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克己
那九個杜乘鋒,又或者說九柄魔兵,本就是杜乘鋒的一部分。
就像其他的魔兵,會回歸他的身體一樣,眼下這九個被他擊殺的自己,也一樣重新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就像水終將流入大海,就像落葉終究會歸根。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也有一部分不屬於他的東西,流進了他的身體裏。
那是屬於文曲星君的部分意念。
一份不屬於自己的意念流進了腦海中,這份感覺對於杜乘鋒來說是如此的熟悉,眼前的九個自己確實是自己沒錯,但它們同樣也都是被文曲星君使用過的兵刃。
而眼下,收穫了這些兵刃的他,也同樣感受到了,那些附着在兵刃之上的,屬於文曲星君的意識。
這對於杜乘鋒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機會,也是少有的能讓他更清晰地感受到對手的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
同時感受九柄兵刃上承載的記憶,這對杜乘鋒來說無疑是一場考驗,再加上他也有段時間沒有認真使用過這份能力了,做起來的時候也難免會有些生疏——但很快,他還是適應了這份感覺,也適應了他經歷過不知多少次的,那份視角之間的轉變。
就好像他自己變成了那些兵刃一樣,又或者說,他本身就是那些兵刃。
緊接着,杜乘鋒便感受到,有誰將他握在了手裏。
握住他的並非是文曲星君,而是向著文曲星君發起挑戰的人,這些掌握着魔兵的大能們為了他們各自的未來,對着文曲星君發起了衝鋒——但這一切終究毫無意義,面對着鋪天蓋地的文曲星君們,面對着絕對的數量優勢,這些昔日的強者們終究還是倒在了數不清的水墨鎮壓之下。
數量,真的能算優勢嗎?
曾經的時候,這些強者們對這件事是不屑一顧的,一路殺出來的他們都很清楚,強就是強,再多的弱者也終究只是弱者,就像牛羊即便成群也擋不下虎狼的撕扯一樣,像他們這樣的強者,對付起文曲星君這樣的弱者,本該如同虎入羊群。
可現在……
數量,真的能算優勢。
就像人間常說的蟻多咬死象,更何況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本就是另一群大象,當這些強悍的敵人們居然還在不講武德地群起而攻之,他們的落敗也就變成了理所當然。
於是,曾經高高在上的他們,被凡人的戰法打敗,甚至像個凡人一樣被碾為齏粉。
而他們的兵刃,則被他們的對手繳獲。
那是文曲星君,又或者說文曲星君們,這些文曲星君們長得都一模一樣,行事做派也差不太多,但作為這些文曲星君手裏的兵刃,杜乘鋒還是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細微差異——很顯然,他們確實都是文曲星君沒錯,但也可以說都不是文曲星君本人。
所以他們才更想要成為本人。
又或者,乾脆另起爐灶。
“嗯?”
杜乘鋒突然意識到,哪裏有些不太對勁,只因為眼下他面前的畫面突然變得模糊起來,明明上一刻,那些文曲星君們還在進行着拿起兵刃的動作,但是下一刻,這些文曲星君卻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伴隨着這些文曲星君出現的,還有那些,嘈雜的聲音。
明明像是從遠處傳來的聲音,卻又彷彿近在咫尺,這些聲音有些是來自於文曲星君的,杜乘鋒聽得出來,但還有些聲音,卻彷彿來自於更加遙遠的地方,那些聲音穿越了光陰,穿越了時間,出現在了杜乘鋒的耳畔,出現在了他的心底。
杜乘鋒能清晰地感受到,這是文曲星君們見過的人,這是文曲星君們走過的路。
這是文曲星們的一生。
大量的信息湧入腦海,那是文曲星們的經歷,由於信息量太過龐大,那些記憶中所記載的事情也太過令人印象深刻,以至於杜乘鋒自己原本的記憶都出現了忘卻的跡象。
遇到這種似曾相識的情況,杜乘鋒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到底在經歷着什麼。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奪舍。
和以前他遇到的那些打磨兵刃的時候,所產生的被動的奪舍不同,這一次是來自於文曲星君們的,主動的奪舍——文曲星君們是在有意識的用意志和記憶,來覆蓋他的意識,覆蓋他的意志,覆蓋他的過往,覆蓋他的一切。
如果這個時候他沒辦法保持自身的堅定,那麼他馬上就會變成一個新的文曲星君。
“……這?”
杜乘鋒突然有些疑惑。
類似的事情,他不是沒有經歷過,來自於兵器的被動奪舍他經歷過,甚至連主動奪舍他都經歷過一次,但也正是因為有着這份經歷,他才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不同之處。
這並非是什麼主動的奪舍,文曲星君沒想過泯滅他的意志然後佔據他的身軀,畢竟他眼下也沒什麼身軀可以拿來佔用,這種事情毫無意義。
這更像是一場同化。
讓他記住文曲星君的經歷,讓他銘記文曲星君的一切,當他的所有都被覆蓋的時候,他自然也就變成了另一個文曲星君。
流淌的銀光匯聚在一起,只是中間夾雜了些許的雜質,也就是這個時候,杜乘鋒才意識到,就連他之前的勝利,恐怕也已經被文曲星君,或者說文曲星君們預判。
如果他輸了,那自然萬事皆休,可就算他贏了,那他也會被文曲星君同化。
從這裏走出去的,只會是文曲星君,不會是他。
這便是文曲星君為他設下的陷阱。
“只是這樣,就想贏我?”
面對着九個文曲星君,杜乘鋒的手中燃起了火焰。
那是陪伴他一路走來的大刀,此刻再一次回應了他的召喚,就像當初與那灰黑火鳳作戰的時候一樣,那個時候他面對的可是曾經被他斬殺過的千軍萬馬——而這一次,他面對的敵人卻只有九個。
雖然是九個大能,但如此至少的數目,想要將他拿下,那還是有些太……
“……嗯?”
一刀砍下的時候,杜乘鋒突然意識到手感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雖然在這場精神的交鋒中,不會有什麼砍中實物的感覺,但這種什麼都沒砍到的手感也實在是過於奇怪了。他明明記得,那些被他斬殺在意識中的亡魂,也一樣都有着砍中的手感,可是這一次……
這一次,文曲星君在他的面前,化成了一灘墨跡。
再鋒利的刀也不可能切得段墨跡,只因為那本身就只是一團水漬,刀刃划入,水漬分開,但當刀刃劃出的時候,水漬卻又再一次合攏在一起,凝聚成文曲星君的模糊模樣。
“你……”杜乘鋒突然意識到,就算自己千算萬算,或許也沒有真正預判到,這文曲星君的實力。
對方這詭異的手段,這奇怪的進攻方式,這特殊的打法……簡直聞所未聞!
就好像,這文曲星君的打法,與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那是因為你們過於順從這個世界本身。”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個面目模糊的文曲星君卻突然開口了。
“看你拿這把刀,是想要用煞氣殺了我?你為什麼會覺得煞氣能對我等有用?”
“你……居然有自己的意識?”
杜乘鋒攥緊了手中的刀,感受着刀柄上傳來的溫熱。
情況不太正常,明明他面對的應該只是一段文曲星君的記憶才對,可眼下這段記憶卻對着他主動開口……而這也就意味着,他面對的壓根就不是什麼意識,而是真正的文曲星君本人!
居然親自過來與他動手,倒是好大的陣仗!
“我等是他,我等也不是他。”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模糊身影卻再一次開口了。
“身體只不過是意識的載體,軀殼只是意識的束縛……你們只想着順應這個世界的力量,卻從未想過探究真理本身。”
這樣說著,那模糊身影的手,摸到了杜乘鋒的肩頭。
杜乘鋒明明已經做出了閃避的動作,但卻還是被那隻手摸在了肩上,這與其說是實際上的觸摸,倒不如說是一種意識上的侵染——於是,僅僅只是片刻,杜乘鋒的半邊身子就已經染上了墨跡。
又或者說,染上了文曲星君的痕迹。
僅僅只是一次觸碰,他的半邊身軀,就已經成為了文曲星君的模樣。
文曲星君的思維進一步入侵了他的意識,甚至讓他開始變得認同起文曲星君的想法——畢竟文曲星君確實做到了強大,這也就意味着,文曲星君起碼在變強這個方向,走的是正確的道路。
“我……居然開始在認同他?”
杜乘鋒愣了愣,一時間卻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
畢竟當下的他確實是處於下風,也確實是被文曲星君全程壓制,面對這樣一個對手,他很難說對方真就練錯了什麼——但也就是因為這份最初始的認同,杜乘鋒整個人的意志都開始發生了改變。
墨跡的侵染還在持續着,他不止認同了文曲星君的強,甚至還開始認同文曲星君的想法,認同文曲星君的理念。
“對,就是這樣,就該這樣……”
不知不覺間,杜乘鋒開始喃喃自語着。
“我即萬物,萬物即我,一切都可以是我,一切都可以成為我……原來身軀只不過是意識的載體,原來意志本身才是這個世界的真實……”
“你既然明白了這一層,那你應該也能明白,我等才是對的。”
杜乘鋒的面前,那模糊的身影嘆息一聲。
“畢竟伱已經明白了這一層,那你應該也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異常。”
“……”
杜乘鋒沉默不語,只是下意識地點着頭。
是了,這個世界是異常的。
從初出茅廬的時候,杜乘鋒其實就已經或多或少的意識到了這一點,只是當時的他還忙着求生,忙着打出一條生路來,所以沒有在這方面多想過什麼——而在真正能稱得上擁有力量之後,在他知道了那些關於這個世界的隱秘信息之後,他心中那份對於異常的感覺,也就變得更加明顯起來。
心力,煞氣,香火願力,各種各樣的力量,雖然來源各不相同,也都有着各自的負面效果,但在接觸到這些東西之後,杜乘鋒一直都隱約覺得,裏面有什麼聯繫。
只是以前的時候,他得到的信息還是太少,因此對這些力量的本質,多少還有些一知半解。
可是現在這一次……
“居然,會是這樣嗎?”
感受着手中的溫熱,杜乘鋒低頭看向手中的大刀。
曾經的他一度以為,這柄陪伴他許久的大刀之上,承載的是楊三郎的殘魂,可是根據從文曲星君這裏得到的知識來看,根據他剛剛接受的意志來看……
這壓根就不是什麼殘魂,這只是一段信息。
一段,承載着楊三郎記憶的信息。
“所謂人的意志,便是信息的載體,他的過往決定了他的現在,他的現在又會決定他的未來……所以你說這是殘魂,倒也沒錯,只是還不夠精確。”
也就是這個時候,面前那模糊的身影再一次開口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表象,信息才是力量的來源,所謂煞氣,所謂心力,所謂香火願力,一切都只不過是表象……歸根結底,它們都是對於信息的使用,對於意志的使用,不管是使用別人的意志,還是使用自己的意志。”
“所以……”
伴隨着文曲星君的話語,杜乘鋒的雙目,也逐漸變得如同墨汁一樣漆黑。
所以這才是文曲星君的真正想法,散落在物質層面的文曲星君只是表象,他們確實承諾了要讓大能們都去域外,但他們沒說,要讓那些大能們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域外。
真正能去到域外的,只有文曲星君本人,只有潛藏在所有文曲星君腦海深處的,那份屬於原本文曲星君的,底層意識。
而現在,這份底層意識,也已經侵入了杜乘鋒的腦海。
“原來是這樣,這裏就是域外……”
伴隨着墨汁徹底染滿全身,新生的文曲星君逐漸理解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