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 死亡與通靈

巨龍的崩潰，並非安吉爾曾見過的身受“災禍”符咒影響，自內而外化作齏粉的情況，而像是靈性耗竭，肉體無法容納非凡之力所導致的失控。

赫溫·蘭比斯金色的雙瞳變成了暗紅色，眼球和周圍鱗片的夾縫之中鑽出一根根粗壯的血管，並隨着壓力破裂，血液迅速佈滿了他仍保持人形的臉龐；巨龍所擁有的粗壯四肢在空中胡亂蹬刨，似乎想抓住什麼東西維持平衡，而那對覆有肉膜的翅膀則不成配合地上下翻動，讓他沉重的身軀不斷在空中搖擺着，彷彿隨時會墜落地面。

那張人類的嘴巴則以誇張的角度張開，撕裂了上下唇之間的皮膚，發出持續的，不着調的怒吼，並噴出透明的吐息。

但這並非對準下方的敵人，而是漫無目的四處掃射，與其說在主動發起攻擊，更像無意識地做出抵抗。

覆蓋他全身的鱗片則一塊塊翹起，下方是不斷蠕動的血肉，它們彷彿擁有了自己的意識，急切地想要擠開包裹着自己的龍鱗，鑽出體表，獲得自由。

一潑潑暗紅的血液自空中如雨般灑落，在地面形成了一片圓形的紅黑色區域，如同望向天空的眼睛。

利用鏡子替身躲開“腐爛的流星”的安吉爾身影自另一處浮現，驚訝地看着空中發生的一切，不知為何上一秒還頗具戰意的赫溫·蘭比斯瞬間就靈體崩潰，肉體毀滅，像是……

像是受到了什麼嚴重的污染？

就在這時，她耳畔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記住，無論面對多弱的敵人，都要全力以赴。任何途徑都有着自己的獨特戰鬥方式，輕視他們只會吃大虧……要不是我在你的意識小島上，把那些禁忌的知識傳遞給入侵你意識的虛擬人格，最終污染了這條巨龍，你要麼就只能頂着瘋狂的念頭殺死對方，然後自己尋求神靈的幫助，要麼就來‘災禍之城’和我做做伴吧……等下不要自己占卜或通靈，否則也會被污染所波及。”

那是她的“鏡中人”的聲音。

在“鏡中世界”的戰鬥還是把她引過來了啊，她雖然無法前往現實，但在鏡中世界，居然能出現在我的潛意識之中……不過我對心靈瘟疫也有所準備，入侵意識的赫溫只會傳染我的鏡子替身，而非我自己……

安吉爾嘀咕着，知道“鏡中人”是一番好意，因此沒有反駁，而是用視線鎖定了天空中已經不成龍形，就要墜落的赫溫·蘭比斯，決定快速解決戰鬥。

一條條無形絲線蔓延而出，它們沒有攜帶詛咒黑焰或是讓人石化的力量，而是被“精準”和“收割”所強化，成為了一道道能輕易割開鱗片、血肉和骨骼的鋒利刀刃。

這些無形之刃迅速包圍了龍化的赫溫，在他身上割出越來越深的血痕，期間，這條巨龍無意識的掙扎扯斷了不少絲線，但更多的刀刃接踵而來，如同巨網一般把他完全包裹，深入肉體、骨髓。

漸漸地，這條巨龍停止了掙扎，粗壯的四肢被切成了數段，一節節掉落在滿是血污的地面，那對肉翅無力地耷拉在千瘡百孔的身體上，轟地一聲墜地，激起了一片塵土。

安吉爾順勢起跳，在絲線的幫助下懸空，躲避着煙塵和飛濺的血液。

與此同時，已經在爆炸、腐蝕中搖搖欲墜的“鏡中世界”也結束了自己的使命，隨着周圍的街道如破碎鏡子般傾倒、粉碎，巨龍的屍體，滿地的血肉和漸漸落地的安吉爾重新被天上的紅月發出的光芒籠罩，周圍的街道仍舊一片死寂，但微風拂過，有了一絲生氣。

結束了……在實戰中練習了“鐵血騎士”的能力，殺死了“心理煉金會”的赫溫·蘭比斯，解決了一大危機，還見識到了我的“鏡中人”所說必須要成為序列2才能了解的“知識”的恐怖……唯一的問題在於，“鏡中人”似乎並不像她說的那樣，完全無法離開“災禍之城”所在的位置……

安吉爾腦海中一個個念頭閃過，雙腳輕盈地落在地面，身體站直，脖頸微微抬起，享受般地深吸了一口略帶血腥味的空氣，眯起了雙眼，保持這個站姿片刻，極具儀式感地結束了戰鬥。

可惜這一幕無人欣賞，否則“金色女王”又會多一條傳說了，比如“屠龍者”之類的……她略顯得意地想着，睜開雙眼，看向巨龍赫溫·蘭比斯死去的位置。

身穿黑色風衣，頭戴絲綢禮帽，鼻樑上夾着一副金邊眼鏡，臉龐稍顯消瘦的格爾曼·斯帕羅，以及身穿簡陋長袍，繫着樹皮腰帶，雙足赤裸的“隱秘之仆”阿里安娜並排站着，靜靜地望着她。

前者一手握着“喪鐘”左輪，一手捏着“竊運者”符咒，嘴角微微上翹，深棕色眼眸流露出不加掩飾的笑意。

後者雖然表情淡然，沒有任何情緒變化，可視線卻如同毛刷在皮膚上掃過一般讓安吉爾感到無比難受。

“你們，是什麼時候來的？”

快說你們是剛到的——她心底發出一聲“烈焰”達尼茲式的怒吼。

“有那麼一兩分鐘了，阿里安娜女士說‘鏡中世界’內的戰鬥快結束了，我們就在這裏等你，”格爾曼打扮的克萊恩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直到在安吉爾殺人般的目光中收斂了情緒，“祂已經‘隱秘’了這片區域，先把該做的做完，再討論你剛才那副模樣吧。”

他還敢提什麼“剛才”……安吉爾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向苦修士打扮的阿里安娜，恭敬地行了一禮，道：

“阿里安娜女士，赫溫·蘭比斯已經在剛才的戰鬥中死去，但他死前陷入了瘋狂，似乎還遭到了某種污染，我不確定通靈能否成功。”

“由我來吧。”

這位在女神教會內地位僅次於教宗的女士淡然回答道，赤足踩過地上流淌的龍血，走到赫溫那雙瞳未閉，血管爆裂的頭顱旁，伸手一抓。

那破碎的、尚未恢復人形的龍軀輪廓變淡，幾乎要消失在街道上，而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則自她手掌下方浮現，隨着拖拽離開了身體，漂浮在三人面前。

那是赫溫·蘭比斯滿臉血污，表情茫然的靈體。

和平時的“通靈”不同，這名“操縱師”眼珠仍然有些突出，一滴滴血淚淌過面部，凸起的血管仍未恢復正常，皮膚也帶着一種詭異的墨綠色，讓安吉爾想起他之前使用的奇怪金屬桶發出的彈丸。

“他受到了來自‘星空’的污染，你沒有選擇自行通靈，這很明智。”

阿里安娜淡然地說道，隨後晃動了一下拖拽着赫溫靈體的手掌，如同玩具一般被祂抓着的赫溫有那麼一瞬間從安吉爾眼前消失，隨後又重新出現，但那些詭異的墨綠卻已消失無蹤，臉上流淌的血淚也淡了不少。

這時候就該提問了……安吉爾看向克萊恩，兩人視線交錯，而後一齊望着阿里安娜女士，示意由祂先開口。

這位苦修士沒有客套，直截了當地提問道：

“去年底的‘大霧霾’背後，是王室的哪個派系？”

這也是安吉爾和克萊恩花了接近半年時間潛伏在貝克蘭德，改變身份混入上流社會想要得到的答案。

被“隱秘”了污染，靈體比之前失控時穩定了許多的赫溫·蘭比斯嘴角抽動一下，用平緩的語調回答道：

“是國王喬治三世和那些支持他，想要發起戰爭的王室成員。”

聽到這個答案，安吉爾內心中既驚訝，又覺得理所當然，只覺得一個隱隱的懷疑被證實，又解答了許多懸而未決的疑問。

王室派系之中，安吉爾已經認識了喬治娜女公爵所代表的保守派，她們並非政治意義上的保守黨，而是傾向於讓魯恩王國維持現狀，休養生息，通過各種隱秘的手段平衡南北大陸的局勢，能與其他國家起一些小衝突，但不會引發全面的戰爭。

自然，有這種派系，就會有他們所反對的“激進派”，根據安吉爾和克萊恩所調查到的信息，以及奧黛麗從赫溫那裏接到的“任務”來看，許多貴族、議員都渴望一場較大的戰爭，來轉移王國內部矛盾，對外擴張，攫取利益，壯大自己。

而國王喬治三世看似在大霧霾中損失極大，喪失了部分威望，對三大教會做出了妥協，但實際上藉著教會與軍方的權限變化，短期內增強了魯恩王國的軍力，發起一場局部戰爭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可他完全能夠以更為溫和的手段進行改革，製造大霧霾，殺死十多萬自己的民眾的目的是什麼呢……安吉爾思索着，等待阿里安娜繼續詢問。

“你們幫助他的目的是什麼？”

阿里安娜彷彿對“喬治三世”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反應，依然保持着淡然的語氣追問道。

“順應世界的潮流，遵從時代的選擇，幫助喬治三世隱瞞他的那些秘密，並做出一定引導，讓事件朝着正確的方向發展。”

赫溫的表情稍有改變，語氣嚴肅地回答道。

世界的潮流……果然，心理煉金會和“黃昏隱士會”有密切的關聯……但赫溫這番回答，意味着他也不清楚這個隱秘的組織具體要做些什麼，只是負責輔助國王喬治三世，幫他隱藏大霧霾的真相，以及刺探其他王室派系的想法……安吉爾腦中又出現了“空想天使”的名字，連忙深吸一口氣，強行掐滅了這個念頭，以免被對方知道。

唔，不過這裏有阿里安娜女士的庇護，應該不會被祂發現，這也是祂直接在這裏通靈的原因……抬頭看了看比平時更加巨大的紅月，安吉爾放鬆了下來。

就在她思緒不斷閃過時，阿里安娜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喬治三世隱藏的秘密是什麼？”

赫溫嚴肅的表情有所緩和，回答道：

“他試圖繞過與三大教會的契約，突破最高只能晉陞到序列5的限制，只要等時代的浪潮湧來，就能服下魔葯，登臨屬於他的位置。

“而達成這一切的關鍵，就在貝克蘭德郊外的一座遺迹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