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愁雲
目送墨歡兒離開小別院,尚青衣沉默着給自己倒了一杯還有些溫熱的茶,隨後目光便停留在了那幅半成品的《月色雲山圖》的圖案上,纖細的手指有節奏的隔着那畫軸着石桌,若是天機閣的人看到,一定會有些驚訝,因為這是只有她遇見一些很棘手的事情時才會有的反應。
“樂珊郡主的生辰宴,如今便是龍和新曆十九年,距離樂珊郡主的生辰還有月余時日。”
尚青衣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若是她的記憶沒有出錯,這次宴會絕不是什麼簡單的慶生會啊。
尚青衣伸手將食指在茶杯中輕輕一點,沾了些許茶水,在石桌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八卦,而後閉上眼睛一指點在那八卦的正中央,幾息后緩緩睜開了眼睛,銀色的光芒在她的眼底一閃而逝。
屈指一彈,那畫在石桌上的八卦竟然漂浮起來,懸空在她的面前。
“寧樂珊。”
尚青衣開口輕聲念出寧安郡主的名字,那懸浮的小八卦中陰陽魚的中心隔絕出一個小小的空白,殘餘的水滴慢慢靠攏,匯合成一個晦澀的古體字符。
尚青衣的臉色,也在此刻變得有些蒼白。
“夠了。”
一隻手從石桌的一側伸出,抓住了尚青衣的手腕,而後食指輕輕一彈,那懸空的八卦便失去了所有的支撐一般,重新散作一團茶水,滴落在石桌上。
尚青衣睜開雙眼,眼神中帶着些許怒意,偏頭卻正對上了那雙如秋水一般清澈的眸子,那眸子眼中的憤怒還要在她之上。
“你說過,沒有人比你更了解窺探天機的代價,你就這麼不想要你這條命了嗎?”
來者不是別人,真是曾經與尚青衣舊識的雲裳掌令使。
回應她的是尚青衣有些睏倦的眼神,窺探天機,卜算未來,皆是耗費心神的事情,哪怕被雲裳及時的打斷這份損耗也只是戛然而止,並不會因此而恢復。
所以真正能夠窺探命理的人,哪怕只是街邊的老道也會定下一日算卦幾起的規矩,在規則之內的演算雖然會耗費心神,可終究還算得上可以彌補,或許只需靜養一番即可修復。
但若是強行窺探天機,透支心神,則會動搖人之根基,精力匱乏,氣息紊亂,神智不清,精氣神三者不足,便會氣血失衡。所謂“得神者昌,失神者亡。”便是此理,心神耗盡,便會未老先衰,一夜白頭。
雲裳見尚青衣的執意推演,雖未透支心神卻也損耗了大半,一時之間也是心疼不已,嗔怒的瞪了她一眼后,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尚青衣倚靠在涼亭的石柱上,雙眼輕閉着,時不時的輕輕顫抖着,還伴隨着幾句難明的囈語和偶爾輕輕的皺一下眉,一隻手則是被雲裳捧在手心。
尚青衣的手並沒有因為長期的練習書法字畫而顯得有半分僵硬和老繭,反而柔弱無骨一般,只是那溫度卻有些低得出乎雲裳的意料,如那出土的寒玉一般,甚至讓雲裳打了一個冷顫。
尚青衣自幼學習書法和字畫,性情溫和,修身養性,可以蘊養心神,寄情筆墨則可以令她心神安寧直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知安樂,曉天命,所以她年紀輕輕便天資聰慧,這邊是蘊養心神的功效。
這樣無論是先天恩賜還是後天刻意的培養,都會影響到心神,心神安寧平穩,則會反哺精元,元氣,從而使人明目聰慧,乃至強身健體。
可如今的尚青衣脈象虛浮難察,輕按雖能摸到但略微無力,脈搏間隔時緩時快,總而言之,哪怕雲裳不懂醫術也能知曉這絕非什麼好的脈象。
這意味着什麼也不言而喻了。
雲裳只有沉默,尚青衣的臉色恢復了幾分血色,逐漸脫離最初時病態的蒼白,看上去沒那麼羸弱了,若是拋開有些陰鬱的氣質外,倒像是一個正常健康的人了,可雲裳還是一眼就能看穿她皺起的眉頭和微微顫抖的睫毛下她正在經歷着怎樣的夢魘。
而她能做的也只有握着她的手,給她帶去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罷了,說起來,自己也算是看着這個小丫頭長大的吧。
雲裳這樣想着,輕輕的撩撥了一下尚青衣額間的碎發,以免那些碎發被風吹到將她驚醒。
最初的尚青衣,還那麼青澀還很大膽,哪怕自己比她大上很多也很愛頂撞自己,偶爾還會耍一些小孩子脾氣,與她而言,她很自私的希望,尚青衣可以永遠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尚府大小姐,閑來無事,練練書法,開心時畫畫山水明月,不開心時畫畫一些阿貓阿狗,那時候的她才是很快樂的她吧。
尚天郡不如這皇都繁華,卻能給她一個溫馨的家,哪怕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傻小子也是一樣,後來她也只收到過那人寥寥無幾的幾分封信,但那的確是她不可多得的幾件視若珍寶的物件了。餘下的哪怕那些昂貴的書法字畫也沒能再逗她一笑了。
雲裳歪頭看了一眼幾尺外石桌上的捲軸,那上面歪歪扭扭的線條很難辨認是何人所做,可那邊上流暢的線條,卻是被雲裳一眼認了出來是誰的手筆,仔細看看雲裳也便知曉了那畫的來歷了。
《月色雲山圖》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是尚天易離開尚天郡前往塞外時的同年第一個仲秋時畫的吧,那幅畫的尺寸的在尚青衣的筆下的作品裏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罷了,卻依舊花費了她大概兩個多月的時間就是了,只可惜那時尚天易已經不在尚天郡,那畫也不過是白白的寄託了一份思念就是了。
在她和尚青衣熟悉了后,若是尋常的畫卷書法,她還會邀自己鑒賞一番,自己也並不會吝嗇半分誇獎的語言,尚青衣的水平真的很高,或許當世書法大家之中當屬前列了,卻依舊懷着赤子之心一般如孩童一樣希望得到自己的誇獎,而後展顏一笑,讓那些一字千金的書法字畫也在那一刻黯然失色。
說到底,自己還是希望眼前人如她曾經在夢中的暗示一般,做那個無牽無掛的尚天郡太守的才女,而不是如今這個清冷的千織坊主,她不希望尚青衣活的太累,僅此而已。
迷夢之中的少女,被夢魘困擾,皺起了眉,彷彿將要驚醒一般,雲裳便輕輕的將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哼唱着尚青衣從小聽到大的《夢舟謠》,直到少女的呼吸漸漸平穩,眉頭也舒展開來。
“謝謝你,雲裳。”
“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