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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5o你想要什麼

夜深人靜。

艾倫安靜地跪在床下,凝視着床上那一小片白皙的側顏以及鋪散在枕頭上的柔軟黑髮。

困意和睏倦，以及有些麻木的酸痛感混合著,可是艾倫依然一動不動。身體的不適讓他保持着清醒，讓他不得不從棉花糖一樣的幸福感里脫離出來，思索一直以來迴避的問題。

今天，他沒有查看郵件。不知道三笠有沒有給他發新消息,埃爾文隊長會不會給他下達了新的命令；

他不知道,這個天天過着平凡生活的男人,到底在盤算着什麼計劃；

不知道……他那種渴求死亡的消極心態，會不會有所好轉；

不知道,兩個人這樣扭曲的關係,到底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這樣的生活，到底還能維持多久。

艾倫逐漸閉上眼睛，鬆開拳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那是一個傍晚。

那天，戴有圓眼鏡的長發男人一回來就給了艾倫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提着香噴噴的烤鴨到廚房裏找母親。隔着毛玻璃門，他們說了很久，父親那神采飛揚的表情說明他到底有多高興。當時，他把文件袋放在餐桌上，艾倫好奇地過去看裏面是什麼。

文件上的闡述太過複雜，圖案千奇百怪，艾倫還看不懂。可是，他至少看得懂那串字母，幾乎都是tex的系列產品。

啊……

那天在飯桌上，他說了什麼？

他說，“mtex55，最完美的基因”終於完成了。

……

醒來之際，艾倫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沒有在地上跪着，而是躺在床上。

他連忙撐起，然而下一刻，又被人拉下去，一個毛茸茸的頭顱立馬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聲音不滿：“動什麼動，給我睡覺！”

艾倫看着面前睡得舒服的人，複雜的神色逐漸被微笑覆蓋。哈，他的主人果然就是這種……看起來可怕，但實際上非常溫柔的人啊。明明罰自己跪地一晚，結果最後還是允許自己上來跟他一起睡了么？

窗外已經有些泛白。

艾倫沉默地望着熟睡中的人，看着他沉浸在陰影中的面容逐漸被漏入房間的光束點亮，一點一點的，那些柔和的光芒在他的睫毛上雀躍，然後染白了他的額發。

眼神恍若有形，逐漸撫過他的額頭，臉頰。

心中莫名其妙的悶痛讓艾倫皺眉。

艾倫的手指穿過棉被，將他攬入懷裏，逃避似的，他再次墮入睡眠。

※※※

果然，三笠有給艾倫發新的血檢結論。

她說，利威爾血液中的藥物在75年達到了第一個頂峰，他在那之後便擁有了控制記憶的能力——75年啊，那正是他來到愛爾小鎮，遇到艾倫的那年。

她說，他會傾向性地忘記阻礙他的，多餘的記憶。比如與感情相關的東西。這樣才讓他變成今天這樣強大、殘酷且無情。因為對於他來說，除了目的，基本毫無牽挂。

艾倫問她，他為何沒辦法忘記他的母親？他不是很愛她嗎？

她回答，他的母親對他造成的大影響存在於75年之前，他不能選擇。但75年之後，就可以抉擇了。

艾倫讓她幫忙調查，關於mtex55的相關信息，以及自己父母——格里沙夫婦曾經進行的研究。只是，有的東西就連三笠也是無權了解的，而且幾年前的災難后，那把火幾乎燒掉了一切實驗報告，很多東西根本無從調查。或者說，也能調查，但是，需要經過的程序，是非常複雜且瑣碎的。

fantasy（三笠）：你幹嘛突然調查自己的父母？

e（艾倫）：你不是說利威爾身體中的藥物跟tex55很有關係嗎？我想起來了，我爸的研究成果，幾乎都是txe系列。比如，能夠將a變成o的藥物，叫tex3o3，他似乎還研究過叫mtex55的產品。我懷疑，利威爾身體中的藥劑就是他研發的。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fantasy：你懷疑，利威爾是你父母的實驗產品？

e：他們不可能將真人作為實驗產品，我了解他們。我懷疑，利威爾的父親利用了我父母的研究成果，將其用在利威爾的身上，導致他現在這樣的狀況，而他不知道，他以為我父母跟他的父親是一夥的。這樣的話，就能解釋為什麼我的父母會被他……

fantasy：這些都是你臆想的吧，有證據嗎？

e：沒有。

fantasy：告訴我，你是不是猶豫了？

e：猶豫？

fantasy：無論他經歷過多悲慘的事情，無論他有沒有被藥劑控制，他的罪孽都是無法洗清的吧？你會原諒他對你父母的殺害嗎？整個實驗室的人？這個世界上，這麼多這麼多人？能洗清嗎？你知道這個月有發生了幾啟跟l相關的爆炸案件嗎？你知道我在案發現場，看到那些人哭泣、流血的樣子是個什麼心情嗎？

e：……

fantasy：你的任務，還記得嗎？

e：了解l的目的，預測他們的目標。

fantasy：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艾倫看着屏幕上的這行字，抬手。可是讓他吃驚的是，他竟然，完全打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該打什麼字……他從未想過，像他這麼有目的性的人，竟然，某天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fantasy：我不知道你這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艾倫。干我們這行，必須像演員一樣，扮演不同的角色，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超脫”，你必須知道自己是誰，到底想要什麼，不要太過入戲。

e：我知道。

fantasy：唉。還有兩個多月了，再堅持一下，馬上就結束了。

e：嗯，下了。

fantasy：拜。

跟三笠聊完以後，艾倫的腦袋一片雜亂。

他闔上電腦，心情煩躁地找出一支煙，點燃。連燈都沒開，他在黑暗裏抽煙。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這明明是他可以毫不猶豫回答的問題。

哈，那個時候，大概會直接回答：想要復仇，想要毀滅那個男人吧。

可是，現在呢？

當艾倫將新鮮的紫丁香放入利威爾床頭柜上的花瓶中時，他在思索這個問題；

當他去集市買了好幾條鮮魚，好多土豆，好幾種香料，各類蔬菜，各種雞蛋的時候，他在思考這個問題；

當他花了幾個小時在廚房裏跟幾個侍女一起做飯，攪拌着鍋里顏色豐富的咖喱粥，嗅着泛白魚湯的香味之時，他依然在思考這個問題；

當他將各種食物端上桌，看到身穿睡衣的利威爾坐在飯桌前，眼睛有些朦朧地端起小碗，喝下一點滑膩的魚湯，然後稍稍瞪大眼睛，用小巧的舌頭輕舔上唇，露出一閃而逝的驚喜之時，艾倫突然就明白了。

實際上，這種問題，早就明白了吧。

第一次對他心動的時候，第一次親吻他的時候，跟他一起去“溫暖的地方”的時候，跟他一起看日出的時候，因為他的自殺悲憤萬分的時候，看他拉小提琴，繪畫的時候，看他沉浸在落日光輝的時候……跟他每一次……做/愛的時候……就明白了吧。

艾倫想要的，真的很簡單。

就像這樣，每天跟他在一起，每天照顧他，看到他因為開心，露出那些一閃即逝的笑容，這樣，就夠了。

“小狗，發什麼呆呢？”

利威爾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跪在他身邊的艾倫。

艾倫為利威爾倒了一杯檸檬汁，注意到他已經將手中的書本闔上，放在一邊了，輕聲問：“主人，要我給您念故事嗎？”

“給我放個電影。”

“主人想看什麼電影？”

“隨便。”

艾倫來到影碟機面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動，隨意選擇了一個。

三維立體圖像馬上就出現在客廳中央，待艾倫將窗帘拉上，並將音響的聲音放大后，兩個人就像已經來到了影像之中的世界。

這是個平靜的愛情悲劇片，從兩個主角初中開始，到各自結婚生子，沒什麼新意，卻也算是平靜祥和，偶爾在感情爆發的時候，還是有些感人的。

比如男主角準備離開女主角到外地讀大學的時候，女主角直接站在男主角樓下喊他，然後坐在街邊的椅子哭了半個晚上，男主角第二天清晨才發現哭得渾身發冷的她。那天清晨，女主角告白了，雖然兩個人還是分開了，但這個部分也算是一個小高/潮。

這麼狗血的情節，艾倫沒想到自己竟然看進去了，他的鼻子酸酸的。

利威爾瞅了瞅腳邊的他，挑眉：“小狗，沒想到你挺多愁善感的？”

艾倫一愣，有些尷尬：“一不小心看進去了。”

“假的。有什麼好落淚的。”

“主人，您從來都沒有哭過嗎？”

“沒。”

艾倫有些驚訝：“生活中也從來沒有落過淚嗎？”

“剛起床啊，做/愛啊，還是可能掉出幾滴的，但平時不可能。”利威爾調侃。

艾倫想起他在高/潮過後，眼睛常常是朦朧的，心跳頓時又加快了幾拍：“那平時呢？您會因為傷心而哭出來嗎？”

“從未有過。”利威爾伸出指尖，觸碰了一下艾倫眼角有些濕潤的部分，“我一直很好奇眼淚的構造，你的身體到底產生了什麼化學作用，才會僅僅因為一點悲傷的情緒，就形成這種奇怪的東西。”

果然，之後電影經歷了好幾個相當感人的情節，艾倫都覺得煽情到不行了，可是利威爾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變化。

最後一個畫面，是醫院的產房，核心是嬰兒哇哇的哭聲，已經年過中年的女主角躺在病床上，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早就結婚，此刻只是站在門口，都不進來看她。男人的兒子很好奇，跑進來仰頭看着被襁褓里的小嬰兒，然後觸碰他皺巴巴的小臉蛋。好似象徵孩子長大以後，可能會代替父母在一起似的。

“真丑。”利威爾嫌棄道。

然而，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艾倫心頭。他忍不住輕聲問：“主人，您將來，會要小孩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艾倫吞了一口唾沫，眼睛瞥向利威爾的腹部，耳朵有些發紅：“要是某天……您懷孕了……”

“不可能。”

“昨天我們不是沒有戴套嗎？要是您真的懷孕了……您會將他生下來嗎？”

利威爾一腳踢向跪在地上的艾倫：“別做夢了蠢狗！我是瘋了還是傻了才會給你生孩子！”

他那一腳踢得不重。艾倫恭敬地在他的腳背上留下一個吻，然後安靜地抬頭仰視他。

電影的畫面還在進行着，冷清的色澤在利威爾身上晃動，一切顯得有些朦朧，有些捉摸不透。他幫利威爾倒上檸檬水，又將因為他一踢快要掉在地上的薄毯拂起，給他蓋好。

就像在自言自語，艾倫輕聲道：“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可是，主人，要是我這一生，能夠有幸與您擁有孩子，該多好啊。”

“……”

艾倫的聲音很慢很輕，很多字眼可以直接被電影中的對白掩蓋：“我想，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這個孩子一定擁有跟您一樣漂亮的灰藍色眼睛，一樣細膩的皮膚，一樣聰慧冷靜的頭腦。以後，我就不僅僅服侍您了，我也會好好照顧他。我不擅長學習，就得麻煩您教他功課，啊，您還可以教他小提琴和繪畫。我會負責帶他運動、格鬥，保證他的安全……偶爾，我們可以一起出去旅遊，還是由我開車，我們三個人一起走在田埂上，寫生、散步，看日落，觀賞螢火蟲，累了，我們就隨便搭個帳篷——”

艾倫還沒說完，衣領突然被利威爾狠狠地扯上去。

看着利威爾近在咫尺的，那淡漠、毫無表情的臉，艾倫剛剛還因為幻想怦怦直跳的心臟逐漸沉了下去，甚至沉到心臟疼痛的地步。他的呼吸有些紊亂，但很快冷卻了下來。他緩緩垂下眼睫，抑制着發酸的鼻子，沙啞着聲音道歉：“對不起，主人，我只是您的狗而已，是我太得寸進尺了。”

說真的，艾倫在心中鄙視自己。

難道是電影的作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了……主人和奴隸，主人與狗，嫌疑犯和特警之間，怎麼可能有什麼結果？難道自己真的已經忘記了現實？

哈。

艾倫·耶格爾，醒醒吧！

對於利威爾而言，你只是他的狗，或者說，就是根按/摩/棒而已！

你的作用，就是服侍他，讓他舒服！

他稍微對你溫柔一點，你就什麼都忘了？

你到底在幻想些什麼？！

利威爾揪着年輕男子的衣領，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一系列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反應——他平時面癱的臉上出現了這麼多豐富的表情，他的眉頭緊皺，眸子時而亮，時而暗，然後越來越紅，似乎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一樣。他的呼吸那樣紊亂，身體也許因為憤怒，因為渴求，亦或是矛盾、悲痛，竟然在微微發抖……

然後，這一些列表情很快就歸於一個動作，那就是閉眼抿唇。他終於變成了一隻乖狗，好似在等待主人的一巴掌，然後掩藏剛剛所有泄露感情的證據一樣。

利威爾的大腦在這一瞬間，竟然變得一片空白。

他忘記教訓出言不遜的小狗。

實際上，他想要看到對方更多的表情……更多的，這樣矛盾、灰心卻又渴求的神情。

他自己都無法解釋自己的行動。總之，下一刻，他直接用雙手捧起小狗的臉龐，埋下頭顱。當黑髮滑下白皙的臉側之際，他已經狠狠地吻上了對方嘴唇！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