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悲戚可笑
姑娘,你是打算將我悶死在你的花里嗎?
清冷的聲音,戲謔的語氣,從劉綠嬈耳畔緩緩傳來。這聲音,她很熟悉。轉頭望去,她剛收滿整整一筐的白木蘭花不知何時傾倒鋪散了一地,卻不見說話人的身影。
幻覺嗎?劉綠嬈困惑地微微皺眉。輕步過去欲將散花拾起,剛將手伸到花上,指尖募然刺痛,整個人一顫,青蔥指上已凝起大顆的朱血,滴落在潔白如玉的木蘭花瓣上,濺出了妖艷奪目的色彩,竟令劉綠嬈看得有點痴。
一隻透着絲滑冰涼的大手,從后擭住了她的下巴,輕輕向後一帶,一張俊美清潤的臉映入眼眶。他的眼瞳是晶石般的琥珀色,輕輕一眯,微翹的眼梢便勾出了動人心魄的妖氣。靈舌自他唇邊滑出,輕輕一掃,唇角的一滴血珠就被他掃入了嘴中,細細地吮嘗。
怎麼辦?一不小心,就把你封印成我的食物了……你害怕嗎?
惑人的嗓音低低環繞在劉綠嬈耳畔,她想回答不怕,身體卻驟然失重地朝後跌去,無底的黑暗,以不可抵抗的力量將她迅速吞噬。
劉綠嬈一身大汗地驚醒,張眼便看見一片碧色帳頂,怔怔望了半晌,才憶起這是澤州別院裏自己的寢室。
她恍恍然撐坐起身,一動,便感覺到雙腿間的膩滑濕潤,以及身上濃郁的木蘭花香。她懊惱地咬唇,腦中閃過夢裏,耶耶邪魅惑人的臉,頰上浮起一絲熏色。又是羞恥的臆夢。但奇怪的是,這次夢裏的耶耶竟是黑髮的,看起來年輕不羈,而且,這次並沒夢到與耶耶做出格的事,可□卻感到異常酸脹。
劉綠嬈喚來侍女,侍女開門入內時,外面的一片銀白吸引了她的視線。
“下雪了?”看起來還下得很大。一夜之間竟能悄無聲息地下這麼大一場雪嗎?
侍女不解地看了劉綠嬈一眼:“昨夜已停了啊,太妃忘了嗎,您還說今晨要去梅林看梅呢。”
劉綠嬈訝然,她怎麼一點都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昨夜她和杜堇吃過了飯就早早入寢了,並沒有看到下雪啊。難道……一道異光閃過劉綠嬈腦中,脫口就問:“翠兒,十三太保呢?”
侍女疑惑地歪着腦袋:“太妃是問他的傷勢嗎?”
傷勢?劉綠嬈暗暗一驚:“嗯,他傷勢好些了嗎?”
侍女搖頭:“聽說還沒醒來。”
存孝不是該去打仗了嗎,怎會無端受了傷?“翠兒,去傳杜少郎過來。”
“……太妃,他並未回來啊。”
劉綠嬈坐着轎子急匆匆來到李存孝的營房,正好看到正在協助軍醫給李存孝纏布條的李存勖。看到昏迷的李存孝那張蒼白瘦削的臉,劉綠嬈這才敢相信,自己真的失去了七天的記憶。
通過旁敲側聽,劉綠嬈大致了解了這七天發生的所有事。李克用身體忽然抱恙請來了丹藥師無桑,白深杜堇至今未回,李存孝受鞭打重傷昏迷了兩天。還有就是,李克用決定在一個月之後,也就是春節之後,將李存孝與其四女兒李玉倩的婚事辦完。
“倩兒已在趕來的路上了?”劉綠嬈驚道。
李存勖悶聲應道:“嗯,明日就會到達。”
劉綠嬈不知為何有種心急如焚的感覺,豁出去問:“存勖,你真的不知白姥爺和杜堇的去向嗎?”
李存勖坐在塌前,憂心忡忡地望着俯趴在塌上昏迷不醒的李存孝,微嘆了口氣,道:“白姥爺不清楚。杜堇一開始被存孝帶去了打仗,後面回來發生一連串的事,她就不見了蹤影。”最後一句話里,帶着不容忽視的譏誚。
劉綠嬈明白李存勖話里的意思,輕道:“杜堇怕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脫不了身。”
李存勖望住劉綠嬈,看來她也知道存孝與杜堇之間的事。“就存孝如今的情況,杜堇還是不要出現的好。存孝為了她,什麼瘋事都做得出來。”
劉綠嬈默然。要將他們兩人拉開,真的那麼容易嗎?
就在他們要一同離開營房時,榻上的人忽然發出模糊低微的聲音,以為是醒過來上前察看,竟看見他睫毛上的潮濕,還有蒼白乾裂的嘴唇里,喃喃低喚的,都是一個人的名字。
劉綠嬈紅着眼眶走出來,直奔向李克用的營房。她要讓李克用取消存孝與倩兒的婚事,而且,她要告訴李克用存孝並非斷袖,因為杜堇本來就是個女人。
可是,劉綠嬈才剛提起李存孝,從未給她擺過臉色的李克用竟然勃然大怒,不許她再提李存孝,即使他現在就要死了,他也不會理會。儼然現在不是好時機,劉綠嬈只好退出來。雖知李克用對李存孝是由愛生恨,但李克用狠辣起來也是六親不認的。
劉綠嬈憂心忡忡剛上轎要回別院,後面募然傳來叫喚。
“太妃請留步。”
劉綠嬈探出頭,便看到披着白狐披風,自雪天之中走來的金髮男子。是方才陪在李克用身旁的人,存勖說的丹藥師無桑。“無桑大師可是有事?”
無桑長得實在絕美,雪天,雪狐,雪膚,將那雙深邃碧眼稱成了美麗的寶石,耀着神秘的,眯眼微笑之間,天生的慵懶媚態如波綿漾,令劉綠嬈看了都不由怔了怔。
若說白深貌美如仙令人神往,那麼這位無桑,便是美若妖姬,魅惑動人。
他徐步踱來,頷首輕道:“太妃今日要服用的丹藥,無桑還沒有交給太妃。”說著,從腰際掏出了一個小瓷瓶,恭敬地遞給了侍女,讓侍女交給了劉綠嬈。
劉綠嬈看着小瓷瓶,微僵地笑道:“瑣事過多,一時都忘了。”頓了下,試探道:“我自覺身體比昨日好些,還需要繼續服用嗎?”
“太妃今晨起身,可有感到下腹酸脹,且一夜多夢,甚至會有些健忘?”
劉綠嬈暗暗一驚,臉漸漸轉了白,強作鎮定答:“是有一些。”
無桑抿唇一笑:“那就必須繼續服用。如若沒有了這些情況,便可停葯了。”
劉綠嬈心突突地跳着:“不知,這是什麼病?”
“體虛神弱,太妃可以放心,問題不大。”
劉綠嬈看到了無桑掃了掃僕人的動作。她捏住發涼的手心,又問:“大王的暈眩是怎麼引起的?”
“操勞過度,休寢不足,加之心情喜怒不定所起。太妃可多勸大王靜心休養。”
這意思不就是縱慾過度嗎?劉綠嬈艱難地暗咽口水,心不在焉地與無桑告辭之後,起轎回了別院。
望着那走遠的轎子,無桑嘴角閃過了一絲戲謔。
回到別院,劉綠嬈將自己關在了寢室之中。雖然並不討厭李克用,和他夫妻多年也習慣了他的存在,可是,當得知自己清晨總是濕漉漉的下|體真的是李克用留下的,她胃裏便一陣翻攪,渾身冰冷難受,瑟瑟發抖地縮在床榻上,任淚水打濕臉頰。
她一直在逃避這件事,幻想每個夜晚耶耶都會將她帶走,與她在神秘的花園裏旖旎繾綣。可是當這一幻想被擊潰,與她夜夜纏綿的人是另外一個男人,她便由衷感到自己的悲戚可笑。
為何她偏偏要愛上不可能的男人?還一味地以為,自己一直被他擁在懷裏。然而事實是,從十三歲開始,他就連手都沒有碰過自己了。
而另一頭,身着單薄衣衫披頭散髮地爬行在雪地上的杜堇,根本沒有時間自憐自哀。本來就渾身僵硬麻木,爬在雪地上,更是寸步難行,爬了一個多時辰也才爬出院門不到一丈遠。身後的屋宅,敞着大門,可以看到地面躺着幾具貓的屍體,廳中央也還有一個冒着煙霧的鐵質爐子。
杜堇咬着凍到發紫的嘴唇,白白的霧氣不斷自呼吸間噴出,通紅的手早已失去感覺,只是本能地機械地扒雪前進,臉色青白如鬼,一雙赤紅的眼睛卻是聚着頑強的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