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水洛城之夜
秦征不作猶豫,立即命人把幾把長梯架在台塬與草蛇嶺之間的溝壑上,眾人抱着乾草和火油順着梯子迅速沖向敵營。
敵軍警哨很快發現異常,立即鳴鑼示警,秦征他們一不做,二不休,一邊高呼殺敵,一邊衝上去放火。一時間,喊殺聲響徹了整個草蛇嶺。
天空雖然飄着小雨,但在乾草和火油的助力下,敵軍的帳篷還是迅速燃燒起來,風助火勢,火借風勢,越燒越烈,整個敵營在火光下、在喊殺聲中亂成一團。
水洛城頭,遠遠望見草蛇嶺火光衝天,人聲鼎沸,大量潰兵逃下來。楊秋水大喜,立即率兩千人馬出城,向草蛇嶺殺去。
然而就在楊秋水他們快衝到草蛇嶺時,兩個斥侯前後腳趕到,都說隊友在北水洛川的閻家灣附近遇伏,敵情不明。
楊秋水一看,草蛇嶺潰逃下來的敵軍正是順着水洛河谷潰逃,這樣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正在潰逃的敵軍到底有多少人。
楊秋水別看他平時謹慎,而且武力值在軍中是出名的差,但絕對是個狠人,他臨危不亂,一邊讓斥侯回城把情況告訴留守的馬援,一邊讓士兵們相互傳話,等下一聽到鳴鑼之聲,立即撤軍。
隨即,楊秋水兇悍的一面顯露無遺,他竟然沒有立即撤回水洛城,而是帶着兩千人馬繼續向草蛇嶺的潰兵殺去。
“兄弟們,咱們趕時間,殺!”
楊禹秋率軍一路追殺,直到閻家灣附近才鳴鑼收兵,在暗處埋伏的赫連倫眼看大魚即將入網,卻突然停止,不禁問道:“怎麼回事,敵軍怎麼突然停下了?”
王買德見此情形,不禁仰天長嘆:“功敗垂成,功敗垂成啊!”
赫連倫不甘地吼道:“快,跟我殺下去……”
大將叱奴侯提連忙拉住他道:“殿下,咱們的誘敵之計已被敵軍識破,他們已經有了準備,這夜色茫茫,咱們貿然追過去,反而容易落入敵人的陷阱。”
此時楊秋水命人齊聲大喊道:“赫連倫,多謝你送的人頭,多謝了~多謝四方眾鄉親,我今沒有好茶飯吶,只有山歌敬親人呀敬親人……”
喀,還唱上了,雲嶺塢出來的,多多少少都沾了點楊禹的習氣。
真摯的、熱烈的、鬼哭狼嚎的歌聲傳來,差點沒氣得赫連倫一口老血向天噴。
楊秋水帶兵迅速退回了水洛城,赫連倫他們一點人數,傷亡了兩百多人,損失雖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誰說來着,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這回倒好,孩子捨出去了,狼卻沒套住,還被人以山歌戲弄,即便是王賣德,也是鬱悶無比。
正常情況下,只要敵軍來襲營,他的誘敵之計基本就算成功了,因為這樣的夜裏,無論是誰都難以判斷潰兵有多少,眼看對手崩潰了,會不衝出來追殺?
楊秋水確實也率軍出來了,但關鍵時刻,你可以說是老天爺幫了他一把,但更客觀地說是楊秋水超常的謹慎幫了他一回。
總之,這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結果,氣得赫連倫暴跳如雷,把楊秋水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搞得楊秋水打了一夜的噴嚏。
回城之後,秦征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去找楊秋水認錯:“軍長,都怪我魯莽,險些陷我軍於萬劫不復,請軍長責罰。”
楊秋水對他說道:“身為將領,帶兵作戰,不僅關乎勝敗,更關乎無數人的生死,不可不慎,今夜若不是斥侯及時回報,我們必將全軍覆沒,這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次警示。我身為主將,做出決定的是我,若是出了事,也自當由我一力承擔,你受命夜襲敵營,在你的職責範圍內,你並無過錯,而且做得很好,理應得到表彰,戰後,我會與長史協商,表你之功勞,好了,你先退下吧。”
“多謝軍長。”
乞伏曇達率三萬大軍趕到狄道城,直到征東將軍乞伏連枝帶着元良將他迎入城內,乞伏曇達這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乞伏連枝得意之極,又親自又帶着乞伏曇達、出連虔、乞伏婁機、乞伏千年、王基、蘇俊等人去查看了狄道城中的糧倉。
看到倉中堆積如山的糧食,乞伏曇達不禁感嘆道:“楊禹確實是個人物,這才短短一年,狄道城中竟積攢起如此多的糧草,若是再給他幾年時間,我大秦恐怕再不是他的對手了。”
出連虔等人聞言,也不禁心有戚戚焉。
這次元良不僅帶着五千人馬外加狄道、虎狼關來降,還有城中這四十萬斛糧食,這讓乞伏曇達根本不用擔心後勤糧草了,對於元良,乞伏曇達絲毫不吝嗇讚賞之言,當即決定表元良為尚書左丞,征南將軍。
元良感激不已,連聲說道:“多謝丞相,多謝丞相,元良今後定當為大秦效死。”
“報!”這時有偵騎來報,“丞相,楊禹親率大軍自東峪溝奔狄道來了,其軍已過長城關口,兵力約為兩萬餘。”
乞伏曇達聞報大笑道:“楊禹來得倒是挺快,不過,終究是慢了一步,哈哈哈。”
乞伏連枝也笑道:“楊禹來得正好,也省得咱們去找他,咱們大可利用狄道城耗他一耗,等他糧盡之時,再一舉滅掉他。”
元良也忙說道:“征東將軍所言極是,楊禹想奪回狄道,就只能來攻城,糧草就要從襄武運過來,咱們城中糧草充足,耗也能耗死他,整個秦州可戰之兵不過五萬出頭,目前赫連倫又正在攻打水洛城,牽制了楊禹大量兵力,楊禹能帶兩萬餘人來狄道已是極限,咱們只要耗死楊禹這支人馬,整個秦州將再無兵馬可阻擋丞相大軍東進。”
乞伏曇達點頭稱是,打定主意坐等楊禹來攻城。
乞伏曇達老於戰陣,表面上對元良讚許有加,但暗地裏卻沒有完全放心,他隨後命征東將軍帶一萬人馬,外加元良降過來的五千人出城,依着城東的山勢安營紮寨,與狄道城互為犄角。
一來,如此可極大地分散楊禹的精力,讓他難以聚集兵力攻城,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元良萬一有詐,在城中作亂。
乞伏曇達剛作好安排,卻又有偵騎回報說楊禹大軍突然後軍變前軍,正在撤退。
出連虔猜測道:“丞相,先前楊禹恐怕是還不知道咱們的大軍已趕到狄道,因而急匆匆趕來,如今怕是得到丞相您率軍到達的消息了,是以又匆匆撤軍。”
乞伏曇達與楊禹交過手,知道楊禹不好對付,他將心比己,如果換了自己是楊禹,知道狄道城中匯聚了四萬大軍,自己也不會再傻傻的來攻城。
一旁的元良連聲說道:“定是如副帥所料,楊禹知道丞相已到,並探知咱們的兵力已近他的兩倍,是以匆匆撤走,準備退守首陽或襄武。”
乞伏曇達在襄武城下吃過楊禹的虧,知道讓楊禹退回襄武的話,自己想擊敗他將會付出數倍的代價,所以他當機立斷道:“傳我軍令,立即追擊,絕不能讓楊禹安然退回襄武。”
於是,乞伏連枝率五千精騎,先去拖住楊禹,乞伏曇達親率大軍隨後趕去。
乞伏連枝五千人馬輕裝急進,沿着東峪溝一路飛馳,他發現一些攻城器械被扔在路邊,心中不由得大樂,追得更急,他只花了半天時間,便追上楊禹大軍。
楊禹無奈,只得派兩人千人斷後,乞伏連枝毫不客氣,立即與兩千斷後的秦州軍殺在一起,兩千秦州軍不敵,只得且戰且退。
這時楊禹離最近的首陽縣也還有百里,如果任由敵軍死咬着,等退到首陽縣時,他麾下兩萬多人馬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了。
有鑒於此,楊禹一咬牙,索性不走了,於東峪溝佈陣,準備與乞伏曇達決一死戰。
乞伏曇達接到稟報后,暗暗點頭,楊禹果然不簡單,毫無疑問,停下來決一死戰是楊禹目前最明智的選擇。
東峪溝這一帶地勢比較平坦開闊,不利於阻敵,如果楊禹一味撤退,在追兵不斷襲擊之下,用不了多久,士氣就會喪失殆盡,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弄不好會導致全軍崩潰。
停下來決一死戰,雖然兵力稍處於劣勢,但如果指揮得當,士卒用命,未必沒有取勝的希望。
在乞伏曇達看來,如果自己是楊禹,此時也必定會選擇停下來決一死戰。
由於曾在楊禹手裏吃過一次虧,乞伏曇達絲毫不敢大意,楊禹每一個舉動,他都會設身處地研判一番,只要感覺不對勁,他會立即採取相應的措施加以防備。
東峪溝四十里鋪,這裏地勢更為開闊,足以讓雙方數萬大軍同時投入戰場,而這正是楊禹選定的決戰之地,他麾下兩萬五千人馬已嚴陣以待。
中軍陣中,一面楊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展開足有兩三里寬的軍陣靜默無聲,其徐如林,不動如山,只有戰馬不時打着鼻息。
帥旗之下,衛長安接過楊禹遞過來的單筒望遠鏡,望了望幾裡外那個突兀於平地之上的小土丘,但見小土丘一下子近在眼前,甚至連土丘上豎的那塊牌子都看得見,衛長安忍不住說道:“好東西啊,使君,能不能把這望遠鏡送給我。”
楊禹笑道:“放心吧,我已讓人試製玻璃成功了,用不了多久,各軍將領,乃至負責偵察的斥侯都會分到一個,至於你,想要十個都沒問題。”
“那就好。”衛長安愛不釋手地拿着望遠鏡又望了望幾裡外的土丘,“使君,土丘上你究竟作了何種佈置,我實在看不出來,真能要了乞伏曇達的命?”
楊禹微笑說道:“要是連你都看得出來,還能騙過得過伏曇達那老狐狸?等着吧,好戲很快就要開鑼了。”
乞伏曇達率大軍趕至,他從枹罕帶來三萬大軍,加上原先駐守虎狼關以西的乞伏連枝五千,以及元良歸附的五千,儘管留有一部分人馬守狄道城,總兵力仍多達三萬五千人,比楊禹整整多了一萬。
遠遠望見楊禹軍陣森嚴,乞伏曇達暗暗點頭,楊禹果然不簡單,撤退途中竟還能布下如此軍陣,足見楊禹麾下士兵訓練有素,若讓他安然退回襄武,自己恐怕又將重蹈覆轍,再次鎩羽而歸了。
乞伏曇達不敢大意,率領出連虔等人便要登上土丘,詳細觀察楊禹的排兵佈陣,先期在此與楊禹對峙的乞伏連枝有些猶豫地說道:“丞相,楊禹在土丘上留了一塊木牌,上面寫着……”
乞伏曇達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滿地說道:“楊禹留了木牌?上面寫着什麼?”
“寫着……丞相還是自己去看吧。”
乞伏曇達見乞伏連枝如此吱吱唔唔,不禁更加疑惑,他下意識地望了望那小土丘,小土丘高不足五丈,頂部寬也不過數丈,上面連根雜樹都沒有,一目了然,雖然在這平坦的河谷中顯得有些突兀,但也並不罕見,根本就是一座平常的黃土殘丘,此時他幾萬大軍早已佈滿小土丘周圍,更不可能有什麼危險。
乞伏曇達冷哼了一聲,率先登上土丘,只見土丘中間被深深打入一根木樁,木樁一面被削平,寫着八個字:乞伏曇達葬身之處。
“哈哈哈……故弄玄虛,我倒要看看楊禹如何讓我葬身於此。”乞伏曇達渾身透着強大的自信,根本沒把那木樁上的字當回事,大笑之餘開始與眾人觀察起楊禹的軍陣來。
“楊禹佈陣倒是老到,可惜,可惜啊,如果我是他,一定會趁我軍剛至,立足未穩之前發起攻擊,可惜楊禹錯過了機會……”乞伏曇達一邊觀察楊禹軍陣,一邊隨口說著,說到一半,他便感覺不對,楊禹為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起進攻呢?心中起了疑惑,讓他又忍不住再次仔細觀察楊禹的軍陣。
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的元良趁人不注意,有意無意地退到了土丘的東北角,悄悄拿出一個火摺子迎風打開,迅速點燃地上半截不起眼的小“麻繩”,然後身體就地一滾,向土丘下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