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飛花摘雪付一劍(下)
世人以訛傳訛,或是道聽途說,又豈知落梅劍林摘雪閣之“摘雪”二字,不止來自雪梅相似的說法。
半山腰寬廣場地內聚集的近千名弟子紛紛抬頭,風吹衣袖,千百白袍一齊振動,頗為壯觀。
起先只是零落幾片飛葉與落梅,平日裏也算常見,並無人在意。漸漸的,開始響起幾陣騷動,直到所有弟子們都望着天空異象瞠目結舌,震驚不已。
無數飛葉與花瓣在上空飛旋,不止梅花,還有些許山花夾雜其中,天空懸挂着一道橫匹“河流”,徑直向山巔一側滾滾奔流而去。
召集弟子們來此的兩位長老見此一幕亦覺意外,二人對視,驚訝出聲。
“這是……盛先生的飛花摘雪?”
這般聲勢,讓落梅劍林弟子們紛紛躁動不已,在下方就欲跟着這道“河流”往山巔上跑去。只是當發現這場動靜是出自山巔那摘雪閣后又都停下了腳步。
落梅劍林弟子中,除了張雪竹,無人有去摘雪閣那邊的資格。
這讓眾人很是遺憾,一陣垂頭喪氣。
“想去的都去看看吧,你們盛師叔的飛花摘雪就連我也許久未曾見過了。”
上空突然浮現一道人影,是名老嫗,兩眼注視着那道橫匹“河流”奔涌至山巔。
二位長老低頭拱手:“見過宗主。”
宗主發話,自然不用再有顧忌,千百白衣歡呼着一齊向摘雪閣簇擁而去。
浩浩蕩蕩,如山澗飛流林間。
朱素瓊笑意濃郁,“落梅劍林,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飛花摘雪,花在山間,雪在心中。
摘雪閣上空,數之不清的飛葉與梅花花瓣匯於青冥之下,緩緩如漩渦般轉動,隨着高度降低越縮越小,直至最後剩下一“點”。
千百落梅弟子遠遠看見這浩大聲勢,更是加急了腳下步子,在山路小道間飛速奔走。
蘇一川壓下心底震驚虛眼望去,想要竭力看清,赫然發現,那若有若無的一“點”,居然是花葉叢中脫穎而出的一枚艷紅梅花,如同將軍點將,引領千軍。
彷彿是漩渦中突然竄生的一縷火花,隨後不盡白色呈燎原之勢覆蓋花葉,狀若棉絮,觀之如雪。
唯獨那片獨立出來的梅花,紅得發亮,璀璨耀眼。
像什麼呢。蘇一川心中思索,感覺就像是後面所有花與葉的一切,都傾注在了這片孤傲的梅花上。
盛夷劍指高舉,悍然揮下。
一葉動若雷霆。
蘇一川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那片璀璨奪目的梅花就已似蜻蜓點水般擦過幾人的佩劍劍身。僅僅只是輕飄飄地擦過而已,盛夷明顯留手甚多,五人劍招皆破。
在這枚勢不可擋的梅花逝去蹤跡之後,天上被白色包裹着的漩渦便轟然散開,漸漸落于山林間,落梅劍林下了一場雪白的飛花葉雨。
落梅宗主朱素瓊見此開懷大笑:“真是難得的好大一場雪!”
飛花摘雪,從勢成到式成,其實只需數息時間。盛夷之所以從起式到一劍收尾都施展得如此鄭重其事清晰明了,不過是為了讓別人看清楚而已。
而其中奧秘,自然只有一身武學傳承於盛夷的張雪竹所能領悟。
此劍,本就旨在傳授張雪竹劍招,至於其中氣象深意這幾名年輕人能看出多少他也隨緣了。只是這般身臨其境切身感受,可要比陳清絕與祈嵐的決鬥還要難得。
可惜饒是如此,落梅弟子們到了摘雪閣所處山巔之時,也只能看見飛花如雪落,蘇一川幾人都已收劍入鞘。
“都散了吧。”盛夷淡淡道。
眾人神色低落,漸漸離去。
喜清靜的盛夷哪裏會去管門下弟子心中作何感想。
他看着朱賀,想了想開口道:“劍招和劍術的路子,我沒什麼好說的,李長風當有所打算。”
“不過你既使重劍,要無鋒,也要守拙。他們幾人我不知曉,唯獨你我敢直言,日後走至劍道極致,天時地利人和,第三者‘人和’才是你之根本。朱賀,你這天生的純粹劍心,可莫要丟在了江湖路中。”
朱賀費力理解,也聽不懂盛夷所言所語,只好尷尬一笑,杵在原地。
盛夷繼續說道:“我們常說要劍隨人走隨心走,此話不假。可是於重劍而言,極為講究‘順勢’二字,有時候人隨劍走也未嘗不可。不少人覺得計較這一毫一厘只作用於由簡入繁的路上,在大道返璞面前只是土雞瓦狗,可真正的高手過招,勝負就在這毫釐之間。”
朱賀肅然:“多盛前輩指點。”
盛夷隨後看向自己的徒弟:“雪竹,這一招‘飛花摘雪’,個中真意精髓皆在那一片梅花之上,你可明白?”
張雪竹欣賞着這場梅林“大雪”,打趣道:“畢竟是您徒兒,若是連我都看不明白,你這一招怕是要斷傳承咯。”
盛夷笑罵一聲,不再詢問。往日裏自己也給張雪竹做了不少鋪墊,她學會飛花摘雪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至於你們。”盛夷面對蘇一川等人,神色慨然,“我是真的沒什麼好說的,都很不錯,都很好。我若多說了反倒可能會給你們造成困擾,走好自己的路即可。小劍宗山清水秀當真是養人,出了你們幾個驚人後輩,長風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盛夷如此稱讚小劍宗的幾位年輕人,張雪竹深有同感地輕嘆,這五位中任何一位,都毫不遜色於她甚至還要超過她,溫檸蔓稍微差些,可她畢竟才不到二十歲。
小劍宗,這三個字,若非自己師父是盛夷,張雪竹恐怕也不會從別處聽到。
這麼低調卻又不凡的一個宗門,張雪竹開始有幾分好奇師父盛夷和李長風是如何認識的了。
有機會一定要問問師父。張雪竹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
蘇一川笑道:“盛前輩說的在理。師父也曾對我們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天下江湖自會教你們最上乘的劍招最頂尖的劍術!’”
盛夷一怔,隨後豪邁大笑:“長風兄此話深得我心!”
“來,入閣再說其他。”
見盛夷帶着一行六人進了摘雪閣,還未走遠的不少落梅劍林的弟子們議論紛紛。
“摘雪閣一向只能雪竹師姐進入,這點我們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可這幾個外人憑什麼能入摘雪閣?”有人憤憤不平地說道。
“沒錯沒錯!”
不止是入摘雪閣,張雪竹在落梅劍林內地位極高,是眾多弟子心中的神聖不可玷污的潔白,就連一些女弟子私下裏都偷偷藏有磨鏡幻想,時常想入非非羞澀不已。可惜張雪竹生性高傲清冷,少有與他人接觸的時候。
所以在看到張雪竹對這幾個外來人這般有說有笑的模樣,弟子們心中自然不忿。
其實張雪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與蘇一川等人在凌雲山莊和陽川大江見過幾面說過幾句話,怎就變得相談甚歡了?其實比起朱賀幾人,這小妮子溫檸蔓更讓自己覺得親近,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很乾凈舒適,難生防備之心。
“長老!”有人高聲喊道,“等那幾人出來,弟子想與他們切磋一番。”
“我也是!我想看看他們憑什麼能讓雪竹師姐和盛長老親自領進摘雪閣。”
也有洞悉狀況的明眼人沉默不語,只在心中冷笑不已,能有這般待遇,那幾個年輕人可會是簡單人物?
果然,長老臉龐一抽,黑着臉道:“切磋?你們拿什麼切磋?那五位年輕人里有四位都是宗師境界,你們這些小傢伙想切磋也掂量掂量自己斤兩。”
另一位長老也說道:“切磋可以,我們不會阻攔。只是在自己地盤上失了顏面,不要怪我二人沒有提醒你們。”
天地間驟然無聲,一些弟子吞了吞唾沫呆若木雞。
宗、宗師境?還是四位?
先前叫得最歡的幾名弟子漲紅了臉,不敢再說一句話。
摘雪閣內。
盛夷將沏好的茶拿了出來,蘇一川幾人接過茶杯道謝,規規矩矩地坐着。
“不必拘禮。”盛夷淡笑。
“你們幾個,可知道三屍魔的事情?”
蘇一川幾人愣了一下,隨後朱賀說道:“知道,我們還與一具魔物交過手。”
“那我便不費多餘口舌介紹了。”盛夷點頭,“其實這一次請你們來,的確不只是見一面這麼簡單。”
說正事了。
幾人坐直身軀。
“魔物的事情出了些變故,太一閣和凌氣宗都已經派出人去處理了,我這次其實是想讓你們搭把手幫一幫落梅劍林,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我已經找你們宗主提過此事了,算是將你們‘借’了過來,這是長風兄的書信。”
說罷,盛夷將一紙信封拿來出來,遞給了朱賀。
蘇一川幾人湊近一看,確為李長風親筆,信中內容與盛夷所言相符。
蘇一川不太理解:“我們能幫上什麼忙?有長老們還不夠么?”
盛夷神色凝重:“不夠。長老們抽不出多餘的人手,過兩日我也會離開宗門,而其餘弟子,像雪竹這樣的宗師境,實在太少太少了了。”
“所以有你們幫忙,情況會好很多。”
朱賀交還信封,抱拳道:“師命在前,我等自當儘力。”
“多謝。具體事宜,雪竹會與你們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