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禁地秘密
離開時，我去了一趟後山。
白景楓曾經追蹤黑衣人闖入此處，引得義母暗中不快。
此時，林少禎站在曾經白景楓所站的位置，臨風而立，目光清寒。
也許，這就是正式的道別了。
“你該去見見梁先生，他一直記掛你的身子。”見我們來了，林少禎沉默了片刻，率先開口。
“我已無大礙。”我輕聲道，“就不去打擾梁先生清凈了。”
林少禎怔怔地看着我，忽然笑了，“是啊，我忘了，你本就是加蘭後人，本族的密毒怎會解不了呢。”
這話里暗藏的嘲諷，叫我喉嚨哽咽。
我親愛的二哥，終於也站到了我的對立面。
這番話語的打擊太直白，叫我忍不住後退兩步，白景楓扶住我的身子，沉聲道：“你應該知道，茉兒絕不曾心懷惡意。”
林少禎的目光瞬間變得複雜又凜冽。
這兩個至交好友對視許久后，林少禎率先笑了，他似乎強壓着什麼情緒，盡量平靜地說道：“景楓，我從未想到事情會變成今日這般，從未。昔日我就勸過知樂，莫要對你上了心，找個尋常人家便罷了。我一直明白，你不是值得她託付終身之人，可她從來不聽。”
林少禎苦笑一聲，道：“如今看來，我的確不曾估錯，你到底是負了她。”
他說著，目光複雜地在我臉上掃了一眼，“只是卻不曾料到，有朝一日，你也會死心塌地對一個女子。”
我一時如鯁在喉。
“知樂的事情，我很抱歉。”白景楓上前，把劍橫在雙掌之上，遞給林少禎。
“你這是何意？”林少禎劍眉一挑。
“請罪。”白景楓一字一句道。
後山的涼風，吹得他衣袂翻飛，夜色冰涼刺骨。
林少禎自嘲般笑了，搖頭道：“殺了知樂的不是你。”
那便是我了。
這句話叫我渾身僵住，再也無法發出聲音來。
二哥，當真不會原諒我了？
白景楓見此狀，絲毫不避諱地對林少禎說道：“是我辜負她在先，殺了她的茉兒，是我日後的妻子，於情於理，此事都應由我來承擔責任。”
我嚇了一跳，連忙攔住他道：“景楓，你幹什麼！”
我沒了紅芙姐姐，可不能沒有你呀。
白景楓不理會我，一雙眼睛直直看向林少禎，眼神堅定。
林少禎的表情漸漸變得凝固，他單手拿起眼前的劍，沉吟片刻后，將劍抵在了白景楓的脖子上，目光冷冽。
“二哥！”我嚇壞了，忙沖他搖頭。
此時，連林少禎也忽略了我。
我瞬間明白過來，他們之間因為我和林知樂，已經產生了隔閡。
此事雖然因我而起，卻並不因我而結束。
林少禎冷笑道：“你我兄弟一場，沒想到如今弄到這個地步。只是……知樂是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妹妹，如今說沒就沒了！”
說到這裏，他語氣哽咽，“父親去世，修韌出走，現在，我兩個妹妹又因為你弄到今天這個地步——這個家，一下子什麼都沒了，死的死，走的走，什麼都沒了！”
林少禎的聲音逐漸激烈，握緊了劍，手也開始顫抖，“如今，你帶着茉兒來請罪，是什麼意思？要我殺了你，還是殺了茉兒？”
這番話說得我與白景楓同樣悲痛欲絕。
林少禎的絕望和無措，我想，我們皆感同身受，卻偏偏無能為力。
“我能動手殺了你嗎？”林少禎的眼眶變紅了，“若動手了，我豈非連你這個自小的好兄弟也失去了？唯一剩下的妹妹茉兒，也從此反目成仇了！”
他忽然用力扔掉了劍，推開了白景楓，似掩飾自己的眼淚般，轉身背對着我們。
“二哥！”我淚如雨下，衝到二哥背後拉他的衣袖，“就算我離開靈山了，在我心裏，你也永遠是我的哥哥。”
他不肯回頭，只道：“你們走吧！”
我拚命忍住大顆大顆低落的眼淚，心漸漸沉了下去。
在中原發生的種種似乎已經到了人去樓空的地步，我幾乎哭暈，難受得不能自已。
“走吧，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好自為之。”二哥最後用干啞的聲音說道。
我甚至可以想像，他也同樣如我般淚流滿面。
緣已盡，倒不如就此別離……
白景楓摟着我離開，我忍不住回頭，察覺二哥的身影落寞而孤寂。
我突然生出無限愧疚。
為什麼，我給這個帶給我如此多恩情的家族，招來了這麼多不幸！
“難道……我真的是不祥之兆嗎？”
走到兩旁綠樹林立的小道間，我忍不住喃喃低語。
“你在說什麼傻話。”白景楓聽我此言，放緩腳步否認了我的沮喪，“我從不如此想，你也不要瞎想。”
“我只是有些害怕，怕給你帶來不幸。”我偏頭望着他，心底升起迷惘不安。
太多人離去，我甚至已經怕了。
如果景楓再有個三長兩短，我真的不敢想像……
白景楓搖頭否認，目光堅定不移：“我不信這些，我只知道，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選擇和你分開。”
我淚眼朦朧，白景楓心疼地親吻我的眼角，不住地安慰我。
月光下，他的眼睛像璀璨星光那般漂亮，叫我的心跟着一顫一顫。
景楓，我的景楓……
我從林知樂那裏贏走了你，我為何要哭呢？
雖然我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一個珍寶，世上最獨一無二的珍寶。
“有你在，真好。”我抬起手撫摸他的臉，心裏不住發顫。
“好什麼？”他在我手上輕輕啄了一口。
我臉紅，道：“夜黑風高，你莫不是又忘了身在何處？”
“越是夜黑風高，我才越是要知道你在這裏。”他拿起我的手握緊，“免得一不小心，你就走散了，受傷了，弄我個後知後覺，又該傷心懊惱了。”
“對不起。”我喃喃道，他定然是指武當山一事。
從始至終，他的心情該是如何跌宕起伏？
可為了安撫我的心緒，陪伴我走完這艱難的一程，他對自己的痛苦一字未曾多提。
每每將自己代入白景楓的處境，我都難以去想像。
“我有許多話想同你說，可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了。”我有些懊惱，道：“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也願意替你承擔你的痛苦。”
白景楓搖搖頭，嘆息一聲把我拉進了他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似乎怕一不小心遺失了一般。
愈經歷磨難，愈見深情。
至少我們之間再不用彼此懷疑和誤解，至少全然心意相通。
我突然間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抬頭看他：“那日，你追到後山殺了黑衣人時，究竟進入禁地去了嗎？”
這樁事情，惹得義母極為不快，也害二哥當時被好生訓了一頓。
如今，我越發好奇起來。
“進去了。”沉默了片刻后，白景楓回應道。
“你看到了什麼？”
“一個墓碑。”
“什麼？”我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一個墓碑？這是我萬萬不曾料想到的，還以為藏了什麼武功密集，修行密地呢，沒想到竟然是個墓碑。
轉念一想，後山乃是最為偏僻幽遠之處，藏着先祖靈碑，也合情合理。
“然後呢，一個墓碑有什麼不能給外人看的？”我問道，何至於搞得如此神秘。
白景楓沉默了片刻后，道：“墓碑旁邊有塊石碑，上面刻了一個故事。”
我忙問：“什麼故事？”
“靈山先祖的故事。”白景楓淡淡說道：“關於林家的起源，入主靈山的經歷。”
我瞬間愣住，記得成為林家義女時，也曾專門學習過這些，可若是墓碑被設為禁地，難道有什麼出入不成？
“可以講給我聽聽嗎？”
“好。”白景楓沖我淡淡笑道。
於是，他牽着我的手，一邊漫步在後山小徑，一邊跟我講起了故事。
這一個久遠的傳說，久遠到跨越了數百年，更牽涉了御景山莊的前身、甚至加蘭族的起源，半真半假，耐人尋味。
聽完后，我彷彿聽了天方夜譚，總覺得不敢置信。
“你的意思是說，靈山的先祖林伢和御景山莊的創始人白玄乃師出同一人？”
白景楓點點頭，目光有些黯然，“這件事我二哥也曾同我說起過，這個人叫玉瑾，我們御景山視為至寶的邪焱劍，就是她昔日的佩劍。”
察覺他提及自己二哥時的低落，我連忙轉移了話題，“這柄劍很特別嗎，不僅能成為那般人物的佩劍，此後你們也將之視為至寶……”
“我也不曾見過。”白景楓搖搖頭。
“你可是御景山莊的少主子，連你都沒見過，那這柄劍在誰手裏？”我不敢置信地問道。
白景楓解釋道：“雖從小都有聽聞，卻鮮少聽父親提及，應該是藏在何處的密室里。”
“這麼厲害的劍卻偏不拿出來的用，那不是浪費了嗎？”我可惜地搖頭。
白景楓笑道：“也許，其中另有玄機也未可知。”
我想了想，覺得十分有道理，保不齊這劍其實早就不翼而飛了呢，不好對外聲張，便只能虛張聲勢也說不定。
“你們家的秘密可真多。”我長長嘆息一聲，又道：”只不過但凡歷史久遠的門派家族，誰又不是呢，就連靈山也有這般的禁地。”
白景楓笑着握緊了我的手，“我們家？”
我故作不懂道：“那不然呢？”
他捏了捏我的臉，故作頑皮地道：“以後也是你家。”
“那也是以後的事情。”我紅着臉撇開視線道。
他好笑地搖搖頭，這才沉默着和我繼續漫步。
我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問道：“既然這柄劍是玉瑾的佩劍，你白家先祖作為她的弟子傳承此劍，那林修韌又怎會說此劍是他們教派的聖物？”
這不是很奇怪嗎？還是說，東勝神教的開創者，也是那個玉瑾的弟子不成？
“玉瑾所創立的門派叫做弒月教，意為弒殺月神，這個教派也是我們御景山莊的前身。”
弒殺月神？
“月神……是不是指的一個人？”我喃喃問道。
曾經和紅芙姐姐他們討論東聖神教和御景山莊搶奪邪焱劍的淵源，當時任軒柯一番胡亂猜測，難道還猜對了？
見我滿臉不可置信，白景楓點了點頭。
“昔日的魔教首領以月神自居，弒月，就是誅殺月神之意。無歡所在的東聖神教，就自稱是那月神的傳人。”
月神的傳人？我恍恍惚惚地點點頭，“既然如此，你們便算是由來已久的宿敵了。可我還是沒有弄明白，大哥他怎麼會說邪焱劍是他們教中的聖物呢？”
白景楓微微皺起眉頭，道：“因為那柄邪焱劍，本就是玉槿從魔教那裏繳獲得來的，是勝利的象徵。”
“原來如此……”
我隱約明白了一些，但仍舊有些迷糊，特別是對故事裏這些牽連甚深的傳奇人物。
“等等，你方才好像還說，那個叫玉槿的傳奇女子跟紫雲宮也淵源頗深……呃……我不是在質疑你，只是……靈山的碑墓能講這麼多？”
關於靈山先祖的事情沒講多少，全去講其他人的恩怨了，我怎麼有些不相信呢。
白景楓一下子臉色僵住，許久才咳嗽了一聲，尷尬地道：“這些自然是我補充的。”
我頓時無言以對，一臉獃滯地看着他。
白景楓彆扭地清了清嗓子，繼續向我解釋道：“石碑上只講了靈山的先祖如何從那些戰鬥中遷到靈山而來，至於其他的故事，是曾經從我二哥那邊聽來的。”
“你二哥還跟你說這些？”我瞪大了眼睛。
白景楓嘆息一聲，“我二哥教會我許多事情。”
我一下子閉了嘴。
天知道，他這個二哥一肚子壞水，已經不是他最親近的兄長了。
這樁事，我真不知他是如何說服自己接受的，又或許，他至今也未能接受，只不過是強裝鎮定罷了。
我們一邊講着故事，一邊走在靈山的小道上。
月兒高掛，聽着糾纏數百年的歷史淵源，我嘖嘖嘆息着，恍惚間，彷彿看見眼前的樹葉在晃動。
“唰唰唰——”
忽然，樹后閃出幾個黑影，迅速如閃電。
“誰在那裏？”我忍不住眨了眨眼，那黑影已經來至我身前。
一柄長劍破空，瞬間就沖我刺了過來。
“啊——”我嚇得連退幾步，在地上滾了一圈兒，翻身就摸出腰間的彎刀，橫切向對方的劍刃。
白景楓也瞬間亮出武器應對。
“你們是什麼人！誰派你們來的？”
這些個暗殺者，竟然跟蹤到靈山來了，膽子倒是不小。
“你們倒是不簡單，竟然能跟到這裏動手，還是說，有靈山的什麼人為你們引路？”白景楓與我不同，一語道破天機。
我一愣，腦子裏忽然閃現出一個人。
一定是他！
為了替林知樂報仇，漆雲閬主動把刺客放進靈山來了！
這個糊塗蛋，他可知靈山守衛森嚴，隨意放外人進來是何等魯莽的行為，竟然為了一己私慾置靈耀山莊安危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