寶。所以負責提供安保的也不是工坊,而是悠城兵院,那兩尊雕像其實就是從兵院借來,威能非比尋常……”
宋徽冷聲問道:“所以你究竟想說什麼,言簡意賅一點。”
張俞答道:“……我雖然深度參與了工坊建設,也親自走訪了絕大部分工坊設施,熟知工坊內情。但唯獨這前面我從未來過。遺迹究竟是什麼模樣,我也從未見過,甚至我手中這開門的符節,也是第一次用。”
王洛恍然:“難怪你剛剛有些緊張,嗯,你這實際主事人不來,是因為避嫌?”
張俞嘆道:“富鴻請我出山,是請我以客卿身份出山,他的理由當然冠冕堂皇——茸城工坊雖是張家出了最大力,但卻絕非張家一言堂,他能在高層安排的位置有限。但無論如何,既然是客卿,就要守客卿的本分。”
王洛點點頭,一邊邁步走入漫長的走廊,一邊隨口問道:“這麼父慈子孝,你心中可有怨言?”
張俞腳步停頓了一下,方才嘆息道:“如何能不怨?但比起埋怨富鴻,更多還是怨恨我自己有眼無珠,竟始終沒看出他心中抱負。”
王洛笑了一下,不予置評,宋徽則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頗有警覺。
張俞也知道這番話恐怕並不能取信於人,所以很快就繞開話題,繼續說道:“雖然沒有親自來過但地下部分的施工圖紙我都還記着,前面有一道破妄水簾,越過水簾,就正式進入遺迹的核心區域了,據說只要站在區域中,就會受到遺迹的影響。”
“怎樣的影響?”
張俞有些慚愧地搖頭道:“相關的報告我雖然看過,卻實在看不懂,就沒有認真理會,但考慮到破妄水簾的作用,大體應該是讓人產生幻覺之類的吧?不過,無論是怎樣的副作用,應該也不會太強,畢竟這是經過太虛府嚴格審核過後,批准投產的……”
王洛聞言,又是一笑:“你對這類官僚機構倒是挺有信心的。”
張俞一怔,剛要答話,忽然面色一變:“請,請稍等,王山主!”
王洛此時也同樣察覺了異樣,就在這條蜿蜒向下的走廊左側,一扇半敞開的門前,有一串造型別緻的手鏈,那手鏈材質和工藝都平平無奇,唯獨拴在鏈上的一面小小銀牌,蘊含著獨到的靈光。
這類手鏈,通常都是某些重大活動的紀念專用,從那銀牌流露的靈光中,依稀能看到幾個滿懷驕傲的字樣。
“特贈予飛垣錄天地爭霸戰第二名,鏖血公子(張富鴻)”
手鏈的主人一目了然,然而此時那鏈子明顯經過暴力爭搶,有損壞的痕迹。
於是王洛側頭看向宋徽,只見後者無需叮囑,已經自然抬起了點燃的右手,只見火光雖然依舊慘烈,卻燃燒穩定,顯然此地沒有特別的風險,九死一生的九死,尚不在此處。
而此時,張俞眼見身邊兩人沒有言語動作,便忍不住衝到前面,一手撿起手鏈,一手推開半敞開的門。
門后是一個凌亂的雜物間,堆放着數十箱特製的符紙、硃砂等耗材。以及大批工坊專用的靈石靈葉,其中一箱靈石已被粗暴的打開,地上還殘留着幾塊殘片。
張俞一時有些出神,他並非專業青衣,雖然能顯而易見看出着雜物間內有過異樣,卻判斷不出細節。
而王洛此時已經走進房中,目光一掃,大致反推出了這裏發生過的事情。
“這裏的確爆發過短暫的爭鬥,嗯,金丹級數,但非常粗淺,而且並無章法……如無意外,應該是張富鴻所為。”
說到此處,王洛卻不由皺起眉頭。另一邊,宋徽也是一言不發,而這兩人的沉默,只讓張俞心中惶恐急劇醞釀。
“王山主,富鴻他,他……”
“沒有什麼危險,爭鬥水平即便以他的修為來看也非常克制。唯一的問題是,這裏的張富鴻,不止一個。”
張俞聽得一怔,有些難以置信:“不止一個?”
“至少從現場殘留的痕迹來看,應該是有三個張富鴻在這裏爆發了短暫的衝突。”
“三個!?”
“對,三個獨立個體,涇渭分明的那種。絕不是一人獨掌三枚金丹,抑或是什麼分身術法。三個張富鴻,在這裏短暫交手,其中一人的手鏈被拉扯壞了,但物主顯然心不在焉,將一向寶貴的紀念品就丟在這裏,沒有理會……只是走出這個雜物間后,他們的行跡就中斷了,我看不到更多。”
張俞又愣了一會兒,恍然答道:“這地下部分,有屏蔽洞察的守秘陣,追蹤反溯的術法通常都會失效。”
“難怪就連這裏的打鬥痕迹也都殘破不全,的確是被嚴格守秘了。我只能判斷出張富鴻不止一人,但具體如何爭鬥,爭鬥以外有過那些交流,就一概模糊不清……總之,先向前走吧。”
三人走出雜物間,沿着門外走廊繼續向前,這工坊的地下部分雖然結構龐大,但至少在抵達破妄水簾之前,結構相當單一,不存在其餘岔路。
片刻后,前方就傳來淡淡的流水聲,顯然距離水簾已不遠,但隨着水聲一道傳來的還有一陣痛苦的低吟。
聽到那低吟聲,張俞頓時瞪大眼睛,下意識邁步向前,但很快就發現身形被強大的真元定住,不得動彈。
“不要衝動,我走前面。”
王洛說著,越過張俞,一馬當先。而宋徽則默默站到張俞身後,待王洛走過幾步,才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膀,頓時也解掉了他的定身。
張俞滿懷感激地點點頭,心神很快又被前方的呻吟所吸引,口中則彷彿是為了安慰自己一般,顫抖着說道。
“張富鴻,應該沒什麼大礙,那孩子真正苦的時候從來不會開口……”
王洛點頭道:“聽得出來,中氣還挺足的,但傷也是真的傷了……所以,倒是能證明他大概不是此地為了呼應你的期待而產生的幻象,畢竟你心底里並不打算看到張富鴻受傷吧?”張俞這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正置身於一個隨時可能看到虛妄之人的幻境中,不由背後生出冷汗,但很快他也醒悟道:“那隻手鏈,至少那隻手鏈絕不是我的想像或者預期。富鴻本人一定來過這裏。”
“對,所以才有必要親自過去看看。”
說話間,三人終於來到了破妄水簾之前,只見迎面走廊豁然洞開,而後一道薄薄的水瀑流淌下來,遮住了後面的景物。但距離如此之近,張富鴻的聲音已經宛如在耳邊了。
王洛也沒有停頓,抬起手,以無形真元撐起一面傘,恰到好處地擋住流水,卻沒有去碰觸水勢中隱含的破妄之陣。
然後,他就看到了水簾後面,面色蒼白的張富鴻。
昔日的故友,正帶着痛苦的表情委頓在角落裏低頭呻吟,他的右手齊腕而斷,傷口雖然經過了簡單的處理,不再失血,但疼痛顯然仍在侵擾着他。
當然,在王洛看來,張富鴻雖然從未承受什麼皮肉之苦,天然對這種肉身傷勢也缺乏抗力……但此刻的呻吟,更多卻是精神層面,而非源於肉體。
所以……
“富鴻,你沒事吧?!”
就在王洛一時沉思之際,身後的張俞終於按捺不住,呼喊出來,他雖然沒有越過王洛,卻趴在王洛肩頭,憂慮而關切地看向張富鴻。
此時,張富鴻聽到呼喊聲,不可思議地抬起那張蒼白的臉,見到水簾外的一行三人,瞳孔急劇收縮:“伱,你們不要過來!”
“!?”張俞頓時驚訝,“為什麼?”
王洛本已打算邁步越過水簾,聞言也先停住了步伐:“怎麼說?”
張富鴻說道:“碰觸水簾,可能會讓你們消失……你們,未必是真實存在的人。”
聽到這句話,王洛再次認真觀察起眼前的故友:“但你越過了水簾,所以你是真實存在的?”
張富鴻點了點頭,而後又看向右手斷處,自嘲道:“至少絕大部分都是。”
王洛此時忽然福至心靈,說道:“張俞老闆,把那手鏈給我。”
張俞愣了下,將先前撿起的紀念手鏈交給王洛,而不遠處張富鴻看到那串手鏈,就頓時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
“你們,你們從哪裏撿到那手鏈的?等等,莫非你們……是真人?”
“馬上就知道了。”
王洛說著,毫不猶豫地跨前一步,正式越過了水簾。與此同時,張富鴻眼中簡直要綻放明光。
“王,王山主,真的是你?!是真的你!?”
而後又急不可耐地看向戰戰兢兢越過水簾的張俞,一時間目光更是百味陳雜。
“爹,你怎麼來了,這裏很危險……”
張俞嘆氣道:“我若不來,危險的就是整個張家。你既是如今的一家之主,難道想不到此番異變,會有哪些後果?”
張富鴻這才面色逐漸回歸慘白:“我……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整個世界在轉眼間就變得莫名其妙了。”
此時,王洛已經來到他身邊,俯身遞去一瓶療傷聖葯,而後認真觀察着他身上的每一個細節,同時問道:“沒關係,把你親眼所見的一切都告訴我。”
張富鴻服下藥物后,右手的斷口處便以驚人的速度重生起來,而這其中伴隨着極大的痛苦,但他只是額頭滲出冷汗,面色卻平穩不動,彷彿感受不到痛苦……這卻是讓他剛剛的呻吟,顯得頗為古怪。
“我……最開始,是帶着工坊的核心團隊,跟着韓總督一道,迎接幾位國主大人蒞臨視察的。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工坊的投產情況比預期更好,鹿國主還認真地表彰了我的功績……異變,老實說異變具體發生在什麼時候,我到現在也說不太清楚,但大體應該是在……不到一小時前?”
聽到這句話,王洛不由點頭,時間的確對的上。
“當時,團隊來到了西樓樓頂,視察新式染幻池的應用情況,我當時作為工坊運營人,親自沉入池中,給各位國主演示如何將一副‘白卷’迅速浸染成可用的‘繪卷’。那其實有些嘩眾取寵,主要是為了展示,即便是我這種完全不專業的門外漢,也能在新式染幻池中生產繪卷,而專業高手的效率是我的十倍不止,浸染的繪卷也更具主場優勢。所以,我也不需要真的在池中浸染出什麼漂亮繪卷,就依照預先綵排時候的設計,用了大概三十分鐘,從無到有浸染出了石街小白樓前的商業街。只是,當我從池中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幾乎空無一人了。”
王洛聽聞此言,不由嘆了口氣。
“原來當時你在染幻池中,難怪。”
張富鴻有些不解地歪了下頭,但並不多問,而是繼續自己的故事。
“我當然立刻就意識到了情況不對,於是第一時間就聯繫了工坊的安保人員……老實說,當時工坊的安保工作其實是內務府整體負責的,茸城工坊聘請的護衛和專家,反而是被安排到了外圍。但我能第一時間聯繫到的也只有他們,然後,他們也第一時間就出現在我面前……”
說到此處,張富鴻有些苦痛地搖了搖頭:“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就很不自然了,他們趕來的速度有點太快了,簡直是我剛剛想着要他們來,他們就立刻出現在了我面前。但對於身處一片空蕩蕩中的人來說,任何相熟的面孔都是可信的,所以我實在也沒多想,只詢問他們有沒有察覺異常,他們卻都搖頭表示一無所知。”
王洛點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張富鴻又說:“雖然當時大家都對周圍情況一頭霧水,但人多了以後,總是會心安,而心安以後,就總是會胡思亂想。我當時身處一眾護衛簇擁中,就不由想到,要是能儘快找到雪薇就好了。”
聽到這裏,王洛已在心中嘆息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