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佛有南頓北漸
“三屍魔的事情,我與你們歐陽師叔和寒師叔會處理的,你們這段時間老實呆在山上,踏踏實實地修鍊。”李長風叮囑道。
溫檸蔓小聲切了一下,閉着眼睛歪着嘴胡亂動着,表情搞怪,似是在模仿李長風說話,但沒有發出聲音。
不過依舊被李長風彈了一下光潔的額頭。
溫檸蔓捂着小腦門正準備說話,卻看到李長風表情一僵,變得有些不自然。
“怎麼了?”
“……你寒師叔來了。”李長風嘆氣道。
一名女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徐昊身後,身材中等衣着樸素,穿着一雙不起眼的黑布鞋,髮髻也只是隨便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挽起,容貌卻十分俊麗。
寒雨柔右手輕輕點了點徐昊。
蘇一川望着這個看似鄉野婦人但容貌上好的女子,有點出乎預料。
這寒師叔,是女子?
像是看出了蘇一川的驚訝,蕭溫靠近蘇一川低聲說道:“寒師叔名寒雨柔,是徐昊的師父,而師伯嘴裏的歐陽師叔,則是我的師父歐陽怡霖,也是女子。”
原來如此。
蘇一川恍然,兩位師叔竟然都是女兒身。
“師父。”徐昊低下頭顱。
寒雨柔面目冷峻,如果說徐昊是木訥般的面無表情,那麼寒雨柔就像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心有退意的冰山,四周的溫度都彷彿冷了一些,讓人不寒而慄。
“跟我回去,療傷。”寒雨柔語氣沒有半點起伏波動,說完一雙眼神銳利的眸子看向李長風。
“哼。”
一個“哼”字,寒意十足。
李長風臉皮子一抽,有些尷尬。
“一川,過來見見你寒師叔。”
蘇一川硬着頭皮向前幾步,身體略微前傾,拱手恭聲道:“弟子蘇一川,拜見寒師叔。”
豈料寒師叔只是冷眼瞥了一眼蘇一川,下巴輕輕點了點,便帶着徐昊離開了。
蘇一川嘴角苦澀,這寒師叔的性子未免過於冷淡了些。
對此,蕭溫反而納悶道:“怪了,怎的寒師叔第一次見你就是這般模樣?宗門裏她確實不喜歡師伯,可對我們這些晚輩還不錯的,對小師妹更是喜歡。怎麼感覺她對你跟對師伯一樣不滿意……”
蘇一川無奈嘆氣。
問他?他自己也想知道。
見寒雨柔走遠,李長風這才鬆口氣,鄭重其事地說道:“以後少惹你們寒師叔,不然我可保不住你們。”
關鍵誰招惹她了?蘇一川心底叫苦。
溫檸蔓晃了晃小粉拳頭,撇嘴道:“我們才不怕呢,這話你是說給自己聽的吧。”
李長風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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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乾王朝。
白楠道,南懷山,山上有一寺廟,名曰“玄禪寺”。
某處房間內,老僧席地而坐,其身前也坐着一位老者,老者白髮蒼蒼,顴骨處還有着兩塊老斑。
二人中間,是一老舊的木樁棋盤。
“你來天乾的時間,要比貧僧預想中的早很多。”
老者聞言笑而不語,拈起棋子觀棋局作沉吟狀。
“將他一人留在陽川,你能放心?不說陽川世亂,近日更是有些變故……”
老人一子落定,打斷了老僧言語:“陽川世道如何,與你佛門何關?你倒不如好生靜養多活些時日。”
老僧雙手合十,低頭輕誦偈語。
老人翻了翻白眼,嘀咕道:“反正你們佛門後繼有人出了一個陳道生,你也就無所謂了。”
“此言差矣,寺廟每位僧人都是佛門的佛法繼承者,甚至寺廟之外亦是如此。”
“嘖嘖。”謝丹楓驚奇道:“陳道生三千佛經一字不閱,立地成就佛門金身,你們玄禪寺的‘頓’之一字,算是名響天下了。至於北地的白馬寺,雖無陳道生此等驚艷世俗目光之材,卻依然欣欣向榮。”
老僧神色莊嚴,認真道:“南能頓宗,北秀漸宗,南頓北漸之爭,其實算不得問題。何況漸修頓悟,本就是禪宗的一車兩輪相似。”
謝丹楓點頭:“你能想明白這些,自然是好的。南頓北漸不過是開導發悟上的疾遲之異,非是佛家問題所在,大乘小乘之別與凡夫聖人法門方是你們佛門往後數年所需費力的地方。”
老僧微笑,不置可否。
謝丹楓手掌搭在棋簍上,猶豫片刻還是說道:“有李長風在陽川,不必擔憂。”
“況且我在陽川給蘇一川那小子留了兩劍,一劍大可先小用於陽川,日後更有大用。至於另一劍么……”
老僧抬頭直視老者,目光炯然。
老人哼哼一笑:“反正不是用在陽川就對了。”
老僧搖頭,落下一子。
“你輸了。”
謝丹楓面色一僵,看向棋盤,立馬兩眼一瞪。
“我這裏的三顆子呢?”
“阿彌陀佛……”
夜幕籠罩,廂房內老僧已經離去,只餘下謝丹楓一人。
風入窗,微涼,燈火搖曳,孤寂無聲。
謝丹楓靜靜看着棋盤,棋子局勢已經大變。在他眼中,道道縱橫的線路儼然成了大川河流,交錯匯聚,山脈地勢起起伏伏,共出崑崙。這盤棋局,此時已是千里江山圖。
原本棋盤上面就有數枚棋子,已成定數,各據東、中兩方,頗有氣候。謝丹楓冷笑一聲:“哼,你們佔盡天時地利,我謝丹楓何屑如此?陽川三子,各孕其運,只待勢成相連,未必就比你們差了。”
“可惜你蘇一川,將來未必會對我感恩戴德,說不定甚至會憎恨於我。但既然是命中注定之事,我謝丹楓不做,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老人自嘲一笑,提壺自飲。
“縱橫百家,陰陽謀世,黑白兩道通南北;春秋風雲,落子江山,雙袖指點話東西!天下再大,可曾出過我謝某的棋局?大道在我啊……”
謝丹楓飲酒自酌,微醺之後,深夜離去。
翌日清晨,南懷山陽光正好,偶有清風徐來。
曲徑通幽,禪房木香,淡淡煙霧縈繞。
一名年輕和尚正坐在房門口曬太陽,只是看其唉聲嘆氣的模樣,顯然心事重重。
在他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一名年紀尚小的小和尚提溜着一雙大眼睛,露出小半個光溜溜的腦袋偷偷往這邊瞧着。
自己還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師父,現在絕對靠近不得,以免引火上身。
心裏想完,小和尚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半截黃瓜。
“懷玉,來師父這邊。”
誰知,年輕和尚壓根沒往這邊看,只是開口道。
張懷玉縮回腦袋,沒有作聲。
“愣着做甚?還怕為師吃了你的黃瓜不成?!”年輕和尚沒好氣道。
小和尚這才半天挪一步,不情不願地走至年輕和尚身邊。
“師父這兩天要出一趟遠門,思來想去,還是不打算帶你去了。”
小和尚先是雙眼放光,察覺不妥后趕忙又作出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
“師父要去哪兒啊?”
“去哪兒?多了,有得跑就是。”年輕和尚一摸光滑腦門,嘆氣道:“師父要去一趟太京城,當今皇帝要見師父,師父總不能不給這個面子吧?之後又要去一趟白馬寺,也不知道是吵架還是打架,本來該是你師父的師父去的,哪裏曉得突然就交給師父了。”
“要是讓我發現你師父的師父是在裝病,為師就……”
本想說兩句狠話的年輕和尚想了半天,氣勢一滯,才悻悻道:“為師就把他的木魚拿來墊屁股!”
完全沒有聽年輕和尚說話的小和尚只是一個勁兒點頭。
“我走之後,你要看好為師的小金庫,若是不幸被你太師父發現了,就說是你攢的。”
小和尚還在麻木地點頭,反應過來后趕緊搖頭。
氣得年輕和尚給了一個暴栗,罵道:“榆木腦袋!你說你這悟性,啥時候才能成佛?”
“我是你師父,我攢銀子不就是給你攢的?你替師父扛這一次大劫又怎麼了?”
小和尚雙手捂着腦袋,委屈道:“我也沒說要成佛嘛。”
只是小和尚心中的那點念頭,做師父的年輕和尚可不知道,或者只能察覺一點算盤而已。
小和尚心裏想呀,師父好像要出門好多天呢,等師父走了,自己去哪裏玩兒好呢?
之前就在山下的郡里晃悠,吃了好多點心和自己聽都沒聽過的素齋,甚至混去了酒樓聽人家說書先生講那些意趣生動的江湖故事。可惜沒幾天就被師父抓了回來。
再後來,自己又偷溜下山,那一次出了郡,在白楠道幾州之地遊玩,靠着一點盤纏和化緣,足足在外面耍了一個月呢!雖然事後也被師父禁足了一個月,連玄禪寺都出不去,可那一個月真是快活啊……
若是再遠一點,江南道?廣陵道?
或者……陽川?
不行不行,就靠那點化緣來的東西和幾粒碎銀盤纏,哪裏去得了陽川。
盤纏,盤纏……
突然,小和尚眼珠子一轉,目光登時就亮了起來,然後一陣樂呵傻笑,齜個鋥亮發白的小牙,渾身透着一股子機靈勁。
若是年輕和尚能注意到這一幕,必然會心生警惕,可惜背對着小和尚唉聲嘆氣的他,完美地錯過了小和尚的這番模樣。
不過小和尚還是有點糾結,據說陽川那邊可不好去啊,似乎還有着險峻天塹橫亘。
算了算了,去看看,大不了不行再轉道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