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念霜思（中）
二人送了一口氣，相視沉默許久。
“你師尊一直都這麼強勢么？”萱兒率先打破沉默，她被墨小桃師尊的護短深深的震撼到了。那位仙君離開，顯然是他的威脅行之有效。也就是說，沒人敢保證，小桃受傷后那位仙君真的不會殺上夜玄天。
墨小桃無辜的攤手說道：“我也不知道，平時我惹禍，師尊與人交談都是處處謙讓，言語溫和，生怕對面生氣出手傷我。為何這次如此霸氣？”
暫且忘卻了剛才的小風波，二人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壇名為“念霜思”的酒上。墨小桃小心翼翼的將靈簽取下放在一旁，掀開了它的蓋子。二人默契的相視一眼，倒下兩杯酒。空氣中頓時瀰漫著清新的酒香，還飄出淡淡的冰霧，在酒罈上輕輕的落下化作白霜，正是應證酒名的“霜”字，酒液澄澈泛着溢散的仙靈薄霧，升騰着望去竟像是有一片冰天雪地的秘境。
“呸呸呸。好冷，好苦，好冰。好難喝。”墨小桃吐了吐舌頭，她很是不理解為什麼賣相這麼好的酒，會是如此苦澀難耐的味道，冰冷的口感雖然很奇特，但配合這難以下咽的味道反倒像生生的吞下了一塊堅冰，就這一小口下肚便讓她感到靈力被冰凍，運轉遲緩。神清氣爽的感覺將那陣寒冰刺骨的感官無限放大，這哪裏是什麼酒，分明是上刑。她從手腕的小鐲子裏摸出一個桃子，大大的咬了一口，桃子的甜蜜和口中餘下苦澀的酒水在嘴裏混合的味道，讓她的舌頭頓時麻麻的。
目光一瞥，卻是看見萱兒將酒杯放在桌子上，好似定格在那裏一般，不知不覺臉上已經帶上了淺淺的兩道淚痕，眼眶也紅紅的，看着那隻空酒杯。
“萱兒，你怎麼哭了啊，這酒難喝我們就不喝了，我還有很多很多好喝的酒呢。你別哭啊。”墨小桃一時間慌了神，她還從未見過誰喝酒喝到哭的，似乎印象里只有一個人，可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她都要忘記了。
“不，它不難喝，相反我覺得它很好，我能感受到它被釀造時那人的情緒。”萱兒一句一頓的說著。接着又拿起酒罈，倒了一杯酒，沒在說話，只是默默的將它喝光，酒水撒到胸前的衣襟也絲毫不在乎。一杯接一杯，旁若無人，直到小臉紅潤微醺，雙眼微眯，不知不覺已是將自己灌醉。額前的碎發，隨風飄揚，她身後的桃樹被風吹落的桃花落在她身上也沒在意。
墨小桃瞬間震驚於萱兒這樣一個溫婉的小丫頭這奇葩的品酒口味和一人喝悶酒的酒品。看着這個才認識半天不到的人，墨小桃知道萱兒的身上有很多她不曾了解的故事，但她不會問除非她自己說。她就在一旁看着這個小丫頭一杯接一杯念霜思灌下也沒有阻攔，有的時候，喝醉酒，在微醺中睡去也不失為一种放松的方式。墨小桃在萱兒的身上看出了那時間沉澱的氣息，那分明是不屬於她這個樣貌年齡所能產生的，或許醉上一場才能讓她回憶起那被遺忘的過去吧。
墨小桃一隻胳膊撐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的倒着一杯杯酒，她看着那個半醉的淺睡的人，胡思亂想着她的故事，說到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石劍中帶出了一個怎樣的神秘女子啊。萱兒在一旁喃喃的說著夢話，她雖好奇卻沒靠過去聽，興許又是在想念她的師傅吧。
夜玄天。夜玄星海。夜玄天宮。
洛冰竹，自夜玄天宮中飛出，途徑夜玄神城的中央，也只是遠遠看了一眼那直指雲霄的石劍，便繼續御劍飛行。直到感應到墨小桃芳菲天玄鏡的氣息才停下來，帶着幾分遲疑，還是化作一道劍光扣開了小天地的洞天。
只消一眼，他便看到了，桃林盡頭樹下兩個小小的人影，一個是他的小師妹，墨小桃。另一個則是淺睡的萱兒，他的目光在後者身上停留了許久，才堪堪離開。一步，兩步，三步，便來到了桃樹下。剛好看到了桌上的“念霜思”，很自然的聯想到了一切。看向萱兒的目光，已經滿是柔情，一身紅衣似火，目光卻柔情似水。彷彿天地之間獨剩他與那妙人。微風拂過，衣袂翻飛。落在墨小桃眼裏宛如傳世名畫，定格於此。
“師傅，萱兒知道錯了，你不要再離開萱兒了好不好。”萱兒的夢囈落在洛冰竹耳中卻是讓他心頭隱隱作痛。他無法想像眼前的女子經歷了什麼，又等待了多久。他來到萱兒身邊，小心翼翼的將她攔腰橫抱起。
“萱兒不怕，師傅還在，師傅一直都在的。萱兒不怕。”洛冰竹輕聲的對着懷中淺睡的女子耳語，生怕將她吵醒。罕見的，洛冰竹笑了。笑的很開心，很溫暖。眉眼低垂儘是柔情。
千古的冰川一朝春風過境，化作柔情似水，佳期如夢。洛冰竹一笑，這一瞬間彷彿天地都失色，只余他淺笑的眉眼。那是他只留給一人的表情。
“謝謝你，小桃。”過往那毫無感情的話語和猶如冰山的四師兄，對着她這個一臉茫然的小師妹的道謝。令墨小桃一時間呆在原地。那個冷漠死板，好似冰山的四師兄去哪裏了？他就是萱兒的師尊么？還有他穿的金絲紅衣，寬袖雲紋，是萱兒的夫君的衣服么？
“不，不，不用謝，四師兄我現在腦子很亂。我需要緩一緩，你們自便，自便哈。墨小桃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卻是逗得洛冰竹不由得想笑。
“那好，此事待我落得空閑時再像你解釋吧。師尊和月丫頭也要到了。那時你們一起回去吧，我先走一步。”
洛冰竹俯身輕輕的在萱兒額上一吻，臉上分明閃過幾分羞澀。這還是他的四師兄嗎？難道被人奪舍了？他可是仙君哎！
”走，萱兒。我們回家，這一次，沒有人可以再將我們分開了。”萱兒在夢中下意識的，將頭向洛冰竹懷**了一下，想找一個更舒服的角度。這一撒嬌舉動，卻是要將抱着她的洛冰竹心都要萌化了，甜蜜的一笑過後。洛冰竹抱着他世上唯一視作珍寶的心愛的女孩，離開了芳菲天玄鏡，只留下一道火紅的背影和一臉茫然墨小桃。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嘛？奇奇怪怪。”墨小桃莫名其妙的被那個冷冰冰的四師兄戳到甜點，竟有些嫉妒。可下一秒卻沒心沒肺的倒了一杯酒，豪氣的一飲而盡。
“我也會遇到自己喜歡的人的！一定會！”墨小桃帶着幾分醉意獃獃的趴在石桌上，看着洛冰竹和萱兒離開的方向，痴痴的笑了幾聲，像是想到了什麼。
“回去就和師尊要酒喝。她有師傅，我也有呢。而且還是她師傅的師傅，比她的還厲害。”墨小桃無聊的轉着酒杯等待着她的師尊和七師姐的到來，她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他們呢。
鬼使神差的她又倒了一杯“念霜思”給自己，先是伸出舌頭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小口，果不其然舌尖立刻變得冰涼的酥酥麻麻的，心底里嘀咕了一句，萱兒的口味真獨特，怎麼會喜歡這東西。
但她好奇，萱兒說的感受釀酒人的情緒。單論品酒或者說喝酒這方面來說她經驗很豐富，也有不少酒可以喝出來情緒的味道，甚至還有不少的仙釀里是直接封印着記憶的畫面的，用師尊的話說，那叫“啟靈”。這種酒可以讓喝酒的人“親眼見到”釀造者，在釀造時希望人看到東西。可能是一段功法，比如天庭的“明光仙決”，魔族的“造化天宮”。這些功法的載體有不少都是仙釀，裏面蘊含著仙君講法之類的記憶畫面。“啟靈”說起來簡單，但其中牽扯到記憶和靈魂只有仙君在有把握釀造仙酒時將“靈”注入進去，尋常半仙神君卻是連記憶的封存提取都困難，哪來的精力來釀酒呢？
皺着眉頭將這杯“念霜思”飲下，墨小桃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桃花源里，暖風陣陣，她卻在樹下瑟瑟發抖，憑她的法力想要化解這股冷意還是有些困難，這股冷意化作醉意在體內擴散出去，讓她的小臉微紅，連意識都有些遲緩了，簡單來說就是困了。墨小桃不斷的眨巴着眼睛，她努力想讓自己清醒。可眼前的桃源都要逐漸模糊了。她的一隻手還抓着一隻小酒杯，卻連桌上酒壺在哪裏都看不清了。
“小桃。”就在她要昏睡過去時，芳菲天玄鏡的門戶忽明忽暗的閃爍兩下，那是她的師尊來了。
“嘿嘿，這下安全了，不用怕那個兇巴巴的壞女人了。”墨小桃看着面前一臉無奈的師尊心裏想着，卻沒說出口，只是痴痴的看着她的師尊。
七師姐月見神君，牽起她的手，渡來一股柔和的靈力，檢查她有沒有受傷。七師姐的手很滑很柔軟，牽起來手感很好，她還忍不住反手摸了幾下。但後者對於她這無傷大雅的酒後“小侵犯”也只是輕輕的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而師尊在一旁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和桌子上的酒，沒有怪罪她半分，只是伸手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髮，她想避開卻有些醉了，只能任由師尊那般。隨後師尊拂袖，將凌亂的酒具收起，一股腦的塞進她的小鐲子裏，她略微一探，卻發現都已經洗刷好了，整整齊齊的擺放在角落裏。
“我們回家吧。”仙劍天師尊微微一笑，看着有些睏倦的墨小桃，輕輕點頭示意，他二人要離開芳菲天玄鏡帶她回家。隨後化作一團仙靈力散去。只留下迷迷糊糊的墨小桃淺淺的睡去。
墨小桃覺得眼前的這一幕有些熟悉，她像是見過又有些陌生，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這種詭異的衝突感，讓她有些抓狂，但她實在太困了，只是默默的不去想，很快便保持在了一個略有節奏的緩緩的呼吸中，睡著了。
仙劍天。截風劍崖。
仙劍天的師尊此時正一個人在截風劍崖上的一座小亭子裏，看着桌子上的一壇青花瓷酒罈的酒，若有所思。那酒不是別的，正是那“念霜思”。
他要的是沒記錯的話這酒應該是他親手埋的那一壇，甚至他還記得，自己埋它時的具體位置，比如在石桌後幾步，哪個方向，還包括挖的深淺。帶着回憶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這酒似乎來歷不一般來着，畢竟是一位仙君所釀。
“師尊，又在發獃啊？”一縷冰藍色的劍氣飄來，幻化成一身紅衣的洛冰竹，向著他行了一個弟子向師尊的劍禮。此時的他表情比之以前倒是豐富了很多，看着仙劍天師尊對着那壇“念霜思”出神倒是有幾分好奇。
仙劍天師尊抬頭正對上那雙滿面春風的眼，還用着散不去的快意。“你這審美倒是比以前進步了不少，那身冰絲劍袍看着就覺得冷，還經常冰到你的師弟師妹們。”仙劍天師尊打趣到，倒下一杯“念霜思”給洛冰竹。
洛冰竹也未拒絕，一口飲下。“小桃醒了嗎？”洛冰竹想着算算時間也過了幾個時辰，他也處理完了一些瑣事，想要跟她道一聲謝謝，順便再送一個小禮物給她。
“還早，不急。倒是你，恢復的如何？面對夜玄帝姬那女人時，有沒有為難？”仙劍天師尊目光深邃的看着洛冰竹問道。
“絕情天劍畢竟與我同源儘管分離了幾千年倒也無礙，已經煉化的七七八八了，只是有些記憶似乎遺失了。還多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不過之需煉化一下熟悉熟悉便好。”洛冰竹收斂着身周溢散的部分仙靈力，他只是粗略了煉化了一番便趕來，未曾想還是被師尊發現了。
“那便好。對了，我在小桃的芳菲天中取了這‘念霜思’來，如今你和你的小徒弟都喝過了，補償她的損失這件事就交給你了。還有順便把這壇酒帶給她，剩下的你喝過後，再考慮要不要給你那小徒弟。”仙劍天師尊心意一動桌上憑空出現了兩壇大小一般的酒。“她若不喜歡，你便再給她釀一些‘念霜思’罷了。”
洛冰竹收下兩壇酒，他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封印這“啟靈”的酒。倒是后一句話他有些不解，“念霜思”與他何關？
仙劍天師尊只是擺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又一個人喝着“念霜思”，想着事情。
“莫要忘了，小桃的生辰快到了。”洛冰竹離開后片刻，傳音符傳來一道波動。
“師傅是誰找你啊。”萱兒停筆，帶着幾分好奇的問，她在練字，不過顯然有些心不在焉，連墨汁滴在了身上也沒有注意到。
“無妨只是小桃的生日快到了，萱兒也要好好為她準備禮物哦。”洛冰竹捏了捏眼前調皮鬼的小臉，隨後將她的手輕輕握住，矯正了她抓筆的姿勢，將她攬在懷中。“今天練不好自己的名字，可不許吃飯哦。”洛冰竹說話時的熱氣呼在她的耳邊，後者頓時羞意上涌，臉上浮上一抹醉人的緋紅，眨巴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要掙脫卻無果。這番羞澀的舉動卻是惹得洛冰竹也不禁緊張，只好強作鎮定運筆在紙上寫起了靜心咒。
微風拂過，不遠處的假山上一隻白色的小貓懶洋洋的伸了一個懶腰，饒有趣味的偏過頭去在陽光下打起了有節奏的呼嚕呼嚕聲，嘴角還帶着頗具靈性心滿意足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