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錦夫人
錦夫人溫暮錦,秦國前丞相之女,秦國國君湛封的正夫人。在幾個月前算得上是十國里最幸福的諸侯夫人之一,和秦王的事情不知羨煞了多少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眼前的錦夫人錦衣華服,高高盤起的元寶髻上簪了支金絲累鳳釵,耳朵上墜了副綠玉環,臉上帶着淡淡的端莊的笑容說著賜坐,卻很是憔悴。
真是我見猶憐。
我一個女的,四師兄一個斷袖,見到錦夫人都有這樣的感覺,那秦王湛封居然捨得把這樣一個女子置在一邊獨守空閨,真是不可理喻。
男人心海底針啊。
“錦夫人,”宿雨拱了拱手,“這便是臣的師妹,師門中除師父外唯一精通夢見一術,樂正一門這代弟子裏唯一的夢見師,想必應能為夫人排憂解難。”
咳咳,四師兄給我吹得很厲害。
其實我,確實也真的是這麼厲害。
我獨獨習得了夢見之術,而師門中也獨獨我一人習得了夢見之術。師傅說這個術不是每個人都學的成,畢竟是個略有些喪盡天良的術,所以對於術者要求很多,譬如什麼生辰八字要幾斤幾兩之類,還有什麼極陰極陽的體制之說。另外,沒事偷窺人家**亦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故我的師兄弟們,八成沒有學過,剩下兩成沒學會。
只剩我一個其他什麼都不會的完成了這個高難度的課題,雖然這個術沒什麼大用,但我那時覺得自己甚厲害。
當時師父一把辛酸淚,對我說,將來若是出了山門,我也總算不至於餓死。
哼,當初那麼心疼我生怕我將來餓死的師父哪裏去了?如今這個為了一口吃飯前就能把我踢下山的師父一定不是我親師父。
錦夫人的眼中出現了一絲的光亮,只這一絲,便映得她四周都熠熠生輝。我不禁在想,若是她正是全盛時期,又將是怎樣的光彩絢爛?
“柳姑娘旅途勞頓,辛苦了。”
“哪裏哪裏。”我擺擺手。
錦夫人身後的侍女跟吃了小強一樣的表情看着我,令我很費解。
宿雨起身道,“師妹她從小便生活在山野粗鄙之地,禮數不周還請錦夫人恕罪。”
哦,想必是我剛才沒有三拜九叩對這位秦國夫人大方賜坐的行為表示感激,令人覺得我恁得沒得教養。
可是從小師父教了我許多,卻從未教過我,遇到顯貴之人時應是如何軟趴趴的態度。
“不妨,”錦夫人笑得溫柔似水,“柳姑娘乃是信陽真人座下的愛徒,理應不受這些世俗桎梏的。”
信陽真人是我師父的名號,雖然我覺得俗得可以,左右叫起來還算得上響亮。不過我從來沒想到,當師父的徒弟居然還有這麼大的好處,連這些繁文縟節都可以省了,師父還真是好用。
饒是我再不懂事,這個時候也要表現一下我對錦夫人的感激之情,便道,“謝錦夫人。”
錦夫人面色有些猶豫,開口問道,“柳姑娘看得到人的過去,對吧?”
我點點頭,正是。
夢見術別的也幹不了,只能看看別人的過去和死期,委實是一門沒多大用的技術。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這樣的想法是有多麼的傻,只是此時我還不知不覺,總覺得自己除了夢見真是一無是處,甚是自卑。
“我想,看看秦王半年前的事情,不知是否可以。”
我又點頭,“自然是可以的。”
夢見夢見,夢裏看見,就像一出折子戲,一路看過來便知人生百態,世事滄桑。
錦夫人朱唇輕啟,繼續道,“我聽說,夢見術的使用也是有條件的。”
我心想這不廢話么,哪個幻術用的時候沒有點條件。
不過夢見術真心是一個很矯情的術,使用的時候有諸多不便。
譬如說,雖然能夢得到對方的過去,但還是那句話,就如一出折子戲,我只是一個路過圍觀的,看得到表面但是看不到對方的心裏所想。
再譬如說,雖然能夢到對方的死期,但是卻和過去不一樣,是要我自己親自體驗一把的。感覺上就是自己附體在了對方的身上,然後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死掉。也就是說,死去之時的痛苦我也都能在夢裏一一體會,誠然是件痛苦的事情。
我在山上琢磨夢見的時候,曾經想過兩者之間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區別,思來想后我覺得吧,許是因着媒介,所以夢見的效果也迥然不同。夢見過去的媒介只需要對方自己的血,而未來還需要添上我自己的。
當我琢磨出了這個道理以後,揣着一顆上進的心去給師父講,本以為我如此知進取,晚飯肯定是要加道菜的,可是師父聽了之後,眉頭一皺對我說,安安你今晚沒飯吃。
我餓了一晚上都沒有想到被禁食的原因,還是大半夜宿雨從窗子裏爬進來給我送燒雞的時候告訴我了實情。那時候他很有一個哥哥的樣子,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安安啊,你也真是的,師父在課上都給你講過了的,你何必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我狠狠地咬了口雞腿,丫的,虧我還以為自己開竅了一次。
“夢見所需要的,是被夢見之人的鮮血。”宿雨看我不支聲,便替我答了一句。
“鮮……血……”錦夫人遲疑了,“除了鮮血其他的都不行么?”
“不行的。”我搖搖頭。
錦夫人似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鄭重對我說道,“倒不是本夫人不信柳姑娘,只是,這件事情不能有一絲馬虎,可以先請柳姑娘看下本夫人的過去么?”
自我稱呼由我變成了本夫人,角色切換的還真快。這話,是要試探一下的意思?
也罷,對於秦國國君和夫人這一段驚天動地的愛情,我還是挺感興趣的。
然而宿雨卻不同意,“夫人,這夢見術用起來很是費體力,我師妹她從小體弱多病,師父也從來不讓她多用這門術,若是現在用上了,免不得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再用,這樣豈不是耽誤了夫人的大事?”
體弱多病?師兄你說的是從小上房揭瓦上樹掏蛋下河抓魚的我?想是說錯了人罷。看來師兄他,對這一段風月沒多大興趣。
錦夫人有些為難地蹙了好看的柳葉眉,看得我的心跟着一揪一揪的,不忍非常,便搶白道,“沒關係,左右取秦王的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想必應該足夠我休整了。那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看上一看怎麼樣?也可以讓夫人您安心。”
事後宿雨對我說,這番話說的太過於直白,誠然很明顯錦夫人那時信不過我的能力,即使氣不過,也不能這樣拂了錦夫人面子。
我呃了一聲,原來在別人看來這是不給面子的舉動,天曉得我只是覺得美人蹙眉蹙得惹人憐惜罷了。
錦夫人和看起來嬌弱的樣子很是不同,乾淨利落地刺了手指,眉頭都沒皺一下,還細心地問了我是要將血滴進茶水裏還是酒里。我想了想,我這人酒量淺的很,標準的一杯見周公,還是酒好了,這樣睡得快一些。
“不知錦夫人想看的,是什麼樣的過去呢?”
“本夫人在未出閣的時候,曾有過一個玉鑲金的首飾盒,請柳姑娘看看,那首飾盒裏,放了什麼。”
我點頭。心中卻想着,首飾盒要看,你的風月史也是要看的。
喝下了夾雜了錦夫人鮮血的的葡萄美酒,我合上雙眼,嘴裏還飄着淡淡的鐵質的味道,在錦夫人黃梨木的大床上沉沉睡去。
都道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卻不知若是情意不復,巫山境內哪得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