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引向何方
一路之上,白景楓這裏信件不斷。
浮山那邊局勢變幻,據聞目前由譚夫人率庄內位高權重的幾位人物主持大局,但是漸漸有膽子大的在各大分壇挑釁,令御景山莊應對不暇。
“母親囑我快些回去,儘快學習接手山莊事務,恐有肇事者接連找上門來,家裏也不能總是由母親出面應對。”說起這些,一向洒脫不羈的白景楓也多少露出些急躁來。
是了,他需要快速成長起來,代替他大哥作為白家的家主支撐起整個御景山莊,這是何等的壓力。
可我空有焦急之心,設身處地能幫到他的卻實在有限,甚至連個出力的方向都找不到。
這一刻,我忽然很希望見一見涑蘭。
他消失太久了,一來我有些擔心他,二來我也希望他能幫幫我們。
他自來神秘,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一定能給我提些些有用的主意,甚至找到些出力的思路。
入夜後,見白景楓睡了,我偷偷摸到掌柜的那邊去要了紙筆來,夜裏挑燈給涑蘭寫信。
我也不是非要避着他,只是白日裏因為趕路確實不方便,他對我和涑蘭的關係又一直心存介懷,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我把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在信里說了一遍,又隱晦地表達了我的思念,最後再向他發出求助,望他早日歸來。
這廝來無影去無蹤,我總幻想着,或許信一出去,他第二天就現身了。
在涑蘭身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呢?就連信我都是按照他的法子,在月夜子時,綁在一個箭柄上射向南方的天空。
也許……這傢伙真就是個妖怪變的吧。
神神秘秘,卻又無所不能。
望着頭頂明月漸漸被烏雲遮擋,我嘆了口氣轉身,對上了目光沉沉的一個黑影,嚇得我心裏咯噔一下。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驚魂甫定。
竟然是楚良!
自從林知樂死後,他帶着白景楓找到我,便一路跟隨我們,雖然上靈山時暫時遣走了他,沒想到才下靈山沒兩日,這黑面神又回來了。
楚良這個人,說他忠心耿耿吧,卻也對御景山莊的事半點不上心。
說他不忠心吧,對他少主子倒是言聽計從。
“你在背着主子做這件事。”聽了我的質問,他一字一句陳述道。
我無意跟這個木頭解釋什麼叫做情人間的小分寸,只能說道:“有句話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這樣的木頭不會懂的。”繞過他我就打算直接回屋。
這廝鍥而不捨攔住我,“我怎麼能確定你不是向敵人發出信件?”
我氣得火冒三丈,回頭罵道:“敵人?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是哪裏來的姦細嗎?”
對方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這可就叫我火大了!
我怒指着他道:“我真是看錯你了!不久前才共同禦敵,我以為咱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結果呢,你轉頭就來說這些話懷疑我?”
“那你是給誰送信?”楚良絲毫不退步。
我啞口無言,惡狠狠盯着他,“怎麼,你要去把我的信截取回來嗎?”
“你心虛。”他無視我的諷刺,斬釘截鐵評價道。
“你要告狀就告狀去吧!”我白眼一翻,已經氣得無言以對了,“難怪娶不到媳婦兒了,榆木腦袋一個!”
說罷推開他氣沖沖回到屋子裏,一倒頭就睡了。
第二天起來,發現主僕二人已經在吃早飯了,竟然沒等我!
見到我拖拖拉拉、不高不興地走出來,白景楓停下碗筷,面色凝重,看模樣似有話要對我說。
我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王八蛋,那楚良還真去告狀了嗎?
怎麼一個大男人,比女人還嘴碎八卦,這點兒破事也要捅出去!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邁步走過去,一屁股坐下,拿了個饅頭在手裏啃。眼睛還不忘氣呼呼瞪了楚良一眼。
白景楓正色道:“茉兒,今早楚良跟我說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事?”我假裝若無其事,心裏卻極為彆扭不悅地道,“天塌下來還有地撐着呢,不至於搞得這麼嚴肅,對吧?輕鬆點。”
“不,此事事關重大。”他加重了語氣。
“啊?”我停下了啃饅頭的動作,有些不知如何應對,“你覺得此事很嚴重嗎?興許只是一件小事情。”
我試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恐怕,我們要連夜趕路,最好在十日之內趕回浮山。”白景楓不理會我的暗示,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這下驚呆了,“不……不至於吧。”看了看楚良,他一如既往的滿臉冷漠,透露不出半點信息來,我捉摸着不對勁,問道:“不是……他……楚良究竟給你帶了什麼消息?”
“揚州沈家堡出面,放話要聲討御景山莊了。”白景楓說話時,眉頭也皺了起來。
“沈家堡,沈二爺?”我驚愕地重複道。
這下子,我也坐不住了。
“他怎麼出面了?”我焦急得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了,頓時站起身來,“沈二爺的身份何其重要,他這一出面,局勢恐怕……”
昔日聽紅芙姐姐所言,沈二爺幾乎是大家默認的武林盟主,其聲譽和影響力幾乎在武林中無人能匹敵。
一直身處喧囂中不動聲色的人物,怎麼會突然出手?
“難道是因為沈三爺?”我忍不住想起了曾經的衝突,“是我們得罪了沈三爺,他在背後戳竄,才會驚動沈二爺嗎?”
“那個無賴,你倒是高看他了。”白景楓一咬牙,“當初就該一刀殺了他。”
我心情懨懨,暗想着,早知今日,我當初也不該忍氣吞聲,非把那姓沈的千刀萬剮才是啊!
看起來,當初的忍讓都白做了。
當初怕開罪沈家讓白景楓放走他,如今不過是吃力不討好,到底是我太過單純。
知曉了這件事,我真是飯也吃不下了,草草喝了幾口粥,就迅速收拾盤纏細軟,和白景楓迅速啟程,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左權嶺浮山境內。
一路通暢無阻,直到連續趕路的第七日,我們在一處小鎮增購盤纏時,竟然又遇到了前來挑釁之人。
這一次,來者不再是偷偷蒙面,喊着要殺我這個加蘭族後裔,武當山叛徒之女的鬼祟之輩。亦或是打着懲處西涼閣姦細口號,妄圖一舉成名的好事之徒。
來人光明正大,指名道姓要與白景楓算賬。
“算賬?”白景楓一挑眉,笑得張狂桀驁,“我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不知道你們又是哪個村哪座廟的,先報上名來聽聽。”
“哼,你白三少爺高高在上,我們縱是報了姓名,你也斷不會記在心上。”對面的挑釁者言語硬氣,卻多少還有些自知之明,沒有張口胡言。
白景楓輕嗤一聲,道:“既然知道自己是無名小卒,還敢找到我面前來挑釁,我倒是敬你們有兩分膽色。”
說罷,單手抽出長劍,白景楓執劍對準了來人。
對面不知哪裏來的莽氣,不管不顧揮着兵器打過來,“今日我們既是報私仇,更是為武林除害!”
這些口號,我一聽就頭疼。
因為總有些自詡正義之人,為了自己心中的正義,不要命地豁出去拼。
遇到這種人,我們可就麻煩大了!
好在這些人到底不成氣候,幾招下來就被打倒在地,我們走到領頭人身前,低頭俯視着他。
他捂住胸口,氣喘吁吁地喊道:“你以為你能囂張到幾日?我告訴你,老天爺給你的身份和地位,你若是不好好用它,終有一日會被反噬!”
白景楓搖搖頭,“勝利者才有說教的資格,你這些話應該留給你的手下敗將。”
那人忽然大叫一聲,猛地跳起來,一掌直擊白景楓心口。
“小心——”
我驚呼一聲,被白景楓護在身後,緊接着見他轉動手腕,一劍砍向了對方的胳膊。
那人的手臂頓時鮮血直流,倒地不起。
拚死一搏到底還是落了敗。
卻不知為何,此人掙扎着爬起上半身,目光灼灼盯着白景楓,語氣極為不甘:“昔日在半江樓,你與那揚州少年立劍而戰,區區幾招就取了對方性命,當時我就在現場。”
“哦?”白景楓示意他說下去。
來人不住喘息着,呼吸不暢地說道:“我見你劍法銳不可擋,分明是天縱英才,卻為何不行俠仗義,反而四處囂張跋扈,惹是生非?”
說到這裏時,他灰黑色的眼睛瞪得極大,聲音嘶啞而高亢。
“行俠仗義——”白景楓沉吟片刻,笑了起來,“是啊,自古英雄少年,無不追求行俠仗義,聲名遠播。可惜啊,我白景楓自幼放蕩不羈,生性頑劣,做不來那扶弱濟困之事。”
“此後餘生,也只求上對得起父兄,下對得起妻兒,足矣。”白景楓把劍收回,眉峰劍冷,“至於世人如何評價我,我無力左右,也沒有任何興趣去為了那些虛名費心費力。”
白景楓一番話說罷,拉着我就要不管不顧地離去。
對方几乎口吐白沫,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你這是說的什麼謬論。”
一直圍觀和旁聽的我此時頭疼極了,這些人的腦子,真是個榆木腦袋!
稍微轉個彎兒不就好了,何必如此較勁?
我轉頭對他說道:“你這人真有意思,你又不是他爹,更不是他兄長親人。他如何作為關你何事?你都打輸了,廢話怎的還這麼多。”
那人看也不看我,死活不甘心地沖白景楓喊道:“你不求虛名,虛名卻會要了你的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隨性而為,只顧自己!”
白景楓忽然停了半步,沉默了片刻,終究沒有轉身回應。
這番話,可謂是苦口婆心,字字血淚。
可惜無論是昔日的我,還是白景楓,都太過年輕,且無暇領悟。
唯有多年後,當他成為御景山莊的莊主和唯一的引路人,當我成長到足以與他比肩時,我們才開始覺悟到,自己必須承擔起肩上的責任,去選擇將這個天下引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