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濟世一劍問聽風
說著說著,張雪竹不禁嘴角掛笑,眼中情感甚是仰慕。蘇一川亦是心神震撼,腦海心中只浮現四字,瀟洒至極。
“那與兩位前輩的決鬥有何關聯?”蘇一川問出眾人心中所想。
張雪竹沉重嘆氣,繼續說道。
後來,在陽州某郡的一個偏僻小城裏,明思齊救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來自凌氣宗。
那時天乾的年號還不是元祥,聽風涯的桃花也開得正旺。
明思齊初見她時,只是吃驚於女人身上的傷勢,內傷外傷都萬分嚴重,慘不忍睹,完全僅憑她體內經脈殘餘的一點真氣吊著一口氣兒,情況之嚴重,為明思齊生平僅見。
萬幸的是,那時的明思齊已經在鑽研藥理一道,不說醫術臻至頂峰,卻也算精湛高超。
加之需要的多數藥材自己平日都有收集,於是明思齊便救下了凌氣宗的女子,慢慢給她調理身體。
治好內傷治外傷,治完外傷則養氣醫舊疾,日復一日,繁瑣的醫治讓下定決心救人救到底的明思齊整整耗費了兩年光陰,那也是他第一次在一郡之地停留如此之久。
“他救的那個女人,就是祈嵐前輩。”
雲遊至此,人生地陌,明思齊找不到懂醫理的人來幫忙,只好自己親自動手。哪怕蒙上了雙眼,哪怕二人素昧平生,兩人也避免不了肌膚之親。祈嵐生性冷淡,不願與人來往,數次惱羞成怒欲尋短見,每次都被明思齊勸說下來。
兩年,整整兩年無微不至的照顧,兩人習以為常,如那相伴多年的夫妻。何況儒雅的明思齊天生自帶一股溫和氣質,宛若君子,終於,祈嵐這位冰山美人,也動了情愫。
“這或許就是真正的日久生情。”張雪竹感慨,“至於你們所問的,很簡單,因為明思齊就是死於陳清絕之手,他的屍體,就沉在我們面前的這片陽川大江之中!”
“不、不是吧!”溫檸蔓驚詫不已。
“這是為何……”蕭溫眉頭擰在一塊兒,連手上那把紫檀摺扇都忘了搖動,“明思齊絕對當得上是大仁大義,聽風涯門內更應都是正派人士,陳清絕如此何為?”
“誰知道呢。”蘇一川扶在樓檻,望向江上,那裏又有了動靜。
水柱衝天,托着紅衣女子上升。祈嵐渾身濕透,秀髮死死貼合在臉上,凌亂狼狽。她冰冷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一塵不染的陳清絕。
氣息紊亂的祈嵐感受到體內一陣氣血翻湧,臉色蒼白。腦海中那道揮之不去的身影卻越發清晰。
祈嵐嘴唇顫抖,念念有詞。
“我於玄都觀里觀千樹……”
那年他問自己,若是他將武道走到底,是不是也會像五大宗門的那些長老一樣厲害。可又說那樣就不能好好學醫了,救不了那麼多病人。
“阿嵐,人家高手過招,招式都是有名有姓的,你也給取個唄。”
“你醫救了百人千人,怎不見你留個名字?”
“那不一樣嘛,阿嵐。”
“懶得取,你要是會個厲害的招式,取什麼名字?”
“我嘛,好不好聽沒什麼,肯定要符合我的意願才行。阿嵐,你可別笑話我,我就想你在前面打架,我躲背後救人。當然,你自己先不能傷着。”
祈嵐牙關緊咬,眼眶一紅,好在淚水混合著江水,也無人看得清切。
祈嵐運以真氣高聲一喝:“陳清絕,這最後一劍,是我替明思齊所問!”
聲音高亮,響徹雲霄,數以千計的人群摸不着頭腦,這祈嵐嘴裏的明思齊,是何許人?
揮手一招,長劍從江底射出,懸浮在紅衣面前。
祈嵐凄然閉目,遞出自己唯一取有名字的一劍。
“此劍,濟世。”
鳳池州黃胭郡,聽風涯谷。
一道姿影悄然浮現,神態疲憊,像是剛剛遠途奔波而回。只是臉上笑容滿面,如釋重負。
“此間之事,前後因果,算是明了,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
恰逢山谷中氣溫正好,原本起起伏伏將開未開的桃花已全部綻放,光鮮奪目,清雅淡香撲鼻而來。
“時機到了。”
話音落地,瞬間沒了人影。
另一邊。
此劍,濟世。
寥寥四字,長劍嗡鳴。
凝聚了祈嵐大半真氣的長劍震顫哀鳴,一褪之前鋒銳之意,一股溫潤細膩的氣息瀰漫其上,對準了陳清絕。
陳清絕面色一變,神色肅然。
人群中也有人自言自語:“倒是看走眼了,沒想到這妮子最後一劍能有如此風範,完全不像江湖中尋常的小菩提之流。陳清絕琴道超群,但重在清心明靜,不主殺伐,這一劍,靠他的琴,怕是擋不住。”
這一劍,乍射而出,開江而去。
陽川大江在一陣轟隆隆的巨大響動中被分割開來,滾滾靠向兩岸。兩道洪流溝壑之間夾雜着的,便是這柄不起眼的飛劍。
紅衣飄搖,身前一幕如鬼斧神工,奪天造化。
只有首當其衝的陳清絕才能感受到,這一劍,與先前的幾招截然相反,氣息內斂,鋒芒盡收,像是個翩翩君子,溫文爾雅。
可是所謂由簡入繁,再由繁化簡,面對這返璞歸真的一劍,陳清絕是半分不敢小覷。
“沒想到,路上將你帶來還真用到了。”
陳清絕心中默道,劍指一引,腰間長虹出鞘。亦是氣勢磅礴的一劍,氣蒸雲夢,波撼乾坤,天地狂風怒卷,飛沙走石中隱約雜有雷霆奔走。
浩大一劍,領風雷之勢與祈嵐的“濟世”相對,一方天地竟像是被分裂割據成兩個世界,涇渭分明。
劍氣肆意縱橫,將陽川大江攪亂得不成樣子,風雷呼嘯,遼闊江河猶如一座沸爐,爐水狂暴翻滾。
萬眾目不轉睛,屏息以待,視線中兩劍就要撞上。
只差毫釐。
“到此為止。”
天地間忽然有人出聲。
兩柄長劍難進寸步,只有咫尺之隔卻似有鴻溝橫亘。
憑空陡然出現兩根青蔥玉指分別點在了兩劍劍身之上。
浩大氣勢就此一頓,頗有聲勢的兩劍就這樣莫名沒了脾氣,各自飛回到主人身邊。
眾人嘩然!
陳清絕皺眉:“為何攔我?”
來者無奈:“老七,你這性子何時能改改,你若願解釋一二兩句也不至於如此。我是讓你別給咱們丟臉,可也沒讓你搞至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我又沒錯,談何解釋。”
“是是是,我知道。”
女子身形閃爍,眨眼出現在祈嵐身邊,不等後者反應,手掌便已靠在其背上。
祈嵐看着突兀出現的女人,有些迷濛,但隨後便感受到體內傷勢在迅速恢復。
“你……”
“祈姑娘,個中誤會,我已捋清。有些事老七懶得說,說了你也未必會信,所以只好我去忙活奔波。事已至此,可否借一步說話?”
“誤會?”祈嵐喃喃道,旋即猛然抬頭,眼中竟浮現出些許期望,“好!”
女子點點頭,手掌沒有離開祈嵐後背,帶着後者一齊沒了蹤跡。
半空傳來聲音:“老七,你也一起。”
陳清絕冷哼一聲,跟了上去。
兩岸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有名孩童夾在其間問道:“先生,這就走了?”
“嗯,打不起來了,聽風涯的三先生,可是貨真價實的太玄之境。她若阻攔,陳清絕與祈嵐想要作生死之爭,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那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男子瞪目:“玩了這麼多天還沒玩夠!去哪兒?回太一閣!”
“啊……”孩子垮着臉,極為不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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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還是那座來時落腳過的三靈客棧,或許是趁着時勢請了為說書先生的緣故,陳清絕與祈嵐的決鬥雖已經結束,可樓內依舊人滿為患。
據說這位說書先生早年也是江湖人士,闖出過些許名氣,懂其中的不少門道,由他講解,定是深入淺出合人胃口。
小雨淅淅瀝瀝敲打在青石瓦巷。
有五人暫住歇息,最年輕的一男一女吃相最難看,大魚大肉往嘴裏猛塞,噎住了就拿茶酒灌下喉嚨。年紀稍大一些的男子身材魁梧,面容憨厚。另外二人,一者面無表情,像根木頭。一者身着儒衫,手搖摺扇。
啪!
醒木拍桌。
“各位客官,好生吃着,且讓小老兒賣賣口舌。”酒樓內,有位身材瘦小的老頭,身前一案桌,桌上一尺醒木,是掌柜的專門請來的說書先生。
“此地離陽川大江不遠,想來各位也必是知曉那陳清絕與祈嵐的驚世一戰。不知諸位有幾人有幸得見這‘三疊陽關論生死,一劍濟世問恩仇’!”
喝點小酒,兩碟小菜,再聽些江湖趣事,好生安逸。
吊足了幾人的胃口,老頭開始娓娓道來,從祈嵐與某人的因緣合和,紅豆相思,講到了陳清絕的三響疊音,指尖絕唱。又說到祈嵐的濟世一劍,陳清絕的劍引風雷,最後牽扯出久不問世的聽風涯三先生。
“各位有所不知,陳清絕與祈嵐已是小菩提之境,武道修為深不可測。可是最後阻止這場決鬥的三先生,可是那聽風涯兩太玄之一!只兩指,便輕描淡寫攔下了兩位高手聲勢浩大的劍招,不可不謂是風流吶!若是沒有這一場決鬥,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得知,武道修至極致居然是這般風景?”
“諸位或許離開得早,沒能知曉後面三先生去而復返,還放出了消息。”
聞言,蘇一川幾人精神一振,他們可是觀遍了全過程,也不知道後面的那位女子有留下什麼話。興許真是走得太急了。
“別賣關子,什麼消息?”有人喊道。
“咳咳。”老頭微捻鬍鬚,故作姿態,見着空中拋來幾粒碎銀,這才眉開眼笑。
“三先生代表聽風涯,邀請落梅劍林、太一閣、凌氣宗於十日後共同相聚議事。至於商議的是什麼,就不是小老兒能知曉的了。”
聽風涯久不入世,若說太玄境的三先生因為陳清絕的決鬥而出面是情有可原,那麼去而復返所為何事?劍州的落梅郡、陽州的凌氣宗、槐州太一閣和鳳池州的聽風涯,這幾尊龐然大物聚集一處,隨便一個舉動都會讓陽川天翻地覆啊。
“如此動作,看樣子陽川最近有些變故。”
蘇一川心中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