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白深做的戲
午後的澤州城牆上,站着一名身着沉重甲衣的高大男子,他肅眉凝目,遠眺着城外連綿山巒,線條剛直的臉部輪廓透着軍人的剛毅之氣,薄唇微抿,似在凝神貫注地思考着什麼。這時,後方傳來士兵奔來的腳步聲:“稟十三太保,剛收到大王的快馬傳令,命兩位太保即刻整頓好軍隊,在營內等候。”
李存孝聞言一訝,回身問:“大王已到澤州?”
“還未到,在十裡外快馬加鞭過來。”
李存孝神色凝然,大步邁出了城樓。
還以為父王這次會來不了,沒想到才三天就趕過來了,也就是說,太妃已無大礙。
軍營就在城樓旁邊的外城之中,李存孝剛邁着長腿進營門,就吩咐小將擂鼓點將,小將得令即朝營塔高喊:“擂鼓——點將——”隨着高塔傳來的震天三通鼓,肅靜的營房很快跑出身披甲衣的牙將軍兵,一個個整齊有序地排列在營前校場之上。
李存孝剛想走上點將台,發覺好像少了個人,望向裏邊的一個大營房,隱約聽見了那裏傳來的咿咿呀呀唱曲之聲。他眉頭一皺,朝那邊大步走去,走進一看,就看見了正立於廳中武搶撫袖的幾個伶人,還有歪歪坐在虎皮大椅上,陶醉聽曲的李存勖。
李存勖見來人是李存孝,即向他招手:“來,十三弟,三哥聽說城內有一家梨園出名旦,很會唱你喜歡的《項羽本紀》虞美人的段子,今日特請來讓十三弟鑒賞鑒賞,放鬆放鬆。”
虞美人?確實是他喜歡的段子,可現在哪裏是聽戲的時候。李存孝揮退那些伶人,沉聲道:“三哥,你沒聽見外面的三通鼓嗎?”
李存勖挑眉:“聽見了,凌晨那一回我也聽見了。我說你,老這樣嚇唬這些小兵,就不怕發生營嘯?”
“是父王來了,就在幾裡外的快馬上,傳命校正軍隊在營中等候。父王定是收到了朝廷派孫揆接任潞州節度使的消息。現在情勢緊急,三哥就斂斂玩心吧。”
李存勖聞言,臉上即肅起幾分,轉眼又一笑,站起來道:“怕什麼,反正父王主派的是你,我過來只是充充數,有你養精畜銳足矣。”瞧見李存孝的臉色又更沉了,哈哈一搭他的肩:“行了行了,點將就點將!話說回來,待會兒可不能在父王面前打小報告啊。”
李存勖和李存孝點好將,在校場等了一會兒,遠遠就看到一行數騎隨着卷高的塵土,奔入城門,來到了營前。只見李克用輕裝便衣,身後帶的除了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立,還有澤州節度使李罕之,剩下的全是精銳黑鴉兵。
“父王。”
李存勖李存孝同時向跳下馬的李克用頷首行禮,跟着下馬的小豆眼李存信望見校場上整齊列隊的士兵,勾唇道:“三哥和十三弟的速度好快。”
李存勖一向不喜歡這個四弟,正想訓他兩句,李存孝走過時碰了下他的肩,飛速遞了個警示的眼神,跟在李克用身後走向點將台。李存勖怎會不知李存孝的意思,看父王臉色這麼臭,還是少說兩句為妙。
李克用聽完點將,便下令李罕之在城周加強兵力防範,又讓李存勖李存信兩人同時輪番在營內增加操練次數,給城外埋伏的汴軍李讜造成他們準備迎戰的錯覺。最後對李存孝下令,率一千騎兵埋伏長子以西山谷,將趕赴上任的孫揆,以及頒賜節度使儀仗的宦官韓歸范擒下。
而當李存孝得知汴軍派有三千牙兵護衛孫揆,即言自己只需帶三百精騎就能得勝,眾人驚嘆,李克用逐允之,李存孝便率領三百騎兵於深夜悄然出城,在長子山守候。
李存孝這頭晝夜埋伏,太妃劉綠嬈那頭的車隊也在晝夜趕路之中。只是太妃不能顛簸勞累,車速慢如老牛,走了三天,還只是走了一半的路程,急得隨行的杜堇三天不思茶飯。
夜晚,車隊尋了客棧休息。吃飯時,杜堇寥寥吃了幾口便想回房,恰遇剛從劉綠嬈房裏出來的白深。
“這麼快吃完了?”聲音又是故作的溫柔。
前兩天杜堇還有心情配合著玩玩,今天實在不想搭理,揮了下手就從他身前踱過。不想,白深倏然伸手拉住了她,杜堇一個沒防備,一下子被拉撞在白深胸壁上。看他那麼瘦,沒想到胸膛那麼硬,撞地杜堇頭冒金星。剛惡狠狠瞪向白深,被撞疼的額角就撫上來一隻大而柔的手掌,並伴隨着略帶寵溺的聲音。
“你瘦了,我才輕輕一拉,你就撞過來了。”白深長長鳳目里盛滿了溫柔,比女人還漂亮的嘴唇勾出了邪魅的弧度,要不是早知他在演戲,杜堇當真以為他看上了自己。
杜堇迅速用眼角餘光瞥門內靜坐於桌前的人,也就是白深女兒劉綠嬈,雖然沒瞧到她的面部表情,卻是發覺了她將臉微微撇開的動作。
杜堇挑高了眉,狹促地瞅向白深,道:“你也知我吃飯時必要喝你釀的玉蘭酒,如今數日未喝,胃口自然不好。”
白深一聽,笑地更是媚人,手還輕輕搭到了杜堇腰上,令杜堇頓感渾身不自在:“現出門在外,怎麼給你釀酒,待去到澤州,定給你想辦法解饞。”
杜堇僵硬地呵呵一笑:“好,我等着。”然後迅速從他身前走開,轉身時,看到屋內的劉綠嬈正面向這邊地端茶細品中,舉手投足的氣定神閑,完全看不出一絲異樣,彷彿對自己耶耶如此行為已司空見慣。倒是劉綠嬈旁邊站的兩個侍女都微紅着臉地側過身去,不知該怎麼是好的樣子。
奇怪,難道是她猜錯了?白深做戲不是給劉綠嬈看?
白深站在原地,看着杜堇走入房關上了門,才緩緩迴轉身,朝屋內的劉綠嬈看了過來。他的神情很溫和,可與剛才又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渾身透着讓人不能忽視的淡漠。
“綠嬈,要耶耶幫你關門嗎?”白深聲音帶着絲興味。
劉綠嬈像是這時才發覺他沒走,微恍地抬起眼,然後柔柔一笑:“不用了,打開門可以透透氣,待會兒我會吩咐青兒關上。”然後轉臉向身旁的侍女青兒道:“青兒,你下去問問李侍衛,可有大王快馬過來的信件,大王說他每日會送信過來的。”
青兒下去后,劉綠嬈看白深還站在那裏,微訝道:“耶耶可還有事嗎?”
白深微微一笑,道:“被你這麼一說,確實想起一件事。”迴轉身:“杜堇已三天沒沐浴,我得帶他去找找溫泉,這傢伙非溫泉不沐浴的。”捕捉到劉綠嬈臉上微不可聞地一僵,白深嘴角也閃過一絲快意,道了聲:“綠嬈就早些歇息吧。”大步走向了杜堇的房間。
杜堇正準備解衣上床,門外就響起敲門聲:“杜堇,是白深。”
杜堇挑眉,走過去打開門,然後坐到桌前椅子上,指節輕敲桌面地看着白深關上門,問道:“白深,你究竟是姓白還是姓劉?”
白深頓了頓,迴轉身,臉上是平日的那種寡淡,緩緩坐到她對面:“綠嬈不是我親生女兒。”
敲桌面的手倏然一停,杜堇擺過來的臉上已滿是揶揄笑意:“我就說,蹊蹺連連的,你們也太明顯了吧。”
白深自顧自地斟茶:“什麼蹊蹺?誰都知道她是我養女。”
杜堇愕然:“是嗎?”眼睛緊緊瞥着他:“就這樣?你們不是有什麼奸|情?”
白深輕輕吹着茶麵:“她是李克用的正室夫人。”
“那是表面的吧?”杜堇咂嘴道:“告訴我真相會怎樣?我可是你這邊的。”
白深臉上閃過笑意,問:“你覺得是什麼真相?”
杜堇湊過臉來,壓低聲道:“你們是一夥的,是探子,對不對?”
白深一聽,哼笑了聲:“真是探子,你以為逃得過李克用的那隻眼嗎?況且,我要拿李克用身上的什麼,何須這般麻煩。”
杜堇眉頭緊鎖,不耐地直問:“那你為何要在她面前演戲?讓我假扮男寵究竟有什麼意義?”
白深輕輕放下杯:“這是為你着想,你要靠我接近李存孝,又不能讓他愛上你,這便是最好的方法。”
杜堇無語地轉開臉,就知道問了等於白問。想到自己當年口口聲聲說不認識白深,而現在又以曖昧身份與白深一起出現,杜堇心裏就一陣忐忑窒悶。
她這樣出現究竟是對,還是錯?會不會只是徒增安敬思的痛苦?
白深見杜堇白着臉沉默不語,神色閃過一絲陰沉,道:“擔心什麼,聽我的,一切都安然無事。”
杜堇再度望向白深,目光已變得冷凝:“白深,我不求其他,只求你不要去害他。要讓我知道你在做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我絕不會放過你!”
白深輕笑一聲地起身:“我能害他什麼?我也不屑去害他。”緩步走到門邊,頓住:“倒是你,記得管住自己。”開門走了出去,留下一臉凝重憂思的杜堇。
當杜堇一行人來到澤州,已是兩日後的傍晚,恰逢十三太保李存孝大勝而歸。
此戰甚是奇迹,澤州城上下,無不在爭相討論,李存孝是怎麼僅用三百騎,擒獲孫揆和宦官韓歸范,以及戰俘五百餘人,剩餘的兩千餘汴軍人馬全被李存孝追擊斬殺。