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四夷館

36. 第 36 章 四夷館

正西坊,王皮衚衕。

此處靠近皇城,往前走沒多遠便是正陽門,所以雖然名字不好聽,但住在這裏的也都是些達官貴人。

谷大用倚靠在床邊,身上裹着小襖,襖子下繫着兩條帽帶,此種打扮有個花名,叫“一把蓮”,往往是司禮監大宦官才這麼穿。他們時常服侍在皇帝身邊,夜間御前有事,如此可迅速穿戴好衣冠,立刻陪伴聖駕。

谷大用入宮三十幾年,頗得聖眷,早就習慣了這般,所以即使是在私宅中,也維持原樣。

不過嘛,宮裏那位是用不着自己了就是。伸了個懶腰,谷大用緩緩坐直。

侄子見他起了,連忙殷勤地湊過去伺候。

“滾一邊兒去,老子又沒真病!”谷大用用力將人推開,眉宇間散不去的陰鷙。

知他心情不好,侄子又沒辦法放任不管,只能小聲安慰道:“叔叔,那陸松不過是個痴傻輕狂人,現在靠着萬歲吃了他家口奶混到左都督僉事,在營里您老人家隨便揮揮手就能糊弄過去,有什麼好擔心的。”

“你懂個屁!”谷大用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就在三日前,嘉靖突然提拔錦衣衛副千戶陸松進五軍都督府當僉事,不僅給了從三品官位讓他坐鎮京營,還同意他繼續在錦衣衛那邊掛着職。如此這位陸大人一下子從邊緣人物變得炙手可熱,京中人人都恨不得與其攀上關係。

而這其中,唯有谷大用悶悶不樂。無他,自打錢寧江彬伏誅、張永隱退後,京營里能說上話的便只有谷大用。別看他是個閹人,但在正德的支持下,也是領過兵的,甚至說現在京營的組建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勞。

而陸松空降,明擺着就是從他口中奪食!

谷大用不甘心,他捨不得自己這些年的經營,所以當時張永邀其一道隱退,他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拒絕了。

他還想再賭一把!

太監完全就是皇權的延續,眼看皇帝與朝臣勢如水火,嘉靖不敢用他們,自然是要如正德一樣重用宦官。和人品道德皆不錯的張永不同,谷大用得勢后沒少為非作歹,政敵多得數不清,只要一致仕,即使當時無事,過上一段時間也會被不斷參本。

所以,他不能退,他死也要死在任上!

為了讓皇帝繼續重用自己,京營是他最後的底牌,然而陸松一個痴人,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爬到自己頭上,谷大用怎能甘心。

“都是那個賤人!”谷大用雙目赤紅,狠狠地將帽子摔到地上,然後憤怒地上去踩了幾腳,假裝是在踩奉先殿裏的冼如星。

“之前要不是她勸,張永就不會走,張永不走老子還能在背後藏一段時間!現在又是她!她與皇上說完話后,陸松就進京營了!她就是誠心跟老子過不去!!”

谷大用本身就瞧不起女的,雖然他是個不完整的男人,但在其心中,自己比養在後院裏的女人強百倍,可冼如星的出現卻顛覆了他的認知。想到自己還要對着個娘們兒卑躬屈膝,谷大用就覺得一陣屈辱。

侄子看着裝若癲狂的叔父,不敢出聲,等他發泄完畢,方才小聲道:“陛下現在整日都要見那女道士,正是得意的時候,叔父不如等她失了勢再動手……”

話沒說完,就被谷大用一腳踹翻在地,“還等?再等我他娘的都要被收拾了!滾!沒用的東西,什麼忙也幫不上!”

好不容易得令,侄子哎呦兩聲便從地上爬起,然後迅速向外走去,結果才剛推開門又被叫住。

“等等,”谷大用撿起官帽,陰狠道:“去通知司禮監那邊,說我想要求見張太后。”

女人的事兒還是讓女人去解決,而他只需要坐收漁翁之利。

……

董小乙拎着幾尾從魚攤出順來的死魚,不慌不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乙哥,又去發財了。”

“小乙哥,什麼時候帶着俺一起啊!”

“小乙哥,我幫你把柴火劈了,都放在門口了。”

……

遇到的街坊鄰居都熱情地沖他打招呼,完全看不出在半年前還對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樣。

董小乙笑眯眯地回應,直到快到家門口,才嗤笑一聲。

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小乙哥才不屑搭理你們。

他家住在京郊,父母死前留下的屋子,雖然獨門獨院,但因為位置不好也不值幾個錢,董小乙光棍兒一個,家徒四壁的有時候甚至連門都不鎖。最近手頭寬裕些,好歹找木匠做了個門栓。

荒腔走板地哼着歌,手搭在門上,門“吱呀——”一聲地被推開了。董小乙一愣,他記得走之前關了啊。

然而還沒等仔細研究,就見自家院子內蹲了個身材纖細的女子,正用木棍有一下沒一下地逗着籠子裏的貓。

“你誰啊……”董小乙疑惑問道。

女子轉身,露出一張清麗秀美的臉蛋,眉心的硃砂痣在陽光下紅得像火,“老闆,還記得我嗎?我……”

董小乙怎麼可能忘了,他也是個機靈的,還沒搞懂怎麼回事兒便直覺不好,然後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女子,也就是冼如星嘆了口氣,好歹讓她把話說完啊……

果然,不過一刻功夫,兩個壯漢就帶着鼻青臉腫的董小乙重返小院。

“怎麼打成這樣?”冼如星挑眉。

壯漢賠笑道:“這小子跟個泥鰍似的滑不留手,不教訓好了擔心惹您生氣。”

另一個連忙進屋搬了把髒兮兮的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恭敬地請冼如星落座。

“無妨,我站着說吧。”冼如星搖頭,接着看向蔫頭耷腦的董小乙,開口問道:“董郎君知道在下找你所為何事嗎?”

“可是上次美食節賣客官的那兩隻貓崽子出了什麼事兒?不要緊,小人這兒還有,您要不再挑兩隻?”董小乙勉強笑道。

冼如星盯着他,半天,雲淡風輕道:“你這樣裝傻就沒意思了。”

壯漢狠狠拎起董小乙,剛要動手,就聽其一聲慘叫,連連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大哥饒了我吧!”

緊接着轉頭,對冼如星道:“小人確實認識住在四夷館裏的一個紅毛夷,但就只是認識,絕對沒有太深的交往,小姐您明鑒啊!”

“哦?仔細說說吧。”冼如星命人將他放下,十分耐心地等董小乙開口。

董小乙咽了口唾沫,顫顫巍巍道:“其實就是有一次小人去幫着送菜,結果不小心跟那紅毛夷撞見,紅毛夷養的貓生病了,我用鄉下的土方子治好后就送了我一隻串串,然後一來二去的,就這麼搭上了話。”

冼如星皺眉,四夷館隸屬鴻臚寺,最早是明朝培養翻譯人才的機構,後來也接收各國使者,按理說應該是戒備森嚴的地方,結果就這麼讓外人進去,還和使者搭上話,只能說是太鬆懈了。

董小乙一見對方皺眉,心跳差點停止。眼前這女的長得跟天仙一樣,手段卻比惡鬼都兇狠,看人挨揍受折磨眼皮都不抬一下,早知道那日賣貓察覺不對勁兒就該早點開溜!

為了能保住性命,他顧不了那麼多了,開始主動交代事情的始末,“那紅毛夷好像是大食和弗朗機人的混血,才來京城沒多久。平日裏總找我問話,大多是老百姓吃什麼穿什麼,有沒有什麼流行的,多少錢?”

“哦?你都說了?”冼如星似笑非笑。

“哪兒能啊!小的卑賤,但也知道弗朗機剛跟咱們打了一仗,那紅毛夷肯定沒按好心,賣國的事兒誰干誰是雜碎!”董小乙回答得大義凜然。

就在前幾年,一支葡萄牙船隊在珠海口某海灘上登陸,並且像以往那樣豎了一塊刻有葡萄牙國旗的石碑,表示此地已經成為他們的地界,假如西班牙荷蘭人想要佔領要先問過自己的意思。

如此將主人當成空氣一般的舉動自然惹怒了大明,在兩次交火后,葡萄牙人被打得屁滾尿流只能收拾東西跑路。此番動手發生在正德十六年末,彼時嘉靖剛登基,尚忙於內政,等收到地方打贏的消息已經是半年後了。

為此冼如星捶胸頓足,只恨自己沒抓住機會。

要知道如今想要在北京城內找一個弗朗機人可是太難太難了。和唐宋時期萬國來朝,外商紛紛來做生意不同。朱元璋對於外國商人,一直持警惕懷疑態度,不光不允許外國人在大明多做停留,很多外國人即使拿到了通行證,想來北京也非常困難。

現在四夷館住的,絕大多數都是些朝鮮緬甸等周邊國家的使臣,偶爾有幾個阿拉伯人都是很少見的,更別說遠在天邊的弗朗機了。所以聽到那人是混血,冼如星頓時想到什麼,讓董小乙將其長相名字一一說出來后便要離去。

董小乙送了一大口氣,想着自己總算是渡過難關了,誰知那女人才走兩步又回頭道:“對了,為了防止萬一先把他關着,好吃好喝照顧,我過兩天也許還有用……啊,把貓也帶着。”

董小乙欲哭無淚,最後只能乖乖跟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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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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