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次

每個人都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又在成長之後都想要獨立和自主。這是一個是人都懂得道理，但，李子漠懂得這條道理卻花去了差不多四年的時間。

在凌雲啟畢業的當月，瓊海邊的電線杆上貼滿了尋找“我不喝咖啡店”老闆的各種尋人啟事，直到三月後，凌雲啟依舊不肯離開這個湖邊小鎮。

李子漠在她最需要鼓勵的時候，給予她鼓勵，卻在她尋找他的時候，選擇了不辭而別。

凌雲啟畢業典禮的當天下午，“我不喝咖啡店”關門打烊，正宗的關門不幹了。

當人們滿懷期待的再次來到這家店時，發現，店門頭和設置毫無改變，什麼都不缺，缺的是老闆李子漠，現在這家店已經被他強行轉讓給了他的小工，而他，他的房間，有關於他的所有記憶，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六月，凌雲啟再次來到這家店，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她發瘋似的張貼尋人啟事，和她一起尋找的人排成了長長的隊伍，有的人喜歡他的直爽，有的人感謝他的安慰，而凌雲啟卻只是想跟他說上一聲謝謝。

李子漠直到凌雲啟的想法，但是，他已經不再像最初認識她時候那般擔憂了。他看到了她的成長和變化，有再多的放不下也應該放下了。

他不想成為她的累贅，讓她挂念。

李子漠就這樣，在凌雲啟的世界裏消失了三年，當他再次有信息出現在凌雲啟的手機里時，凌雲啟已經是電視台知名主播了。

她帶着他給她規劃的路線和夢想，已經尋夢了很多年，而李子漠其實也一直默默的觀望着她的成長，甚至說，他和凌雲啟居住的其實都是同一座城市。

“不錯，繼續加油哦。”這是來自李子漠的信息。

還是當年那個號碼，那個凌雲啟尋找了三年，每年逢年過節發信息都不回復的號碼。

凌雲啟收到這條消息的前一天，她剛剛拿到全省電視主持人大賽金獎，即將去到更高平台比賽。

而這個活動是全程直播的，李子漠看完凌雲啟的所有片段，在獲得最終結果時，就開始了問候。

凌雲啟在決賽開場白這樣說道：“嗨，大家好，我叫凌雲啟，拼音首字母縮寫很容易拼出‘零運氣’，是的，我曾經以為自己一直是一個‘零運氣’的人，直到在我高三那年遇到了那樣一位有趣的‘大叔’，是他讓我相信‘人定勝天’原來不是一句夸夸其談的話......”

李子漠很欣慰，也許，這才是他最需要的結局。在演講的結尾，凌雲啟道：

“‘大叔’如果你在看，我希望你知道，我們的諾言從未違背，我一直在路上。”也正是這樣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故事，讓凌雲啟成為了全場焦點，人們一直都在追問，那位不辭而別的大叔現在還好嗎？他經歷了什麼？又會在哪裏？

在輿論沸沸揚揚的當口，按理說依照李子漠的尿性，他是再怎麼衝動也不會聯絡凌雲啟的，可他現在卻成了一個讓人猜不透的人。

他的來信，凌雲啟既驚又喜，她準備給他回復，但現在的凌雲啟已不再像當年那般大大咧咧，她沒有馬上回復，只是看着那行祝福的字熱淚盈眶。

有時候，當我們逐漸成熟，有些情緒，真的不需要立馬寫在臉上。

“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錦華市的一處不起眼的咖啡廳，日漸成熟的凌雲啟望着對面的李子漠，問出了這句久違的話。思來想去他們已經在彼此的人生中認識了七年半。

會面的發起是凌雲啟的一通電話，是在李子漠發出祝福短訊后的第五天。

早上八點，李子漠正在睡覺，卻看到手機屏幕上那個熟悉的電話響起，人在睡眼惺忪之間是很容易猶豫和衝動的，很顯然，李子漠屬於後者，而凌雲啟在準備了很久之後，終於瞅准了時機。

“好行，你呢？”不再有曾經的衝動和熱情，李子漠冷漠的回答。

“別裝了，我知道還能激動。”才蹦起弦不過十秒，凌雲啟瞬間又回到了七年前的樣子。

“你？”李子漠愣了愣神。

“大叔，你不覺得累嗎？我們幹嘛要像大人一樣聊天。”凌雲啟試圖回到從前。

“因為，你已經是大人了。”李子漠依舊是冷漠的語調，絲毫沒有理會凌雲啟剛才的轉變，雖然，有那麼幾秒鐘，他愣了愣神。

“好吧，反正我不想裝了，說實話，我找了你三年，你怎麼好意思不回我信息。”凌雲啟依舊堅持着剛才的語調。

“你現在是名人了，要注意自己的形象。”李子漠提醒到。

“我不，我在別處是名人，在你這兒還是那個小朋友。”凌雲啟繼續堅持着，但，從語調和語氣上，已經有了些許瑕疵，有些情感有了裂痕再怎麼彌補，它也是不完美的。

“你還是回歸正常說話吧。”李子漠依舊是冷漠相對。

“我回歸了啊，這不就是我的正常狀態嗎？”凌雲啟依舊天真無邪。

“這是七年前的你，現在已經不是了。”李子漠帶着節奏。

“大叔，你真的很討厭。”凌雲啟裝不下去了，

“為什麼，我想回到從前都不行，為什麼？”她語氣變得有點憤怒的問道。

“因為，有些路，你走遠了，就是走遠了，回到起點，和你出發時使用的腳步是不一樣的。”李子漠道。

“所以，你今天是來提醒我嘍？”凌雲啟問到，語氣成熟了，但依舊有着語氣助詞，她想在李子漠面前自然一點。

“不，我只是覺得很欣慰，你終究沒有讓我失望。”李子漠道，

“你大大超過了我的預期。”李子漠補充道，

“所以，大叔依然是大叔，我依然是那個小朋友。好吧，我曾經一度以為，我們經歷了不同，見到了不同的世界，品讀過不同的書本，呼吸過不同的空氣，去過不同的地方。我們的眼界和目光就會不同，甚至於在那家咖啡店，那晚上我都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來找你，我想和你說的很多，但最後，我表達完我的意願后，還是選擇了離開。”

“沒錯，你的離開讓我腦子空白了很久。”

“可你為什麼不來追我，我就在巷口轉角。”

“你覺得我會來追你嗎？”

“你？......不會。”凌雲啟充滿了期待，最後語氣還是變成了失望。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來追你，還躲在轉角，其實只是想看到我在門前淋雨的樣子。我來追你，你不知道如何面對，所以，我沒有行動，我也不會行動。”

“不只是我害怕，其實你也害怕，你害怕我真的在牆角，那樣，你要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語氣、詞句來面對我呢？”凌雲啟完全掌握了李子漠的內心。

“是啊，我要怎樣面對你呢？”李子漠也疑惑了，而後，他掏出一包煙，點了起來，吸入尼古丁又突出長長的眼圈。

卡座里，兩個人都安安靜靜的一言不發，等待着對方能夠轉移話題。

“我們去旅行吧。”凌雲啟第一個開口有了提議。

“好。”李子漠附議道，然後空氣又異常的安靜起來，直到一場秋雨打濕了兩人身邊的玻璃窗，才結束這尷尬。

瓊海的海邊上，那家熟悉的“我不喝咖啡店”已經人去樓空，曾經經營的小工因理念不對，不到半年就把李子漠的傑作搞垮了。現在，房東又把這裏改成了民宿。

瓊海邊有一片大大的蘆葦盪，凌雲啟和李子漠來到蘆葦地里，這裏有一根長長的廊道，直通湖心島。秋天蕭瑟的季節，遊客們幾乎鮮有人往，再加上枯水期的瓊海也沒有豐水期那般有看頭，所以，這片蘆葦盪反而成了他倆的專屬。

一人在前，一人在後。

沒有拍照，沒有情侶的打鬧，甚至連一個共同開啟的薯片袋子都沒有。

“大叔，我覺得你說的很對。”走到廊道的一半，凌雲啟有些許累了，手扶欄杆，趴在上面望着遠處的湖景跟李子漠說道。

“女生獨立之後，真的要經歷孤獨和誘惑，也要學會耐住寂寞。”她發出如此感嘆，像一個小學生跟老師交作業般，重複着多年前李子漠教她的道理。

李子漠悶不做聲，只是在她旁邊靜靜聆聽着，似乎，他的安靜，已經是最好的答案了。

“所以，你為什麼要讓我成為獨立女性？”凌雲啟表達完自己的想法后，開始了靈魂發問。

李子漠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想了想，如果此刻再講那個夢境似乎有點太傻乎乎了，他望着遠方飛上天空的蒼鷺，靜靜沉思。

“我們每個人都像這一群鳥兒中的一隻，有的鳥兒翅膀堅硬、飛行技能成熟，就可隨着大家飛躍千山萬水，尋着侯時來到這片水草豐茂之地開啟別樣人生，但，有的鳥兒卻會迷失在路上。你看到的這些鳥，有些已經經歷了千難萬險，有些即將經歷，但在你的眼裏，他們都只是群鳥之中的一隻，沒有人知道，哪一隻會勇敢堅持到最後，但，技能最好的那些卻知道。”像打了一個啞語一般，李子漠講完這些雲裏霧裏的話，又拾起腳步，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當晚，他們來到咖啡館改裝的旅店，竟驚奇的發現，因為時間太遲，旅店只剩下最後一間房了。

這跟我們見過的任何一部青春偶像劇，如出一轍。

誰都以為會發生什麼的夜晚，卻什麼都沒有發生，不是他們不想發生什麼。而是互相都像發生什麼的時候，兩個人卻陷入了這段友誼不能終結的糾結中，一整晚，都在做着心裏鬥爭，直到公雞打鳴，天空升起魚肚白。

兩人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氣氛中，起身離開了旅店，只留下老闆扣着腦勺目送他們各自開車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