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寶兒的背影晃了一下便消失在前方,我走到她消失的地方時看到了一條通向下一層船艙的樓梯,寶兒剛好消失在樓梯口。
我急急地跟了上去,寶兒不停留地走下了第三層船艙,緊跟在她身後的我看到了一幕我這輩子所親眼見過的最血腥的場景,先我們進到船艙的所有人都在這裏,不過都已經變成了死人!地上散落着許多金銀珠寶,還有被摔碎了的瓷器。
我看到仰面朝天的王小天被一根手腕粗細的黝黑鐵棍穿偷,手裏卻仍舊捧着幾枚金元寶,臉上還掛着瘋狂的笑容,那兩個白人水手互相糾纏在一起,一個人的眼睛已經從眼眶裏掉了出來,而他的嘴還咬在身下人的脖子上,順着他的嘴正汩汩地流出鮮血………
那兩個印尼少年的脖子呈現超過九十度的角度,腦袋軟軟地垂在胸前,旁邊的老黑身上兩隻匕首沒柄而入。
我的五臟六腑被快速地擠壓到了一起,而後又被迅速地扯開,胃腸不斷地抽搐着,生出強烈的嘔吐慾望。
身後哇地一陣嘔吐聲,唐心已經先我一步將晚飯時吃的東西一點也不剩地嘔了出來,到最後竟然吐起了膽汁!
“我操!”才子喃喃地吐出了兩個字,他懷裏的狼牙發出一聲嗚咽把頭鑽到了他的腋下。
站在唐心身邊的莫雅小臉沒有半絲血色,連唇上的血色都褪得乾乾淨淨,眼睛緊緊地閉着,只是不斷轉動的眼珠告訴我她受到了多麼大的驚嚇,此刻有多麼恐懼………
這一層船艙不像上面那兩層被分劃成許多個不同用處的小房間,這一層寬大無比,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大的足有一人多高,小的也有一米寬高。
許多箱子都已經被掀開,露出裏面或金或銀在火光中流光溢彩,幾口箱子裏裝着用棉花包裹着的清花瓷器,五彩陶器,綢緞布匹……….
林亞和寶兒正站在一隻巨大的木箱旁邊,而那隻始終被寶兒抱在懷裏的黑色的波絲貓正悠閑地趴在一人多高的木箱上!
在木箱前放着一堆金光閃閃的金幣與我脖子上所佩帶的那枚一模一樣!
寶兒依舊是沒有半點表情地站在林亞身前,但林亞那恭敬謙卑無比的姿態絕不是對寶兒所發的,從他不時偷瞧木箱時那充滿恐懼與卑順的目光中我確定,他所害怕的是那隻波絲貓!
雖然我一早就感覺到那隻貓很有些詭異,但我以為那是因為寶兒的怪異,所以才使得我對這隻貓產生了錯覺,但現在看起來卻不是這麼簡單,我有些迷亂,這隻貓與寶兒、林亞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么?臨死之前有問題就問吧。”是我曾經聽過的那把陰陽怪氣不男不女的聲音!
這聲音從趴伏在木箱上的那隻波絲貓嘴裏傳了出來,那雙詭異的湛藍貓眼也居高臨下直直地注視着我,在這目光中我分明看到了嘲笑不屑。
似乎是人在看一隻可憐的貓,只不過,人與貓的身份調換了位置。
我身後的唐心嘔吐才算停歇,聽到這隻她曾經認為可愛的貓居然吐出了人語,“啊”地驚叫出聲。
才子的喉嚨里也不斷發出咯咯輕響,一直沉沉咆哮的狼牙突地從才子的懷裏跳了下來撲向波絲貓。
只可惜剛衝到箱下就被林亞狠狠的一腳踢得飛了起來摔在了樓梯上。
“狼牙!”莫雅尖叫着沖向狼牙,緊緊地抱在懷裏。
面對着一隻有着人一樣眼神,會說人話的貓,這情形實在詭異的無法形容,手心裏濕漉漉的全是冷汗,我很想大喊一聲,把心中的恐懼全都釋放出來,但是看着那雙貓眼中的嘲弄,我告訴自己,不能被一隻畜生看扁了!
更何況,以我和才子的身手,我自信對付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沒什麼問題,就算還有一隻會說話的貓,也畢竟是只貓而已。
“沒有問題?”波絲貓譏諷地問道。
我向前邁近了兩步,本來與木箱之間的距離就不算遠,我邁近兩步之後距離木箱也就不過五六米遠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還是貓精?!”還沒等我說話,才子已經率先叫了起來。
趴在木箱上的波絲貓發出一陣刺耳的戛戛笑聲“你們這些凡人怎麼會懂得大鬼驅神術的奧妙?”
雖然從一隻貓的嘴裏聽到人的得意笑聲是那麼的突兀而詭異,但我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了,因為我想起溫老曾經在去滇北的路上給我講過的一些傳說和逸聞。
在古時的雲貴一帶曾經有個神秘的由少數民族建立的國家,號稱“大羅殿鬼國”,其首領被稱為“大鬼主羅殿王”,而在大羅甸鬼國中流傳着一種不為世人所知的蠱巫法術,這種蠱巫法術便被稱為大鬼驅神術。
當時溫老也是在自己祖先的手札中偶爾讀到的,上面對於這種大鬼驅神術的記載只有寥寥數筆,因為這種神秘的蠱巫法術只有大羅殿鬼國中的大祭祀才懂得,所謂的大祭祀也被叫做鬼相,在大羅殿鬼國中的地位僅此與大鬼主羅殿王之下,萬眾敬懼。
只是大羅殿鬼國幾經起伏在吳三桂蕩平雲貴時便煙消雲散了。
順治皇帝、巡遊禮拜的船隊、吳三桂的陵墓、大羅殿鬼國、大鬼驅神術,被一枚金幣聯繫在了一起雜亂無章地困饒着我,我似乎隱約地有些頭緒,卻又完全無法把握。
“你和大羅殿鬼國有什麼關係?”我沉聲問道。
黑色的波絲貓停下了笑聲,緊緊地盯住了我,十分認真鄭重的樣子“你居然知道大羅殿鬼國?!”
“也好,許多年沒有和人聊過天了,今天還有得是時間,那我就你們死之前講個故事吧。”說罷一雙藍色貓眼竟露出追憶的神色。
看它說起來我們都是必死的樣子,那樣子十分篤定而輕鬆,到讓我很奇怪它憑什麼這麼自信?難道在一路上飲食中給我們下了蠱?
正在我思索中,波絲貓開始給我們講述故事,其實也就是它的經歷。
這隻貓,或者說寄居在貓的肉體之內的靈魂,未喪失肉體之前的確是人,名字叫做上沙,大鬼主羅殿王座下鬼相,在吳三桂掃破羅殿鬼國的時候逃跑,為了替大鬼主羅殿王報仇,上沙自願凈身入宮準備刺殺皇帝順治。
誰知順治頗為賞識上沙,對上沙也是極好,時間久了,上沙居然被順治感化,成了心腹,早把報仇忘得一乾二淨了。
後來順治秘密準備船隊巡遊各國宣傳天國上朝的威名,便派了上沙隨行監督,上沙感激順治隆恩,發誓要完成順治的囑託。
讓順治和上沙都沒有想到的是,船隊離開爪窪后船上居然發生叛亂,將大將軍穆巴爾和反抗的士兵屠殺,除了極少數人僥倖跳船逃脫,絕大多數都慘死。
上沙是個太監,根本就沒人在意,上沙趁着眾人松怠,在眾人的慶功宴上下了蠱毒,將一眾叛軍毒殺,但自己也被重傷。
垂危的上沙清點船上財寶的時候,竟然發現那一千枚金幣少了一枚,自感有負皇帝重託的上沙施展了大鬼驅神術將魂體寄於黑貓體內,發誓要尋回這枚金幣。
“你這麼做都是為了得到這枚金幣?”我摸着脖子上的金幣問道。
“其實你們本可以不死的,只能說是命之所至,運氣使然吧。”上沙說道。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先不說上沙是否可以殺掉我們,但林亞當初出了一百萬來買這金幣的時候,如果爽快賣給他,也就不會有之後發生的這許多事了,的確是好奇心作祟,但聽到林亞說到寶藏的時候,不得不承認自己也的確有些動心。
禍端皆盡貪念起啊。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些水手又何嘗不是如此?
“即便你想要得到這金幣卻也不需要殘殺這麼多人吧?”唐心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臉色雖然仍有些蒼白,但稍稍恢復冷靜的表情說明她比剛才已經好了許多,另一邊的才子也走到了我的身旁。
“你這個小丫頭不錯,如果你早生幾個甲子,我會選你做寄主的。”上沙似乎在朝着唐心笑“只可惜我的魂蠱已經種在了寶兒身上了。”
聽到這裏我有些明白,這貓應該是寶兒的主人才對,怪不得寶兒一直給我的感覺就像木偶般,毫無生氣,原來她只是上沙的寄主。
“寄主是什麼?魂盅是什麼?”才子湊到我身邊低聲問道。
我搖了搖頭,雖然我聽溫老講過羅殿鬼國和大鬼驅神術的名字,但對這種神秘詭異的蠱巫法術連溫老的先人也只是聽說,我更是無從知曉其中奧秘了。
“寄主就是我轉生的肉體,魂蠱是我種在她身上蠱種。”上沙竟然主動解答了才子的問題。
“轉生?”我吃了一驚,難道上沙所謂的大鬼驅神術可以達到類似於借屍還魂的效果?
“不錯,只要你們倆個死了,我就可以重新擁有一副美麗的軀體了,可惜,你們看不到了。”上沙又發出了一陣難聽的得意笑聲。
“爺爺的,幹嘛張嘴閉嘴都要讓我們死?不就為了一枚金幣嗎?送你就是了,再說,你以為我們就真的怕了你嗎?”才子伸出了肌肉墳起的拳頭說道。
這小子怕了,我忍不住暗暗苦笑,當才子和別人講條件的時候,也就說明他對這事沒什麼把握了。
其實我也沒底,天知道那個大鬼驅神術是什麼古怪的功法?萬一把我魂魄也弄到只貓啊,狗啊的身上,還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狗,我突然想起了狼牙,回頭向莫雅那邊望了過去,看着莫雅手帕上那抹血跡,狼牙摔得不輕啊。
林亞這小子挺狠啊,我想着掃了一眼林亞,林亞正湊在木箱邊輕聲地衝著貓耳說著什麼。
“我沒有說錯,是他們倆個,才、郎兩人。”上沙陰陽怪氣地說道。
“鬼相,那這個小的呢?”林亞一臉迷茫地指着莫雅問道。
“傻瓜,你難道就沒看出來那個孩子是個丫頭么?”上沙戛聲冷笑。
林亞的臉色大變,驚恐得無以復加,圓圓的身體像風中的柳條一樣顫抖着“鬼相,那,那加上他們兩個也只有九條陽魂,少一條轉生大法無法催發………..是,是我的錯,明年我一定會再找來一個!”
悠閑的波絲貓嘴角彎起,像人一樣展露出笑容“不少了…………”。
上沙話音尚未落下,林亞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無比,雙手緊緊地扼住自己的咽喉,嘴角、眼角、鼻孔緩緩流出縷縷綠色粘稠的噁心液體,臉上、手臂、脖頸,所有露在衣服之外的膚色像刷上了一層金漆般,連眼底和瞳孔都變做了黃色!
接下來的變化更讓所有人毛骨悚然,驚駭欲絕,林亞本來圓滾滾的身體竟然迅速地萎縮………..
只不過十幾秒的時間,林亞的血肉都被蒸發了似的,褶皺如樹皮的皮膚包在骨架上,嘴裏兀自發出咯、咯的輕響,緩緩地仰面倒了下去,身體仍抖動了幾下,便再沒有了任何生氣。
從突變開始到結束,總共不過經歷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而一分鐘前還活生生的林亞竟然變成了一具包着金黃色皮膚的骨架!全身上下只有那罩在頭蓋骨上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分發隨着船艙內的輕微陰風晃起幾根髮絲。
“我給了你林家幾輩無數的財富,雖然要了你的命,可你所享受過的,別人一生中想也不敢想,你也該沒什麼遺憾了。”上沙淡淡地說道。
唐心發出幾聲乾嘔,可惜腸胃裏的東西,連膽子也都早被他吐了個乾淨,根本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來。
才子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一轉身終於哇地一聲,這一噴就像天池瀑布一樣狂放不羈。
我擔心地望向莫雅,莫雅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被昏了過去!狼牙正嗚咽着舔舐她的手背和臉頰……….
只有把寶兒對林亞死的整個過程沒有任何反應,她只不過是一具被上沙驅使的死人罷了!想起我與寶兒皮膚髮生接觸時那種感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的確沒有一點活人的感覺。
我強迫自己壓下嘔吐的慾望,深深地吸了兩口瀰漫著血腥的冰冷空氣,緩緩地把唐心拉到我的身後,生怕上沙突然對我們動手,尤其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會怎麼對付我們!
“他是不是林正堂的後代?”我盯着上沙的眼睛問道。
那雙有如魔力的湛藍貓眼此刻像蒸騰起一層淡淡的霧氣,片刻消散后,眼中的陰冷更盛。
“你居然知道林正堂?”上沙的語氣里前所未有地出現了震驚“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殺這麼多人就是為了催動轉生大法?”我沒有回答上沙的問題繼續問道。
“你小子不錯,到現在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只可惜我必須要使用你的靈魂,不過在你死以前我可以多滿足你一些疑惑。”上沙歪着頭望了我一眼,似乎這個決定是對我莫大的恩惠。
“那我就一個一個地回答你的問題吧,他的確是林正堂的後輩,從林正堂的兒子開始,我給了他們享之不盡用之不絕的財富,唯一的條件便是給我尋找那枚丟失的金幣和尋找我需要的靈魂。”波絲貓伸出舌頭舔了舔前爪,寶兒好象得到了吩咐,伸手將貓抱在了懷裏。
“大鬼驅神術必須以魂靈為蠱引,我若要想轉生便需要千個魂靈,我忘記了自己為了這一天等了多少年,今天終於成功了。”上沙好象有些感慨地說道。
一千個靈魂?這個數字讓我大吃了一驚,所謂的大鬼驅神術實在是太過於邪惡了,這麼想來惡靈島撞沉無數來往船隻,吞噬了那麼多的靈魂,應該也是在為上沙收集靈魂。
“難道你不願意說說你的身份么?不說我也不會逼你的,反正說或不說你也要死的。”上沙淡淡地說道。
我知道上沙就要動手了,護住唐心向後退了一步“等等!”我大叫一聲。
“還有什麼問題?”上沙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你只需要我們兩個,讓她們走!”我指了指躺在地上仍舊昏迷的莫雅說道。
“就算我讓她們走,茫茫大海無邊無際,你以為她們會活下來?”上沙語含譏諷地問道。
“那不需要你擔心,你只要放她們走。”唐心突然反手抓住我的胳膊焦急地喊道“不,我不走!”
“你憑什麼和我講條件?”上沙突然提高了聲調尖聲怒道。
“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你不想知道這金幣是怎麼到我手裏的嗎?”我硬着頭皮問道,人都有好奇心,不知道這個存在了幾百年的魂靈是不是好奇仍在,但不管怎麼樣也要試一試。
只有沒有了後顧之憂,我才能放手一搏。
“呵呵,好,很好。”上沙的藍眸直直地盯在我的身上,我的感覺就像身處冰窖之中,四肢都有些僵硬,那陰冷的目光好象要將我瞧個通透般。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目光寸步不讓地與上沙對視着,但心卻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走吧。”良久之後,上沙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說道。
我的心一下子鬆了口氣,生怕上沙返回,轉身向唐心眨着眼睛催促着唐心馬上帶莫雅離開。
唐心清澈的眼中流下了淚水,死也不肯走,我焦急地向唐心使着眼色“快走,我有辦法,你們在這裏反而拖累我!”我貼着唐心的臉頰輕微地說道。
唐心半信半疑地望着我,我堅定地向她微微點了點頭,唐心猶豫了一下,咬緊嘴唇,毅然抱起昏迷中的莫雅迅速地走上了樓梯。
看着唐心消失在轉角,我重重地舒了口氣,心裏同時也升起了淡淡的失落。
“說吧。”上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點了點頭,暗中計算着唐心和莫雅的行進速度,我要為她們爭取最多的時間。
從偶爾得到吳三桂的虎鈕金印開始,講到翻越明永冰川,到進入神的心臟,發現吳三桂的陵墓,悄悄地看了看錶,這個故事我講了一小時四十分鐘。
而上沙聽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催促我,我在講完整個經過之後,大大地鬆了口氣,按照時間計算,唐心和莫雅應該早已經遠離了這幽靈船的範圍了,至於上沙會不會失言我到並不擔心。
唐心和莫雅對於他而言實在是太無足輕重了,而且從他經歷幾百年就為了遵守當初對順治的承諾也能看出上沙這個人還是很重承諾的。
“沒想到這經過如此離奇,到也是機緣巧合,否則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找回金幣。”上沙喃喃道。
“至於這枚金幣怎麼會到了吳三桂的手裏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是高價從偷走金幣的人手裏買的,或許,…………..”
“或許那些人根本就是吳三桂的人!”上沙的聲音里充滿的怨毒。
這個想法我到沒有想過,上沙和吳三桂有滅國之仇,恨他是理所當然,但上沙也是順治身邊的心腹,也許也知道許多當時不為人知的事情呢?正當我思索着這些可能的時候,上沙說話了。
“她們人也走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上沙陰冷的目光再次罩住了我,他似乎已經等不及了。
“等等,我還有一個問題!”我大聲地叫嚷,急急地向寶兒走了過去。
“問。”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我一直聽上沙和林亞說今天是個正日子,正個正日子到底是個什麼日子?
“忌日。”上沙冰冷地吐出兩個字“我的,也是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