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雙手握住的劍
滴、滴、滴——
陶愷單膝跪地，鮮血順着自己殘破的身軀不斷淌落在地上。
“陶、陶、陶愷！”
被甩到一旁的索菲亞驚魂未定，回頭看見陶愷的慘狀，她被嚇的臉色煞白，除了渾身哆嗦外，她竟邁不動步子，也說不出話來。
陶愷目前的狀態，已經不能用“受傷”來形容了——他身體的右半邊幾乎完全消失了，從右手齊肩的位置開始，半個身體只剩下一個弧形的剖面。
血肉、骨骼、內臟完全暴露在外，由於傷口面積過大，陶愷體內的鮮血反而不知道該從哪裏噴涌而出了。
“二狗……快……”
其實不用陶愷的吩咐，二狗已經及時地將他的意識拉入了戰術空間。
剛剛若不是二狗的反應快，此刻陶愷也應該跟拉姆達帝國的威廉皇太子一樣，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意識空間裏的陶愷並不需要呼吸，但他仍然大口喘着粗氣，肉體上的恐怖創傷帶來的巨大痛苦讓他險些昏厥過去，他需要在這裏恢復一下神智。
“傷情匯總：胸腔骨架損傷38%，右臂完全損毀，右肺葉、右腎臟完全損毀，肝臟損傷41%，大腸損——”
“不必彙報了……身體情況我很清楚……”
陶愷打斷了二狗。
“……”
“剛才……謝謝了……如果不是你幫我……強行偏移了那幾厘米，估計……”
陶愷的精神非常虛弱，他當下遭受的創傷，已經完全超過了一個正常生命體能夠承受的極限。他之所以沒有立即死去，僅僅是因為二狗在幫他極限壓榨神血基因的強大生命力。
“不用謝。不過，我不明白，你剛剛明明已經進入了‘無我之境’。理論上，‘暗能量’攻擊也是能量，完全可以無傷任其穿透過去的，可為什麼你在最後的瞬間又取消了‘無我之境’？”
面對二狗的質疑，陶愷苦笑着搖了搖頭。
“‘無我之境’並不一定真的有用……而且，即便我真的可以通過這個自保……索菲亞，她……”
“我明白了……原來，你真的可以為了她犧牲自己。”
陶愷又做了幾個深呼吸的姿勢，神智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
“我倒沒想那麼多，當時就只有一個念頭——不想再經歷第三次失去……安娜‘死’在我腦子裏，里莎差點死在我手上，如果這次索菲亞再死在我懷裏，那我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了。”
“聽你這麼一說，似乎連同莉莉絲小姐在內，你身邊的雌性生物都沒什麼好經歷。”
“……”
“也罷，事已至此，還是先分析一下當前的形勢吧。”
“嗯……”
陶愷面色凝重地看向三維地圖中殘缺的自己，以及遠處那具無法探測的古龍戰甲。
“沒想到我的策略還是失敗了，千算萬算，終究是低估了這個拉姆達帝國的二皇子。”
“不，這次並不是你的過錯。你的‘激將法’某種意義上已經成功了，只是敵人的應對做法過於反常，甚至都超出了我計算的所有可能性。”
“是啊！這他媽的……這個混蛋為了殺我，居然連他親哥，帝國未來的皇帝都敢殺！簡直沒有人性！”
“說到‘人性’，你提醒了我。可能某種意義上說，拉西族確實不能算‘人’。”
“什麼意思？”
“銀河系中一直有一種傳聞，說拉姆達帝國的主宰物種——拉西族並不是自然演化而來的產物，而是由其他高等生命人為擢升而來的。”
“這……這個說法我也聽說過，但這不是他們的競爭對手為了抹黑他們才編造出的故事嗎？這沒什麼科學依據吧？”
“不。經過這段時間我對拉西族基因數據的收集與分析，我認為這個傳聞真實的可能性很高，高於60%。”
“啊？”
“介於目前危急的情勢，我就不展開解釋了。總之，拉西族作為由犬類哺乳動物進化而來的高智慧物種，身上存在許多疑點，這也導致了他們形成了相對封閉、原始的意識形態與道德觀念，與你們人類、麗芙族、紐曼族等等哺乳類智慧生物都不一樣。”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我們眼中匪夷所思的‘弒兄’行為，在他們看來並非十惡不赦？”
“或許從拉西族的視角來看，與其將自己的兄長交給你做人質，讓他蒙受恥辱，不如讓他成為擊殺你的助力，這樣選擇更符合他們的榮譽感及道德觀念吧。”
聽完二狗的話，陶愷沉默了。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話：
“真是一群瘋子！”
“你意識恢復的差不多了吧，接下來，我們得好好研究一下怎麼從這個瘋子手上逃生了。”
…………
“陶愷！陶愷！你說話啊，你別嚇我啊！”
剛回到現實世界，索菲亞驚慌的哭喊便在耳畔響起。
然而，比索菲亞的呼喚更先讓陶愷感受到的，是那如山崩海嘯般壓來的劇痛。哪怕陶愷已經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他依然被那種彷彿要撕裂靈魂的痛楚折磨得渾身發抖。
陶愷臉色蒼白，豆大的冷汗掛滿額頭，他單手拄着赤獄炎雷劍，咬緊鋼牙，悶哼一聲：
“啊——”
一道道細密的赤紅閃電從劍身上激出，彈射到陶愷受傷的右半邊身體上。
這些細小的閃電像是有意識一般，沿着傷口剖面遊走，不斷燒焦陶愷身體的血肉，起到了強行麻醉與止血的作用。
“陶愷！你怎麼樣！？你快說話啊！”
索菲亞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陶愷身前，她看着陶愷痛苦的樣子，眼裏的淚水奪眶而出，此刻她的心裏也是一樣痛苦萬分，她恨自己讓陶愷陷入了如此境地，也恨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
“索菲亞……我暫時死不了，不過，情況也不樂觀。”
陶愷目前的狀態，想要在短時間內恢復行動能力，只能以沒有右臂的身體為基準，進行肉體修復。
但是這種修復一旦完成，就意味着陶愷的右臂將徹底從這具身體上消失，成為“從未存在”，而不是“暫時缺損”。
“陶愷……”
“索菲亞，對不起，我又要說‘對不起’了。”
陶愷顫抖着摸了摸索菲亞的腦袋，朝她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
剛剛在意識空間裏，二狗與陶愷分析了很久，發現根本沒有任何可行的、能讓兩人一起逃離拉姆達星的方案。
唯一有可能成功的逃生方式，只有陶愷拖住所有的敵人，然後將自己身上反重力靴給索菲亞，讓她自行逃生。
雖然這種方法的危險係數也很大，但已經是唯一值得一試的方案了。
“別說了，你別說話了。”
索菲亞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陶愷受傷的部位，但還沒碰到傷口，又像觸電一般收回了手。
那裏實在太觸目驚心了，這是索菲亞一輩子都不曾見過的慘狀。
“疼嗎？”
“已經不疼了，索菲亞，你聽我——”
二人的對話剛起了個頭，古龍戰甲發射的飛彈又已經襲至了眼前。
“轟——”
一陣劇烈的爆炸煙霧中，單手護住索菲亞的陶愷再一次被震飛數百米遠。
他抱住索菲亞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剛剛止住血的傷口，有多處重新崩裂，鮮血四濺。
“不能再拖了！你的失血量太誇張，很快就要達到生理極限，身體會強制休克的！”
二狗在腦中不斷提醒，它的聲音已經出現人性化的焦急了。
迷迷糊糊之間，陶愷覺得二狗給他的感覺似曾相識……很久之前，好像也曾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腦中這樣焦慮過。
趁着意識還算清醒，陶愷從自己身上取下反重力靴，交給索菲亞，然後推了她一把。
“索菲亞，我沒多少時間了，你快穿上這個離開。往西北方向，那裏是皇城的停機坪，我會替你擋住所有的追兵，接下來，必須要靠你自己了。”
“不！不！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索菲亞大哭着，頭搖的像撥浪鼓，她想向前來擁抱陶愷，卻發現有一道無形的引力正在牽引着她不斷遠離這個男人。
“索菲亞！聽話！好好活下去！別浪費你的生命！”
陶愷用盡最後的力量，利用引力操控形成了一個彈弓，將索菲亞包裹成了一個炮彈，朝着西北方射了出去。
看着索菲亞滿是淚水的臉龐消失在眼前，陶愷在心中默念。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來生有機會，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陶愷深吸一口氣，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單手持劍迎向追來的古龍戰甲與拉姆達帝國的軍隊，他要成為阻擋一切危險，保護索菲亞的壁壘。
…………
一道道黑色光柱與赤色閃電交織，一團團爆炸火光綻放在低空，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帝國禁衛軍的屍體。
沒有了後顧之憂的陶愷，也放棄了保存實力以求生的念頭，徹底將自己置之死地的他，爆發出了最後的也是最恐怖的戰鬥力。
所有試圖靠近或者穿過陶愷所在區域的單位都被他無情滅殺，他就像一隻身負重傷還在垂死掙扎的困獸，瘋狂又殘暴，卻隨時可能浴血而亡。
“咚！”
一聲悶響，一個人影被擊飛，直直撞擊到了地面，炸出一個大坑。
陶愷躺在坑中，虛弱無比地喘着氣，此刻的他，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的煎熬。
“陶愷先生，很遺憾，我們的合作可能到此為止了。”
陶愷的意識里突然響起了二狗的聲音，陶愷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平靜而緩慢了下來。
“二狗……你怎麼了？”
“抱歉，我無法陪伴你戰鬥到最後。你的生物能量已經無法維持我進行運算的最低需求了，此刻的我處於半休眠的待機狀態，無法為你提供任何服務，與其這樣單純佔用你的能量，不如我主動關停，為你節省出最後的力量。”
“二狗……”
二狗的話很平靜，但陶愷卻不知為何，鼻子有些酸酸的。
他有很多想說的話，但猶豫了很久后，只簡單地說了句：
“謝謝。”
“不客氣，陶愷先生。能與你相伴同行這麼長時間，是我的榮幸。不得不承認，雖然您有很多的缺點，但您是一個真正值得尊敬的碳基生命體，您用實際行動向我詮釋了何為生命的真意，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未來能與您一同經歷更多。”
“……”
“再見。祝您好運，陶愷先生。”
“二狗——”
時間的流速恢復了正常，陶愷頓時覺得有一股暖流湧入了已經疲憊不堪的身體，讓他獲得了短暫的輕鬆。
他知道，這是二狗將維持自己存在的能量全部返還給了自己。
如果永恆階梯β版徹底關停，未來還能不能再次啟動呢？如果能再次啟動，這個高級AI，還會是之前的“二狗”嗎？
可惜陶愷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他帶着一股決然，默默地站起了身。
古龍戰甲也落到了地面，與他對峙着。黑色機甲的身軀在輕微起伏，經過剛剛的激戰，這個“冒牌”的炎黃血脈駕駛員，也已經出現了體力不支的情況。
陶愷努力地想要舉起赤獄炎雷劍，但這把平常如臂使指的武器，此刻卻變得無比沉重。
他的視線也已經非常模糊了，這是失血過多導致的感知下降，沒有了二狗的輔助，他連看清對方都很困難。
可他的鬥志並沒有因此產生一點衰減，他勉力維持着劍指前方的姿勢，雖然劍尖已經快點到地面了，但他嘴裏還是雄赳赳地喊着：
“來吧！你這個混蛋，看你爺爺——”
陶愷的話戛然而止。
他驚愕地發覺，自己手裏那把已經舉不起來的大劍，正在一點點地被舉平，劍尖一點點地直指向了前方。
怎麼回事……
陶愷定睛看向手握劍柄的位置，逐漸清晰的視線里，有一雙小手，正握住他的大手，努力地托舉着這把劍。
陶愷看到那個銀髮的小腦袋，那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心中閃過了驚訝、錯愕、憤怒和焦慮等等情緒，但他還來不及發作，這些情緒都被感動的暖流沖走了。
也罷。
他突然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或許，並不一定非要追求活下去。
或許，到此為止，死得其所，也算是值得銘記的生命意義。
“哎……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切！笨蛋陶愷，你腦子太笨了，我不在，你根本不行。”
“……”
“你看你，劍都舉不起來。說你笨，你還不承認，這明明是一把雙手劍，你一隻手怎麼舉的起來嘛？”
彷彿是在回應索菲亞的言語，被她一雙小手握住的赤獄炎雷，竟然真的比之前容易駕馭了許多。
也對。
陶愷笑了起來，他想起了那頭巨龍跟自己說過的話。
這把應該兩隻手握住的劍，本來就不是一把用來揮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